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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劳动节专文|英国第一代职场女性的失语一生

高行云 社会学理论大缸 2022-06-16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1年5月1日


 

1 当第一代职场女性来临

 

如果看早期的社会学分层研究,会惊讶地发现一件奇怪但不得已的操作:如何测量女性的社会阶层或地位?

 

20世纪70/80年代,英国社会学界就产生了这样的讨论,是因为在当时的女权主义运动与政策立法的推动下,职场女性越来越多。而在此之前,社会学对于女性社会地位测量,多数是依据她们丈夫的收入等指标——毕竟,大多成年女性即使有工作,也基本是在结婚后放弃工作,成为全职太太,没有再进入劳动力市场。

 


纵观这四五十年,英国第一代职场女性正在走向人生暮年。我们要如何从她们的职业人生,反思女性在职场中争取力量的可能性呢? 


杜伦大学商学院教授Jackie Ford等学者,最近在Work, Employment,and Society期刊2021年第1期发表了一篇文章,以人力资源领域和律师行业为例,总结了这一代职场女性的经历。

 


值得先了解的是,在英国,即使经历了四五十年的第一代职场女性奋斗,这两个行业的性别不平等依然存在。然初入律师职业群体中有超过60%的是女性,但只有30%的律所合伙人是女性。同样的,在人力资源部门,往往超过80%的初级职位由女性担任,但高级职位仍以男性为主,甚至男女薪酬差距超过20%

 

2 如何横跨四五十年,理解职场的性别不平等?

 

Jackie Ford教授等人提出了四点反思:

 

第一,变革女权主义,是个人的责任,还是组织的责任?

尽管英国早在四五十年前就开始有女权主义思潮也运动,但“改变”的责任是谁的?在推动变革时,往往还是强化成女性个人如何改变,而忽视了在组织层面上如何改变。因此,职业规范、职场期望,并没有改变,仍然是以“养家糊口=男性”为预设。

 

不要忘记,组织也是性别化的。

 


第二,职场的道路,将是光滑直线的期望,还是粗砺复杂的期望?

由于职业职场的组织责任没有得到重视,因为男子重视有偿就业,妇女优先考虑家庭——仍然是默认的方式。理想的是工人,是不受外部责任的束缚、随叫随到,男性也希望自己的工作是更加线性的发展。

 

但是女性呢?由于组织是性别化的,女性越成长、越在职场往上拿,越要经历非线性、复杂、多维的职业道路。这条道路,往往是高度粗砺的、复杂的和不可预知的。尤其是当承担起照顾的负担的时候,不可能像男性那样的职场想象——如此光滑、如此直线。

 

第三,职场的需要,不仅是男性工人,还是“年轻的”男性工人

如果翻开大多的职场组织的性别研究,大多数研究都集中在年轻受访者身上,而忽略了从了解老年群体。我们不能仅仅关注阶层+性别、种族+性别等常见的交叉性,也要关注“年龄+性别”的交叉性。

 

正如《乘风破浪的姐姐》节目的热播,姚晨和海青在电影颁奖礼上为中年女性演员的呐喊,年龄歧视总是和女性结合在一起。

 


也许“老男人”可能被理解为成熟,可是“老女人”被赋予过什么样的正面意义吗?

 

第四,在“呼吁、退出与忠诚”的选项中,女性缺乏自己的呼吁、自己的语言。

职场的规范形塑了我们的语言表达。职场妈妈可能面临要么忠于组织、要么退出职场的选择时,甚少可能的是发展出自己的、基于女性、替代性的语言。同时,职场与组织常常以“性别中立”为掩饰,实际上背后需要大家遵守的仍然是男性语言与规范。

 

为什么职场轨迹一定要是单维的、光滑的、直线呢?

为什么职场的性别规范一定要男性化呢?

如果基于女性的职场轨迹是合理的,会有什么样规范保障呢?

