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看展团|在这里呆一下午,仿佛在中国走了40年
橙黄的巨型章鱼迎面而来,接着是充满岭南风味的茶档。街心广场占据着显赫位置,希腊雕像、水池、绿化带构成了熟稔的街区景观。
犹如大排档的桌椅簇拥着一台台小电视机,循环播放着日常又古怪的画面:诡谲的手术,艳异的歌舞,不安的手语……
左右滑动查看:“曹斐:时代舞台”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推开木框玻璃门,蛙绿色的墙裙,旧式服务台,舒展奔放的题字……让人以为走进了一座货真价实的老旧影院,而且,里面果真放映着电影——名为《新星》的科幻片。
但横陈在沙滩上的电影幕布,又分明提示着人们,这是个展览。
上图:科幻电影《新星》,“曹斐:时代舞台”展览现场图。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下图:沙滩上的电影幕布。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Stefen Chow。
展览的主人就是中国艺术家,曹斐。这是她在大陆最全面的一次回顾展,题名“时代舞台”。
当参观完“红霞”项目,我们获知,红霞影剧院并非虚构。
穿过时髦的 798 艺术区,退回衰旧的社区……从展览地步行三公里就能抵达它的真身,虽然标示着“永久停业”的提醒。
艺术家曹斐。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Stefen Chow。
无论是 798 还是红霞,它们都曾归属于北京国营电子工业老厂区。空间和时代,史实和艺术,彼此交缠,这似乎是曹斐最感兴趣的。
她从南方迁居北方,一路目击着时代舞台上,各种角色,你方唱摆我登场。
广州美术学院大院,是曹斐最早看见的广州日子。邻人来自五湖四海,在粤语强势的城市里,这里的人们说着普通话。
曹斐生于 1978,改革开放元年。身处这座屹立时代潮头的城市,各种新鲜事物,不断在她身边闪现。因为父母担任教职的关系,她目睹了一九八〇年代校园晚会的模样,第一次听到了迈克尔·杰克逊。
这时候,现实主义不再是唯一的强音。曹斐从家里的画册接触到了各种超现实主义图景,从达利到亨利·摩尔。这可能是最初的种子,许多年后,《纽约时报》这样描述她:用超现实主义手法刻画中国现实。
“红霞”项目中VR作品《永不消失的电波》,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Stefen Chow。
改革开放后,广州堪称大陆原创流行乐的大本营,李春波、陈明、林依轮、杨钰莹都从这里走出,这里也孵出了第一个现代舞专业表演团体——广东现代舞团。
南方的暖风里,青年流行文化茁壮生长。曹斐学起了街舞,热衷打口碟。这些滞销的外国唱片,经打口销毁后,出没于南国的街头,是一代人隐秘的音乐圣经,也打开了曹斐对异域的想象。
还有录像带、影碟里的远方。曹斐记得,看的第一部周星驰,是《他来自江湖》。再后来,王家卫、阿莫多瓦、贾樟柯……越来越多的名字出现于她的观影清单。
《人类几乎》,“曹斐:时代舞台”展览现场图,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Stefen Chow。
1992 年,市场经济重新提速。十四岁的曹斐,在姐姐公司的广告片里当演员,赚到了九百元,像是以个人史的方式,呼应着全民下海的大背景。
也是这一年,流行歌手艾敬发行《我的 1997》,她唱道:“1997 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 Hong Kong。”同年,曹斐第一次踏足这个海岛。
就像歌词说的,红磡与衣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时的她,迷恋郭富城,买了好多佐丹奴的 T 恤,还有李维斯的牛仔裤,堡狮尼的球鞋。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广州。
曹斐,《亚洲一号》,2018,2.35:1 彩色有声单频高清影像,63'21''。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 提供。
两年前,她跟随母亲赴澳门旅游。从璀璨的岛屿归来,重逢黯淡的广州街区,让她发觉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然后,我悄悄哭起来。”
野生的少年时代即将结束,曹斐报考了广州美术学院装饰艺术设计系:“当时我不想去纯艺术系,也不想去设计系,这个系既有设计也有艺术,挺适合我的。”
曹斐,《亚洲一号》,2018,2.35:1 彩色有声单频高清影像,63'21''。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 提供。
