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与孩子,生命的特殊阶段都是无知的婴儿
文/章秀平
读师范的时候,我有一位要好的同学。我们常在周末的操场上看书聊天晒太阳。她会说起她那七八十公里外的家乡,山水清明,景色宜人,夏夜冬晨都有好风光,听得人心驰神往。一个周末,约上几位同学跟着她一起去老家。坐大巴转公交搭面包车,山路蜿蜒七拐八弯,直颠得人昏头转向。车子停在一座二层两间平房前。大概正值雨天过后,屋前泥地还黏糊糊的。同学下了车,欣欣然向家里奔去,步伐轻盈像放飞的鸽子。家门敞开,她用方言一声高扬:妈——语音刚落,屋内一群母鸡小鸡咯咯咯地跳着脚,扑腾着飞了出来。
中午,摆上一桌菜,青菜、白菜、苦菜、不知名的菜,猪肉、猪血、猪大肠……我们围在餐桌前吃饭,与她爹妈同桌。他们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听得出来同学与爸妈相谈甚欢,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有时还一家人笑成一团。模糊辨析着欢快笑声中的谈资,同学大概绘声绘色着校园故事,爹妈也像爱八卦的孩子,好奇地应和、沉迷。
我坐在一旁拨拉着米饭,心头愕然与震惊:原来家庭餐桌上气氛可以是这样的,原来父母和孩子可以这样相处的!
那时我已十六岁。我以为天下父母与孩子的相处方式都只有一种模式。
父严母慈,大概是中国大多数家庭的父母角色定位,我家便是如此。父亲威严,不苟言笑,永远都是对的。只要他在家,不敢随便说话,不敢随意走动。母亲慈祥,有忙不完的家务,也有念不完的唠叨。做子女的心中难免少一些敬畏,多一点厌烦,有时也会放肆些。母亲却能一招鲜吃遍天:还不听,看我不告诉你爸。就像猛然发现头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顿时噤若寒蝉。
吃饭时,一只手要捧着饭碗,咀嚼食物不能发出声音,嘴里含着食物不能说话,筷子不能随意翻动盘里的菜,已经碰过的菜必须夹走,不可捡起又放下……父亲坐在对面,不说话,一板一眼,一条条规矩在餐桌上结结实实地敲打下来。一顿饭的功夫,虽不至于食不知味,至少神经绷紧,如临大敌,俨然是一次大考。
年岁渐长,逐渐脱离原生家庭,懵懵懂懂成为父母。我该怎样身为父母?从来没有做过父母,学校教育也不曾有过“父母”课程。怎样与小学阶段的孩子相处,怎样与青春期的孩子相处,怎样引导孩子在人生关键处的选择……哪一个阶段的父母,又做好了哪些准备?
或许,身为孩子时旁观父母的那点经验是唯一可以借鉴的吧。父亲严厉的管教让三个子女顺利长大,各自安好,于他是一种不菲的自豪。可那烙在我心底的印痕,便是在本该最觉亲密的亲子关系中,紧张大于放松,敬畏多于亲昵,以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羞于表达亲密与爱意。晚年病魔缠身的父亲,手脚不便,出门上下台阶身体常不受控制地摇晃踉跄。我那本能伸出扶他一把的手,还会探在半空中,有着稍纵即逝的犹豫。是揭穿一段倔强生命不能直面的脆弱,还是从小烙下的不可靠近的威严?多年后读到陈忠实《白鹿原》的白嘉轩,那挺直的后背给黑娃带来不怒自威的压抑,深有同感。
我不愿意成为我父母这样的父母,这是成年的理性逐渐生长之后对自己父母一次巨大而勇敢的背叛。在山里同学家度过的那一顿欢快中餐却让我难忘,时有回响。
我就像绘本《鳄鱼怕怕牙医怕怕》中的牙医,战战兢兢地学着做父母。
小时候女儿学古筝,开始还好,很顺畅。可一年后,她的兴趣就减弱了。每天练琴,就成为一项艰难任务。从一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再缩短到半小时。说好的半个小时,还掐头去尾。每到练琴,她便有各种借口拖延、敷衍,那张小脸乌云沉沉山雨欲来。如此这般磨蹭一段时间,我便投降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就算了吧。兴趣与快乐一度是我贴在左膀与右臂的教养法则。
坐在我对面的同事却不这样。她的女儿同样经历学习钢琴的僵持阶段,她说,那怎么可以?既然当初答应了要学,那就要坚持到底。就算不喜欢,也必须要每天两小时坐到底,就当作锻炼意志力!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感到惭愧。
是啊,天下之事哪能样样心随意行?肯德基麦当劳之类快餐孩子深喜,能多吃吗?《小时代》续集不断次次大卖,就是佳作吗?盛传一时并引起颇大争议的虎妈狼爸们,他们的孩子成年后,站在世界知名高校的草坪上,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说:感谢父母当初的严厉教养,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自信。
或许,他们才是对的。女儿上了高中后,某日对我说:我的同桌弹得一手好钢琴,后排的唱歌真好听,她们个个都多才多艺。只有我哦,什么都不会。老妈感到愧疚,当初面对你的哭脸,不是马上妥协,那会怎么样呢?
可站在同一角度随手又能拎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案例。同学说起她班级中的一个女孩,在母亲督促下,小小年纪古筝演奏已达十级水平,遥遥领先同龄孩子前。但这位小女生通过十级,此后再不碰古筝。哪怕只是校园艺术节上的表演,任凭老师同学软硬兼施。她说,那是为妈妈考的。言语间透着冷冷的痛恨。
标识一种成功教养的评价标准是什么?是孩子进入知名高校?是,但一定只是其中一部分。成功教养评价时机在何时?是孩子进入知名高校?是,但一定不是最准确的节点。就像我们不能确定孩子起跑线在哪儿一样,成功是一个终结性的评价,谁能推论就读知名高校等同拥有成功人生?成功人生必然是幸福人生?当年走红千家万户的哈佛女孩在哪里?据说刘亦婷嫁给美国人,曾在波士从事咨询、对冲基金等不同行业,后来与人合伙开了一家转为中国人在美投资的咨询公司。不需要上纲上线,褪去光环,她也如普通人一样在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摸打滚爬,用心经营自己的小日子吧。成功与否,幸福与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某日朋友聚餐,茶余饭后大人们闲聊。坐在一旁的女儿从包里拿出一部小说读了起来。对面的数学老师,掏出一页白纸,三两下勾勒出一张九宫格,递给小学二年级的女儿,让她到一旁琢磨去。
生命是向宇宙间借来的一段光阴。不同孩子有不同的生长方式与开花季节。小学阶段聪明伶俐学业优秀的孩子,到了高中却遭遇挫折自卑沮丧;顽劣叛逆的初中少年,跌跌撞撞虚度青春,却忽在高中某个时期幡然醒悟,卧薪尝胆励志图新完美逆袭。IJ夺冠之夜,一半人狂欢,一半人懵逼。站在竞技冠军台上的战队,是不是一度被主流教育摒弃、扣上沉迷网络的不良少年?
所有的父母与孩子,在生命不同阶段都是无知的婴儿。今生缘来,父女或母子,唯有彼此理解,彼此包容,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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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安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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