 

我们可能发现,一些在职场往上走的女性,最后不得不让自己符合男性规范、只能使用男性语言说话。让女性说自己的话。  

 

3 英国第一代职场女性的声音:早期、中期和晚期

 

最后,让我们看看英国第一代职业女性在职场初期/青年期(1970/80年代)、职场中期(1990/2000年左右)、职场晚期/中晚年期(近年)

 

这些第一代职场女性,大多是1950/1960年代出生。她们早年接受家庭观念与学校教育,仍然可能是婚后或分娩后放弃有偿工作,一些参与者也经历了类似的期望。但是,当女权主义思潮与社会政策变革来临的1970/80年代,有一些女性选择了转向。

 

一位受访者Jo说,自己15岁离开学校,17岁结婚,20多岁就厌倦了做全职母亲,于是找了这份工作,并作为40人团队中唯一的女性工作。但遗憾的是,上司告诉她:“别把目光放得太高了”,可能又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哪些事情我不能做。

 

四五十年前的职场男性化,是今天难以想象的。就像另一位受访者Mary说,自己特别害怕过平安夜,因为在当时会有个如同性骚扰一样的活动:

 

20世纪80年代初,我很害怕过平安夜,因为其中一位领导会过来打扮成圣诞老人,所有的女人都得一个接一个地排队,坐在他的膝盖上,得到一个吻和一份礼物。这是今天是难以置信了!

 

在多数受访者来看,她们经常经历厌女性行为的记忆,经常记得这样的话:

* “所有好的工作都是男性的。”

* “你不够坚强、不能工作。”

* “想进入管理层?门都没有!”

 

甚至,在这份研究中也发现第一代职场女性,在受男性规范支配的职业中,自己仍然处于少数,几乎没有抵抗力,更缺乏表达挫折感的语言,无法表达所遇到的歧视,只寄希望于自己必须比男性同事更努力、更好地工作。

 

到了职业生涯中期,新的问题出现了——生育。

 



在努力成为“理想工人”时,围绕生殖育沉默是显而易见的。大家避而不谈,只是害怕它的后果。一位受访者Jenny说自己在做律师时,在她怀孕时被裁掉了。仍然是上面那位Jo,她说自己在四十多年前,经常面临生育即解雇的风险。因为当她告诉雇主“我怀了孩子时,别无选择。在我离开的28周,我不会回去,没有产假工资,只呆在家里了。”

 

职业继续按照男性规范建设,妇女没有语言可以抗拒,她们只有面临的问题:做母亲,就是给自己创造职场的玻璃天花板。

 

一位律师+母亲Julie这样回忆自己当年经历:

 

当我的儿子很小的时候,我好有几次都认为:我是一个垃圾妈妈!我是一个垃圾律师!因为我要么只能擅长一个或另一个,没办法兼顾起来。

 

实际上,在律师等行业还算幸运,因为这些受访者在怀孕后离开了长期工作,仍然但也不得不选择担任自由职业者,以兼职的方式接案子。不过,她们对于自己没法后来重返有薪全职工作表示遗憾。

 

因此,在忠诚、退出与呼吁的三个选项中,第一代职业妈妈只能在忠诚作为沉默,以退出表示遗憾,对于呼吁,既缺乏规范的认可,也缺乏运动与抗争的力量。

停止。

 

到了职业生涯晚期呢?

 

上面的那位Mary,说自己到了“这个阶段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阶段,”因为自己的孩子稳定长大了。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职业生涯中期的照顾负担仍在继续。在20名参与者中,有16人经历过对长辈老人的护理责任,再加上事业的苛刻要求,日子未必好过。同时,自己仍然要面临自己人到中晚年,精力衰弱、情绪负担加重的难题

 

一位受访者Monica就说:“我有一个哥哥,但如果我的父母有问题,我就会接到电话,而我却一个人——甚至不假思索——会去处理这件事。”

 

更需要理解的是,女性到中晚年,面临的“年龄歧视”更多起来,最直接的是“外貌”。

 

外貌,往往是这些女性受访者经常提及的一点。如果职业生涯早期担心的是性骚扰、中期担心的是生育照料,晚年的自我担忧会和外貌联系起来。一位人到中晚年的职场女性说:

 

在我30岁的时候,我从未化妆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必须付出一些努力了。因为看上去一团糟!我不想被看起来像个老妇人一样。如果我看起来像个老妇人,我绝对会在公司被排挤在一边。

 

解读文献来源:

Ford, Jackie, Carol Atkinson, Nancy Harding, and David Collinson. 2021. “‘You Just Had to Get on with It’: Exploring the Persistence of Gender Inequality through Women’s Career Histories.” Work, Employment and Society 35(1):78–96.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541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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