大三那年,曹斐拍摄了第一支短片《失调 257》,获得了策展人侯瀚如的赏识。在媒体的描述里,这是她艺术履历的重要起笔。一颗新星冉冉飞升,最终成长为活跃于全球的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
这个青涩又成熟的开端,如今看来,依然迷人。
《失调 257》里,曹斐以近乎意识流的口吻,记录青春荷尔蒙的迷狂与荒诞。经典的校园场景,被她赋予了异样色彩——比如,油画室里,大学生们正在修炼气功。
曹斐说,这种强烈的自我表达,受到了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启发。
有趣的是,如果追踪原著作者王朔的描述,电影里这些北京部队大院的子弟们,最后其实纷纷南下广州,干起了倒卖生意。
在王朔这里,广州是梦碎的地方,是少年情谊崩裂的开始。而在曹斐这里呢?广州没有唯一的定义。
一方面,我们看到南方对她的滋养。周星驰致力表现的庶民生活,似乎也在她的创作里得到了某种回响。她聚焦街头曼舞的男子,也注目流水线上的工人(《谁的乌托邦》)。
一方面,她不断开掘着南方地表之下(并最终越过南方),潜藏的矛盾与张力。《三元里》就是例证。
曹斐,《La Town》(静帧),2014,16:9 彩色有声单频影像装置,36'54''。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 提供。
鸦片战争第二年,广州郊外的三元里,三十名印度士兵组成的英属印度陆军分队与广州农民爆发冲突。时光流转,昔日抗击外侮的胜地,变成了城市的伤疤,有名的城中村,刑事案件的高发地。
2003 年,欧宁、曹斐带领独立电影团体“缘影会”,完成了实验纪录片《三元里》。他们沿着英军当年登陆珠江口的路线,穿过广州番禺郊区,进入市区,直击三元里。
我们看到,展翅的飞机掠过抗英纪念碑,高耸的大楼俯视着幽闭的村落……记忆与日常,科技与生活,城市化与全球化,在此刻短兵相接,而答案在风中飘扬。
2006 年,曹斐搬到北京。其中似乎充满解读空间,但真实原因并不复杂:“广州工作室的房东太太决定卖掉那栋楼。我已经在那里呆了三年。既然要改变工作室的地点,我就决定来北京试试。”
“北京是艺术家的中心,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曹斐在北京诞下儿子,这个城市主要意味着“生活”。
她的作品,忠实反映着来北京后的变化。
曹斐,《La Town》(静帧),2014,16:9 彩色有声单频影像装置,36'54''。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 提供。
2007 年的《人民城寨》,犹如赛博版“海上仙境”,熟稔的景观聚合(鸟巢体育场、央视大楼、领袖塑像……),全新的发展逻辑,充满着对未来兴致盎然的畅想。
进入后奥运时代,2013 年有了《霾》,散发着丧尸感的低气压城市,钝感十足的人类,直逼镜头。曹斐坦言此中变迁,“从之前的乐观,突然变成了反乌托邦的心情。”
是否还有某些更微观的感知,不为人知呢?
广州留给她一副念旧的胃肠。南国的炖品,糖水,烧鹅濑粉,凉拌鱼皮……这些是牢牢刻在她蛋白酶里的味觉记忆。“我觉得,北京现在被‘外卖化’了”,人们好像被一种连锁店似的生活模式承包了。
对她来说,在北京,更多时候只是为了“吃饱”。
这像是异乡人才有的惆怅,但她马上又打破了此种结论。小时候,曹斐常跟着父母来北京,天安门、景山公园、长城、颐和园……热门景点一个不落。等她定居此地,这些地方却不曾重温。
曹斐,《La Town》(静帧),2014,16:9 彩色有声单频影像装置,36'54''。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 提供。
“从这个角度看,我好像又没把自己当‘外人’。因为这些都是景点,北京人反而不会去,对不对?我也没带孩子去过,想起来,他们就像‘假北京人’,虽然出生在北京。”
时光流洗,曹斐跳出固定地域,随时准备迎接意外。
2012,玛雅历法预言的末日之年。她开始储备应急物资,从压缩饼干、干电池,到手摇发电收音机、防水火柴,再到防风蜡烛、压缩水桶……一应俱全。
拍摄《三元里》时,恰逢SARS。回想彼时,最深的印象是“每天带着口罩拍摄,但没那么恐惧。”
曹斐,《永不消逝的电波》,2020,虚拟现实装置,12'00''。图片由艺术家和 Acute Art 提供。
新冠大流行初期,曹斐与家人困居新加坡,开启居家隔离。这时候抛来的问题是,“当艺术家只剩下一支笔、一块泥巴,是否还会创作?”多媒体装置《不安之岛》,就在如此真实又切肤的语境下展开。
她用睡袋搭造人工孤岛,女儿“饰演”唯一的岛民。她像“收集癖”一样囤积物件:消毒洗手液、核酸检测报告、机票票根、卫生纸、隔离证明、面包生产日期标签、随手拍下的日常图景……这些沉默的生活证据,共同勾勒出瘟疫蔓延时的曲折轮廓。
让我们回到展厅里的红霞影剧院。
