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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三八节特稿 | 罗莎琳·迈尔斯:《女人的世界史》原序

文艺批评 2022-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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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世界史》

作者:罗莎琳·迈尔斯

译者:刁筱華

出版社:麦田

出版时间:2006


#编者按


一般而言,女性殊少受到历史学者青睐。我们的世界史,充塞着数不清的女性故事和平凡女性的生活实相,而由女性承担的苦劳,却大体未获承认。然而女人是有历史的,只集中于男性的历史观照是无法反映正确的历史的,男人的历史已然创作完成,女人的历史却才刚开始要创造它自己。女人的世界史应该是怎样的?答案是:它必须填补传统历史全神贯注于男人作为所留下的罅隙,揭露女性身为“最大受害群”的故事,并给予女性生活应有的关注及荣耀。女性被排除在历史之外,象征千千万万个被压制的声音。恢复女性在历史中的位置绝非易事,任何女性史因此都必须留心空白、遗漏及似是而非的论调。它必须倾听静默,让静默发出声来。罗莎琳·迈尔斯《女性的历史》一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肯定女人对人类演化所做贡献的幅度、力量与重要性,女人在公领域及私领域所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女人在种种领域的杰出成就。人类的范畴包括男女,为趋向一个更公平的社会,其中所有人都能发展成完整的人,从今开始,一切未来发展必须从两性的角度考虑,因为男女二者对历史的塑造同等重要。未来的希望正如人类过往的成就,是筑基在男女的合作与互补之上。


本文摘自《女人的世界史》(罗莎琳·迈尔斯著,刁筱華译,麦田出版社,2006)。



女人的世界史



罗莎琳·迈尔斯

译者:刁筱華



「什麼是歷史?」硏究羅馬帝國的偉大歷史學者吉朋(Edward Gibbon)這般沉思。「不該只是男人的罪惡、愚行及種種不幸之紀錄而已。」終於,推動搖籃的手提起筆,將文獻更正。歷史上,還有女人。


爱德华·吉朋


以上的陳述,終究只是假設,得不到多少歷史文獻的支持。當美國麻州普里茅斯碼頭豎起一塊紀念碑,以紀念參與一六二〇年歷史性的五月花號航行的諸位「國父」時,與他們同行至新大陸的十七位女性卻未見於碑文記載。一般而言,女性殊少受到歷史學者靑睞。一二三八年,當一位刺客手執刀,闖進英格蘭國王寢宮意圖行刺時,唯一的目擊者,是位「夜晩不寐,吟唱聖歌」的女僕。她改變了歷史軌道——但記錄者,英國歷史學家帕里斯(Matthew de Paris)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女人是有歷史的,且她們的故事比我們所以爲的要遠爲豐富、奇異得多。本書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肯定女人對人類演化所做貢獻的幅度、力量與重要性,女人在公領域及私領域所立下的汗馬功勞,以及女人在所有層面——文化、商業、家庭、情感、社會和性種種領域——的傑出成就。我們的世界史,實充塞著數不淸的女性故事,其中有亞馬遜(Amazon)及亞述(Assyria)女戰士,有母神 (mother goddesses),有一躍爲世界統治者的王朝嬪妃,有科學家、精神病患者、聖者及罪人,有布隆希爾德(Brunhild)1、德布林維埃(Marie de Brinvimilliers)2、德蕾莎修女及江靑。 


女英雄的生命雖未被歌詠,卻有著「未被說出的最偉大故事」的魅力。人的生命無時無刻不在締造,而論締造之功,捨女性誰歸?從舒服懷胎、養尊處優生產坐月子的女皇,到匆忙分娩、旋即背著小孩回返田作的農婦,人類之更新全拜女性所賜。但這份完全由女性承擔的苦勞,卻大體未獲承認。


當我們的歷史觀照只完全集中在男性,把全部功勞歸諸不到一半人口,女性的好處當然都被抹煞了。該觀照是十分「大小眼」的——破碎、偏私、壓抑,無法反映正確的歷史。歷史家寧可到處搜索證據以追索偉大男人的骯髒行事,也不肯對無名女性的偉大作爲投注一點關心。社會將金球、十字架上的寶珠、劍及職杖捧爲男人陽剛象徵物,對之大加崇拜,陽具意象受到張揚,使得男人益發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千年來每一代傳給下一代的歷史,是一虛張聲勢、硬充門面的歷史;此歷史謬誤百出,每一代人接受的都是「並無其事」的歷史,受騙而猶不自知。誠如英國女作家珍·奧斯汀認眞的評論:「歷史大部分內容都是虛構,而竟如此沉悶,這眞令我想不透啊。」


英国作家简·奥斯汀


 男人的歷史已然創作完成,女人的歷史卻才剛開始要創造它自己。男人早在公元前兩千多年就已取得記錄、定義、詮釋事件的權力;對於女人,這個過程要到十九世紀才開始。爲了抗衡權能兼備的男性人物,早期的女性史專以搜尋女皇、女修道院院長及女學者的紀事爲主,因此我們看到的女性是英雄形象的翻版:聖女貞德、南丁格爾、凱薩琳女皇(Catherine the Great, 1762-96,俄國女皇)。這般刻意標高女性形象的女性史,固在肯定「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樣全能、強悍」方面有若干價値,卻有兩項問題:它加強了「歷史是由男人主導、支配」的錯誤觀念,因爲男性統治者及「天才」 總是比女性多了許多;且它無法道出大多數平凡女性的生活實相。


