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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淀中产鸡娃到贫困妈妈育儿,意味着什么?换尿布的社会学研究

高行云 社会学理论大缸 2022-06-17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1年5月8日


一、从海淀中产“鸡娃”到贫困妈妈育儿,意味着什么?

 

当北京海淀区、朝阳区的妈妈在努力“鸡娃”的时候,贫困地区和家庭的妈妈呢?

 

“鸡娃”只是为了孩子的一切、一切为了孩子吗?来自贫困地区、贫困家庭的妈妈,怎么理解“鸡娃”和她们自己之间的关系?那些拿低保、摆水果摊的妈妈,鸡不起娃但也想鸡的时候,她们的选择是什么呢?

 


在值得反思的“好妈妈”观念下,

母亲,不分阶层,都想不同程度地鸡娃,

母亲,把娃鸡成什么,也把自己想象成什么,

但是,母亲怎么鸡娃,怎么想象自己,却是分阶层的。


加州州立大学弗雷斯诺分校社会学教授Jennifer Randles《美国社会学评论》2021年第1期,发表了一篇文章,希望讲述一个和北京海淀妈妈鸡娃的不同故事:那么贫穷到连孩子的纸尿裤都用不起的妈妈,为什么宁可自己用便宜的卫生巾,也一定要给孩子买纸尿裤?

 


社会学研究早已经指出,现在各个社会阶层的母亲都表达了类似的信念:良好的父母,是在养育孩子的时候,始终以孩子为中心,虽然耗时耗力耗钱,但能够做到自我牺牲。但是,这些想法忽视了处在经济与社会边缘地位母亲的处境:她们甚至确保满足孩子的基本需求,都需要更加努力的照护:

——我穷,但我不想我的孩子看起来像个穷人。

 


这篇文章指出,这样来自边缘母亲群体的想法与实践常常为社会学忽视,因为贫困母亲会努力地、细致地、创造性地管理自己的贫困处境,维持薄弱的社会保障网络,完成自己的照料和养育的工作。

 

这篇文章也指出,贫困妈妈育儿换尿布这件事情,常常经历的是三重劳动——体力、认知和情感劳动。她们除了以儿童为中心、和自我牺牲之外,还要足智多谋想着法子省钱和计算支出,努力减少孩子受到伤害和偏见。理解这样的故事,最直接有力的渠道,看看贫困母亲如何满足婴儿的尿布需求。因为缺少足够的尿布,婴儿就没法保持干燥、舒适和健康,而这竟然是社会学以前未曾分析过的育儿劳动形式。

 

二、贫困家庭的尿布劳动,只和母亲有关

 

所有父母都得处理婴儿的废物,但是对于贫穷的父母来说,提供和管理有限的尿布用品是一个复杂的身体、认知、情感劳动和社交过程,她们必须就尿布进行计划、计算、保存、牺牲和创新。

 


说错了,上面关于尿布的三重劳动重担,不是“父母的”,只是妈妈的,因为Jennifer Randles教授在20181月至9月征集受访人员时,甚至发现尿布这件事完全是女性/妈妈绑定在一起。她开始联系到70多名妇女和2名男性,讨论了她们对尿布需求的经历。但这样确实性别太不平衡了,于是就想再找男性/爸爸参与尿布的讨论与访谈。但没想到的是,尽管她还专门做了针对父亲的教育与推广计划,联系了社会服务组织,希望专门找“父亲”来访谈尿布的故事,却收效几无,只是多了一个男性来访罢了。于是作者最后只能放弃,只访谈女性/妈妈了。在这些贫困妈妈里,大多数都不是白人,生活都在贫困线以下。

 

三、婴儿的干净尿布=贫困母亲的地位

 

在这些贫困家庭,母亲要保护儿童免受贫穷和种族主义的伤害和侮辱。尿布,会让人联想起很多图像:家庭怎么样?照顾得怎么样?母亲做得怎么样?脏还是干净?周到还是不周到?但是,这一切都是由本已贫困的母亲承担,特别认为“一次性尿布”的必要性。

 


母亲们担心,使用一般的破衣服之类的尿布,会导致孩子身体漏尿和粪便,以及难闻的气味,而这种气味不易随着洗涤而消失。母亲们确保他们的孩子能够使用一次性尿布,这既是一种物质需求,又是地位的象征,希望避免那些高高在上人士和种族主义对孩子的批评,认为她们不卫生且得不到很好的照顾。

