今天写莫迪，主要推荐一篇了解印度非常好的入门论文。不过开始之前，先讲两句昨天文章的后续。说什么来什么，民主党喉舌们一下子就把节奏带了起来。8月15日的《华盛顿邮报》照着连环计的思路，马上来了一篇“节奏大师”，可以看到结尾作者代替懂王宣布，他要竞选总统。
《华邮》这篇文章是“逼上梁山”的代表，而北京时间明天早上我们也将迎来“驱狼逐虎”的高潮。之前我们已经预告过很多次了，前副总统切尼之女、与民主党合作弹劾懂王的昔日共和党大佬利兹·切尼，将于8月16日参加怀俄明州的初选。这是万众瞩目的一战，大家都想看看切尼家族会不会被懂家军掀翻在地。当日参与弹劾懂王的十名共和党议员里，有四人早早宣布不再竞选连任，三人初选落败，两人通过初选，利兹·切尼将会是最后的悬念，也是最重量级的一位。这是我明天文章的主题。今天还是回说莫迪老仙。昨天印度独立日，老仙发表讲话，说25年后印度要成为发达国家，一下子登上了各国媒体的头条。我粗粗扫了一眼，多数网友甚至部分印度自己的网友，都是抱着戏谑的态度在看莫迪这话的。奇葩的印度确实有可以看笑话的地方，但保险的态度应该在笑一笑之后再严肃想一想，笑话之中有没有藏着些什么。由于我本人对印度了解有限，所以今天我要引用印度研究专家毛克疾老师的一篇论文：这篇论文是2019年发表的，我手上有毛老师后来发给我的“加强版”，当时读完，我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主要是突然抓到了莫迪的行事逻辑，以前很多看上去是瑜伽大师荒腔走板的举动，一下子就带上了与众不同的深意。毛老师的逻辑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印度作为人口大国，最制约其发展的是其国家治理能力，换个角度讲，印度根本不像一个现代国家，种姓、民族、宗教、阶层把印度社会划分得支离破碎，政治失能，腐败丛生。要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要加强印度的国家治理能力，而莫迪的一系列举动，其实都是为了推动国家能力改革，完成国族再造、社会整合和经济转型的三大目标。莫迪注重国家治理能力建设的想法，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孕育自印度1947年建国以来大半个世纪的失败经验。我们知道，在英国殖民之前，是没有印度这个国家的。殖民者走后，印度第一次成为一个统一国家。此时的印度国内，有成百上千的邦，有杂乱的语言、度量衡和货币系统，有信仰各异的人民。
为了不分裂成各个小邦，建国时的印度精英选择用共和国公民身份来凝聚人心，简单说就是虽然种姓、民族、宗教、阶层都不同，但大家都是印度公民，这就叫“印度民族主义”。在印度民族主义之上，又引进了西方多党竞争制的民主制度，用于政治协商。按毛克疾老师的原话说就是：“在包容性的印度民族主义指导下，国大党精英在西式民主制度的基础上，设计出了一整套以妥协、折衷为特色的政治体制：用对民族区域自治诉求敏感的联邦主义化解民族矛盾……用各个宗教社区各自为政、分头治理的世俗主义化解宗教矛盾……用以废除种姓歧视和优惠性差异待遇为代表的进步主义化解种姓矛盾……用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并带有平均主义色彩的社会主义促进社会公平。”
可以说印度国父们用一套理论上完美的组合拳换得了早期印度人的国家认同。
但是在印度的特殊情况下，这套联邦主义+世俗主义+进步主义+社会主义的组合拳只能掩盖矛盾，不能消除矛盾，各种长期短期、中央地方、种姓族群的矛盾，在“被捏在一起的印度”，总有集中爆发的一天。更大的问题在于，这套组合拳完全没法推动印度的正常国家建设，无法推动经济转型，各个群体从此陷入了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扯皮之中，相伴而生的就是低效的行政系统、夸张的腐败现象和残酷的流血党争。
莫迪，就是从这潭死水中横空出世的救世主。既然和稀泥的印度民族主义已经不堪重任，那么索性就用“以印度教为认同底基，带有强烈进取心，同时能够较大限度覆盖印度社会最大公约数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把它替代掉。从“印度民族主义”到“印度教民族主义”，一字之差，背后的内核却是天壤之别。这里头暗含的是莫迪国族再造的雄心。我们可以多看两眼莫迪从印度教入手的合理性，相比于缺乏主体民族的民族划分，或者过于细碎的种姓划分，又或者会引爆革命的阶层划分，印度教确实是莫迪可以找到的最好标准了。在印度教育不普及的现状下，莫迪化身为瑜伽大师，时常在万人瑜伽中领队，这一乍看之下荒谬的行径，现在看也就可以理解了。莫迪为了最大限度整合印度教民众，选择放弃那占印度总人口15%的穆斯林，搞信仰歧视，被西方社会骂独裁者，也不是因为他是天生的独夫民贼。
通过确立印度教民族主义，印度教徒成了莫迪一手打造的新“国族”。而国族改造只是莫迪宏大计划的第一个步骤。下面就要进行社会整合。莫迪这里想到的办法，是通过印度人民党的国民志愿团沙卡（Shakhas）组织深入到印度社会的缝隙中。除了毛克疾老师，我记得像金灿荣等教授都提到过，沙卡是莫迪建设“列宁式政党”的体现，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国族改造，加上列宁式政党的社会整合，帮助莫迪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这样的后果是，他可以一定程度上推动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然后再借由经济和政治改革的成果反过来深化国族改造和社会整合，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我们可以看到，早期印度是靠甘地、尼赫鲁等国父的个人魅力和他们领导独立的巨大功绩而绑定在一起的，但这个松散的政治联盟随着选票政治沦为了利益交换的工具，虽然顶着民主的头衔，却是非常明显的家族政治。莫迪上台后始终被西方国家骂成不民主的独裁者，但某种程度上却是莫迪在完成印度的现代化改造，他在印度国内支持率高，他的印人党2014年横扫大选，成为印度政坛三十多年来唯一一个不依赖联盟、独立执政的执政党，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我这篇文章，只介绍了毛克疾老师论文中的主线，还是推荐有时间有能力的朋友去读原文，原文中还有许多丰富的细节，比如讲莫迪怎么抓意识形态、怎么搞统一战线、怎么培养干部队伍、怎么完善科层组织的。毛老师的文末的提醒是：虽然莫迪期望的正循环还远没有达成，但如果莫迪真能完成印度的政治改造工作，那么印度的经济腾飞也会以我们想象不到的速度到来，印度的综合实力也会以出乎我们意料的速度增强。
所以，笑归笑，不能光知道笑。莫迪是个有梦想也有办法的领导人，印度是个有梦想的国家，对这样的国家，我们也应该抱着基本的尊重，带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