然則女人的世界史應爲何?答案是:它必須塡補傳統歷史全神貫注於男人作爲所留下的罅隙, 並給予女性生活應有的關注及榮耀。女性被排除在歷史之外,象徵千千萬萬個被壓制的聲音。恢復女性在歷史中的位置絕非易事,任何女性史因此都必須留心空白、遺漏及似是而非的論調。它必須傾聽靜默,讓靜默發出聲來。


第二個任務是要把女人身爲「最大受害群」的故事揭露出來。「女性活著陰暗如梟,勞動如牛馬, 死如寢蟻,」十七世紀的英國女公爵瑪格麗特(Margaret of Newcastle)這樣論道。男性對女性施加的長期一貫迫害,從毆妻到焚巫,自陰蒂割除至謀殺,其殘酷不仁,男女皆必須體會,以做爲邁向匡矯歷史積弊大惡的第一步。


說到這裡,筆者必須指出,女性的利益不特經常與男性的利益對立,更經常受男性的利益排擠。無怪乎男性取得極大進展的歷史時期,往往伴隨女性的失敗、退卻。倘若列寧的主張:「婦女解放可做爲任何社會文明程度的適當指標」確含有幾分眞理的話,那麼我們可以說,諸如古代雅典社會、 文藝復興時期及法國大革命等一般認爲代表「進步」的歷史發展,都有必要歷經一番大幅度的重估, 只因女性在其中皆蒙受嚴重的逆轉、倒退。這方面,美國歷史學者瓊·凱利(Joan Kelly)曾冷然評道:「女人一貫處境艱難——任何時期都一樣。」


一部女性史,因此,必須有志解釋和陳述,尋找下列兩個關鍵問題的答案:男人如何成功締造男尊女卑?而女人何以會讓他們得逞?據指出,在物種起源之時,大自然使女人負擔生育工作中較大的部分,她們因而必須服從男性的統治,以取得對她們自己及她們子女的保護。不過,卻有歷史文獻顯示,「原始」社會的女性擁有比「進步」社會的女性更好的平等機會。在進步社會,男性宰制業已深入生活每個層面——確言之,隨著宗敎、生物、「科學」、精神分析及經濟等因素彼此連結成 一套(能合理化男尊女卑的)結構,這套結構且代代傳遞、擴增,男性宰制在每個時代都被結結實實地重新發明一次。男性霸權的傳統論辯始終活力驚人——所有民主實驗、一切革命、一切對平等的呼籲至今皆未能帶來兩性平等——而被視爲「先天較劣」的女性,至今猶未能獲得完全自決的人權。


 男人固然冀望掌權,但女人爲什麼要讓他們得逞?關於男性宰制的「必然性」,向來是衆說紛紜、 莫衷一是。被一個男人(父親)當作孩童般交到另個男人(丈夫)手中,女性數千年來無論在法律、經濟或體能上均受制於赤裸裸的男性權力到非常晩近,所有社會的男人仍都有權以妻子不貞爲由殺妻。身體暴力以外,男人更祭出「精神暴力」的撒手餾,對女人施加精神威嚇。女人從此在身心雙方面都受到控制,在身體與心靈上都受到男性的羈絆、約束。此間光景,誠如朶拉•羅素(Dora Russell)所言:「人類歷史的驚人事實在於:宗敎、哲學、政治、社會及經濟思想都是被保留來做爲男人的特權。我們的世界是男人意識的產物。」那麼,女性如何能「想像那極不可能的」,以伍爾芙的話來說,「消滅爐灶旁的天使」(killing the Angel at the Health) ?此旣不可行,最後,女性只有成爲這無可逃避的男性宰制的共犯——安於自身的範疇,安於她們接受自己、接受男人的方式,安於她們自己種種機敏巧設、足智多謀的對策。她們不僅有助於維繫男性宰制體系,而且將她們的子女,無論男女,誘騙入此一體系。


弗吉尼亚·伍尔芙


然而——這正是女性歷史的終極矛盾——女性終究並未完全服膺在男性或男性史的控制之下, 她們反而力爭上游,終而出落爲堅強、不可侮、傲骨凌然的一群。如今,她們終於解脫生育枷鎖, 正砥礪鬥志,企圖匡矯男人多個世紀以來施加的種種不平等。蓋父權體制業已走到盡頭,如今非但不能爲男女的眞正需要服務,更由於其根深柢固的種族偏見、黯武思想、層級結構及支配、破壞的欲望,而威脅到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生存。「女人團結起來了,」美國女性五角大廈行動聯盟(American Women’s Pentagon Action Group)於一九八年這樣宣稱:「因爲生存危機已大到不能忍受的程度。」要是女性再繼續容許男性塑造歷史,我們就必須爲由於我們的規避所造成的精神、物質雙方面的影響負責。