 

别人看到孩子有了一次性尿布,就看上去是有个“好母亲”。这不仅是在路上行走和人际交往中的考虑,更有制度性歧视在背后。

 

受访的贫困妈妈都描述了社会对她们的普遍批评和歧视,集中在认为她们是“福利懒人”,进一步认为她们只需要找到工作,更有效地预算收入管理,甚至不再生育孩子,就可以融入社会、过上体面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压力下,贫困妈妈建构了一套自我认同:尽管我自己不是好榜样,没有大学学历和高薪工作,但却可以用牺牲与道德感,通过像换尿布这样的工作,换取自己的安全感、地位感和认同感。

 

四、为了孩子的尿布,宁可牺牲自己

 

贫困妈妈决定给孩子用哪款尿布,主要标准是它们是否会刺激婴儿的皮肤,而价格则是次要考虑因素。尽管她们根本买不起尿布,但经常购买最昂贵的尿布。

 

一位叫Audra33岁妈妈说:

我有五个孩子,但不能只买最便宜的尿布,因为孩子会出疹子。我不抽烟,我不吸毒,也不喝酒。我想不起来上一次为自己买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好吧,我昨天买了卫生棉条,但只是便宜的牌子,是为了给孩子们用好的尿布。

 


这样的自我牺牲,和社会的歧视非常不一样,因为社会上常常认为她们不负责任,把钱都花在梳妆用品、香烟和毒品等恶习上了。

 

 

五、什么时候换尿布,也要算清楚

 

当母亲必须解决收入与支出之间的巨大鸿沟时,社会学家往往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们如何缺乏资源上,而不是她们的足智多谋。地位越较低、社会越歧视,母亲越机敏,越要照顾好孩子

 

首先,对贫困线以下的母亲来看,要尽可能平衡预算。一位叫Patricia32岁的黑人母亲,有三个孩子,她每个月拿到收入后的几个小时内,就以30美元的价格购买了120盒纸尿裤,因为它渗漏最少且对皮肤的刺激较小。为了保证尿布能用到下个月发工资,她仔细记录了尿布日志,并密切监视了婴儿的液体摄入量,以优化每个尿布的容量。

 

一位妈妈还出售了食品券、贩卖各种罐子瓶子换取起零用钱来换尿布。虽然在家时,她有时会用纸巾+胶带作为临时尿布,但当孩子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尤其是社会福利机构人员来检查时,她就高度紧张,因为担心婴儿被认为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母亲能力甚至精神不行(她有创伤相关病症),而被转移到国家福利机构,不再给母亲照顾。

 

其实,超过一半的受访者告诉作者,尿布是她们最担心的家庭支出,而非食品和住房。一位30岁的黑人母亲Cora说:“我比食物更担心尿布,因为我们可以分配食物。但我真的不能以相同的方式分配尿布,如果我只有三片尿布,但孩子四次大便怎么办?”

 

因此,母亲将尿布作为家庭和个人支出列为优先事项,并制定了管理尿布需求的策略。让我们看看这些贫困母亲做了哪些机敏的“尿布工作”:

 

* 根据孩子上厕所的情况,准确计算孩子撒尿的次数、大便次数,方便控制什么时候用尿布、换尿布。

* 基于孩子的当前健康状况以及最近一次喝多少水,建立孩子的排泄时间表

* 以盎司为单位跟踪孩子的尿量

* 严格的尿布预算,预测需要打开新一盒尿布的日期、时间以及可以使用多长时间

* 孩子每次尿多少次以及尿布吸满多少次的尿

 

结果可想可见,当母亲把认知精力、身体劳动和情感劳动都用于孩子的尿布身上,她们确实不得不牺牲其它社会活动:

* 三分之一的母亲减少了工作时间

* 一半以上的母亲因需要尿布而放弃了参加社交活动

* 一半的母亲表示不购买新衣服和化妆品,以便买得起孩子的尿布。

 


贫穷的母亲常常被视为可怜的和可蔑视的,而不是机敏的、创新的,以及值得受到钦佩和尊重的。 

 

文献来源:

Randles,Jennifer. 2021. “‘Willing to Do Anything for My Kids’: Inventive Mothering, Diapers, and the Inequalities of Carework.”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86(1):35–59.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544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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