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 《雪人》是恐怖片吗?(章秀平)
“看了刚才这个片段,你有什么感受呢?”老师问。
画面戛然而止在雪人抱着小兔子冲出火光,浑身湿淋淋,眼珠脱落,身体融化……
教室里沉寂一片,无人举手。
老师将话筒递到一个男孩前面。男孩犹疑着站起来,说:“好恐怖。”
《雪孩子》是儿童文学作家嵇鸿创作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童话故事,1980年林文肖执导改编为同名动画片。文章入选部编本语文课本二年级上册第七单元,主要讲兔妈妈有事出门,就堆了一个雪孩子陪小兔子玩。小兔子和雪孩子玩累了,回屋给火堆添柴,上床睡觉。没想到火越烧越旺,引起柴堆着火。危急时刻,雪孩子冲进屋里救出小兔子,它自己消失不见,最后化作天上一朵白云。
为什么孩子在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中读出了“恐怖”?这一定不是作者本意,也不是课文编者意图。教师截取这部曾获得优秀影片奖的动画作品中高潮部分——雪孩子抢救小兔子的片段,更不是为了让孩子感到“恐怖”。
然而,它真的很恐怖。一个孩子说了,一群孩子呆住了。因为,刚刚他们目睹了一场悲剧!熊熊烈火吞噬着屋内一切,沉睡中的小兔子危在旦夕却浑然不觉。雪人迈开有力的双腿,冲进火焰中,用粗壮的手臂抱起小兔子。火焰仍在蔓延,雪人艰难挣扎,冲出小屋。兔子得救了,他却浑身湿淋淋,越来越虚弱,终于摊倒在地,化作一滩水……
当然,孩子如此这般解读,我们是不同意的。
这怎么会是一个恐怖故事呢?你看,雪人为了拯救朋友,明知对自己有生命危险,仍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与无情的火焰作斗争,终于救出了朋友。虽然他的生命是牺牲了,但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与美好善良的心灵,却深深地感动着我们。所以,他的这种“死”,是“不见了”,是“变成一朵白云”,“一朵美丽的白云。”
“恐怖”,那是不恰当的。“感动”,这才是对的。
可是,不管是“恐怖”还是“感动”,那都是情感体验,是心灵直觉,并不全由理性左右。心口如一,你会听见自己的心在告诉你真实体验。孩子那脱口而出的“好恐怖”,正是此刻当下他的心灵传递给他的体验与直觉。
记得我读小学时,低矮的校园里,有一条窄窄的走廊。走廊一侧是教室外墙,隔着零落的木窗,斑驳的墙体上挂着名人画像。孔子、孟子、陶行知、李大钊、李四光……还有戴着雷锋帽的雷锋。他们天天挂在墙上,一双看透世界的眼,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忧心忡忡着几百个孩子散漫的童年。有一天,墙上多了一幅全新的画像。画像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平头,圆脸,挂一副眼镜,严肃忧郁。画像下方:向赖宁学习。一群小屁孩围拢在画像下,叽叽喳喳,甚是好奇:这个少年有什么好故事?有人说他为救人牺牲,有人说他为扑灭山火而死,一时多个细节常有出入。谁在意呢?那些英雄的故事类型基本差不多,结果终归是一个死,活着的人好好学习就是了。“学英雄、学赖宁”便是小学里学过的那么多名人中,比较有熟识感的了,毕竟是同龄人。推开学校后门,便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峰,秋冬干燥季节常有山林莫名起火。我远远地看着,感到害怕。
看着雪人抱着小兔子在火焰中跌跌撞撞的样子,突然之间,我的脑海中闪现了小学时学过的英雄故事。如果那位小英雄被拍成动画片,一定也是这样子吧?赖宁故事早已淡出校园。1991年《未成年人保护法》公布,历经两次修正,2007年正式施行。在适当的年龄做适当的事才好,未成年人更是如此。这些“10”后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中早已懂的,在火灾面前首先是“逃生”,如何安全有策略地逃生是消防演习的日常课。其次,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及时拨打“110”——这,是常识。
童话故事中所写的,恰恰有违常识。小兔子要上床睡觉了,还在火里添上一把柴?火堆就在柴火旁?发生火灾一刻,雪人徒手就往火堆里冲……二年级的孩子,用常识本能地审视一场事故。在这场意外火灾的现场,小兔子险些丧命,雪人为了拯救小兔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管是“浑身水淋淋”,还是“变成一朵白云”,童话故事用拟人化手法赋予雪人生命,“不见了”,就是雪人生命的死亡。就算结尾“飞呀,飞呀,飞上天空,变成一朵白云,一朵美丽的白云。”如此富有诗意的写法,也无法改变的一个事实。所以,孩子看到了一场悲剧的“恐怖”。读出“感动”?好难。
有人说童话故事在写一段纯真的友谊,可是课文前半段对雪孩子描写的笔墨实在很单薄。“小白兔跳舞给雪孩子看,唱歌给雪孩子听。”只此一句,更让读者直觉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自娱自乐中虚拟的玩伴,多少独生子女童年生活的小缩影。所以后半段雪孩子冲进火灾现场突兀而勇敢的举动,更像一个孤胆英雄的故事,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口出“恐怖”二年级的孩子,我们能责怪他们是丧失对英雄之光的审美能力吗?全世界的超人只有一个,绝大多数的人,只适合在屏幕前做鼓掌的观众。
《雪孩子》是恐怖片吗?当然不是。
我惊讶与欣喜孩子原生态的直觉能力。成人世界的标准解读,几多来自惯性思维与固有意念,还剩多少听见原初心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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