是以我們必須努力將女性從其歷史枷鎖中解放出來——若干古老習俗,像焚新娘及陰蒂割除仍令人髮指地存在於二十世紀——並力抗那些二十世紀新近產生的不平等待遇。因爲,婦女解放運動絕非如一些西方人士所以爲的已經結束。在本世紀,新發明的工業技術、醫藥科學的進步及都市化業已爲女性帶來無與倫比的自由——但各自在其自身之內卻又攜帶了「反女性」的種子,使得女性在蒙受福利之餘,又得承受種種新的壓榨與剝削,承擔種種新的艱辛勞動形式,遭受種種新的威脅與迫害。舉例來說,羊水診斷術(amniocentesis test)本來是設計來做爲提高健康寶寶出生率的一種手段,但它如今卻被廣泛使用來偵測嬰兒性別,以做爲墮掉女嬰的判斷根據:印度孟買(Bombay)一家診所光在一年內(一九八四至八五年)就執行了一萬六千件女胎墮胎手術(《衞報》〔Guardian〕,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一日)。


就「女性歷史」此一主題而言,誠可謂包容廣大,可說有多少女性寫歷史,就有多少不同的故事。本書不試圖兼容並蓄,也不打算對書寫女性歷史的所有難題做一勞永逸式的解決。本書旨在抛磚引玉——旣然女性史個個不同,我們亟需更多女性寫出更多、更好的女性史來,豐富女性史的內容。筆者的這一版本無意做男女平等狀,不欲博「公平論述」美名,因此,如同任何論述女性的著作一樣,定會從某處冒出個好男人抗議本書對男性不公。就這方面的答覆而言,恐怕沒有任何答案比女性書寫先鋒瑪麗·瑞特·畢爾德那番精采的自我辯護來得更好了:「若干處無疑有過度強調的情形發生,但我以爲,當情況長久以來對一方過於有利,爲撥亂反正,有必要對另一方多加支援。」 也可聽到這樣的反對聲音:男女旣都同樣受苦,不該獨厚女人、特爲女性請命。當男女同樣呻吟於摧人筋骨的勞動之下,輾轉於凍餓貧病之間,男人的痛苦,他們說,不會比女人的痛苦少。這是另一個禁不起任何檢驗卻廣植人心的信仰,男女生活實有相當大的差異存於其間,莊稼漢無論多窮、地位多低,總有權毆妻;黑種男奴雖白天爲主人賣命,卻不必夜裡也爲主人效勞。變化的社會狀況對男女生活的衝擊力亦不同——對衆人生活的物質條件有所改善的十九世紀歐美的工業化,其本身倚賴的是獰猛凶惡的消費主義的引入,而對二十世紀社會的女性最具貶損作用的,正是消費主義。


未來,總得比過去好才行。更美好的明天,建立在了解過去的基礎上。如同十九世紀英國歷史學者艾克頓勳爵(Lord Acton)所說:「歷史比哲學更容易說服人。」史家創造出引導我們走過一代又一代的種種解釋、理論、象徵及固定形式。因之,要是歷史繼續「大小眼」,對女性有偏見,它定會把我們全帶往錯誤方向。自有人類以來,女人始終是積極、能幹而重要的,我們若是不了解此點, 那就太可悲了。這裡的「我們」包括男女,因爲,要是女性的重要性被否定,這樣的歷史對男性來說也沒有意義。一如種族偏見迷思,此等片面的人類歷史論述不再爲人所接受:觀念謬誤且缺乏解釋力量,其只越來越暴露出其內裡的空洞、無知。


人類能自歷史的敎訓當中學習嗎?爲趨向一更公平的社會,其中所有人都能發展成完整的人, 男人必須準備放棄父權體制種種嚴格的正統說法及忽視生命的層級體系;女人則必須挑起她們對社會公共組織的那份責任做爲回報,並在私領域學習以平等態度愛男人,視男人爲伴侶,讓男人從傳統「嚴父兼大孩子」的不良角色中解放出來。從今起,一切未來發展必須從兩性的角度考量,因爲男女二者對歷史的塑造同等重要。未來的希望正如人類過往的成就,是築基在男女的合作與互補之上。




本文摘自《女人的世界史》(罗莎琳·迈尔斯著,刁筱華译,麦田出版社,2006)



注:


1 譯註:布隆希爾德爲德國神話中著名的女戰神。

2 譯註:德布林維埃爲法王路易十四時女子夥同陸軍上將情夫毒殺父兄,以保家產並防姦情外洩。由於事涉多位王朝重臣,造成法國歷史上著名的「毒藥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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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世界史》

麦田


罗莎琳·迈尔斯



刁筱華 



目录


譯序 011

原序  013


第一篇一起初

1 初始的女人 025

2 女神 047

3 陽物的興起 075


第二篇一女人的衰微

4 父神 105

5 母親的罪 133

6 一些學識 159


第三篇一統治與宰制

7 婦女勞動 191

8 革命,偉大的引擎 219

9 帝國的權力 247


第四篇一移風易俗

10女權 277

11身體政治 305

12時間之女 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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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 | 网络

本期编辑 | 芥子纳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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