经过上面对曹斐生活与创作轨迹的速读,现在我们可能更明白,她想说什么。
“2011年春,我再次怀孕,肚子里是现在已经八岁的女儿,当时为筹备新作品《东风》驱车在城市里游荡物色外景,为了避免东四环拥堵我们拐进了一段与主路平行的红霞路。
红霞路不宽,略显僻静,路两边是三层高的苏式筒子楼,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二十世纪。突然间,发现路边有一座暂停营业的老剧院……我被它凝固的历史感震慑住了……外立面的红白瓷砖映衬着屋顶上‘红霞影剧院’五个红色大字。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这座电影院的名字,只闪现出一个朴素的愿望:希望有一天,我能在这个电影院里,拍摄自己的电影。”
曹斐,《新星》(静帧),2019,2.35:1 彩色 5.1 声道有声单频高清影像,94'01''。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提供。
曹斐之前,很多人透过苏打绿知道了红霞影剧院。他的MV《我好想你》取景于此。镜头里,被时光冻结的废墟,优美而伤感,无人关心它的前世今生。
这首《小时代》的电影主题曲,携带着红霞这块背景板,热烈地奔向未来。曹斐的“红霞”却是一场浩大的考古:“四年来,红霞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掩体,我们在它彪悍的外壳保护下逆时空追赶,强烈的磁场将我们拖拽入时间黑洞。”
曹斐,《新星》(静帧),2019,2.35:1 彩色 5.1 声道有声单频高清影像,94'01''。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提供。
通过查阅文献资料,走访退休职工,这段遭人遗忘的共和国史切片,在曹斐手上,渐渐“复活”。
红霞影剧院当初作为工人的福利设施而存在,前身是职工食堂。它的背靠单位——北京国营有限电厂(738厂),成立于1957年,是“一五”期间苏联援建的156项重点工程之一,中国第一部自动电话交换机、第一台电子管数字计算机、第一台晶体管计算机、第一台超百万次大型计算机、第一台长城0500系列微机,都在这里诞生。
红霞,正是得名于帮扶738厂的“老大哥”——苏联红霞电子工厂,以此纪念中苏这段友情岁月。
当我们踏进“重建”的影剧院,老物件与纪录片一起为我们拂开了过往的蒙尘,而电影《新星》则打开了另一段关于红霞的平行时空。
这里有被时代绑架的个体,被异时空隔绝的父子故事,还有脆弱的爱情。
集体主义美学和赛博朋克风格,神奇地相遇。红霞影剧院前,人们挥舞着《星球大战》里的激光剑锻炼身体。发光的墨镜是每个人的标配,好像改革开放之初,满大街到处可见的蛤蟆镜。科技感十足的世界里,我们还能见到有人胸前吊挂着大大的纸板,上面画着大大的红叉,十年浩劫的幽灵似乎仍在游荡。
曹斐,《新星》(静帧),2019,2.35:1 彩色 5.1 声道有声单频高清影像,94'01''。图片由艺术家、维他命艺术空间及 Sprüth Magers提供。
电影里的算命大师说,奇迹不在未来,而在过往。这是《新星》,也是整个红霞项目的点题之笔。
而为了让我们身临往昔,曹斐调动以假乱真的AR技艺,交出《永不消失的电波》,我们借此果真走进了红霞影剧院。
在这个虚拟又真实的空间里,我们翻开《人民日报》,在红霞影剧院和恋人话别,眼睁睁看着宇航员爬出水池……我们发现了失落的过往,也发现了过往如何改写未来。
曹斐,《永不消逝的电波》,2020,虚拟现实装置,12'00''。图片由艺术家和 Acute Art 提供。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乌托邦。
沙尘漫天的北京之春,问曹斐是否曾有一刻想过逃离北京?她回答得干脆,没有。“没有一个让我更心动的城市,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所谓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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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1年5月16日 下午3点
地址:北京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内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如若未能前往,也可于其他时间在UCCA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购票入场观赏,展览时间2021.3.1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