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电东送——国家建设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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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意见分歧,如何解决?怎样在利益彼此对立甚至冲突的各方之间,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在这方面,西电东送工程是个很好的例子。
西电东送,从北到南,共有三条线路。最北是从山西陕西内蒙煤产区向北京。中间一条是从三峡到华东。最南的一条是从云贵两省到广东。今天说的是南边的这一条。
中国国家的能源分布,很不均衡。西部能源丰富,但经济相对不发达,能源需求不大。东部经济发达,能源需求大,但偏偏能源储量不多。这个基本面决定了,中国的能源产业中,远距离输送很重要。
远距离输送能源,有两种,一是运煤,从西向东运输煤炭,在东部沿海地区建设火力发电站。长途运煤有两个问题,一是成本很高。全国铁路货运超过一半以上的运力要用来运煤,绷得很紧,铁路部门压力很大。
实际上,新中国建立以来,铁路运输一直就很紧张。历届煤炭交易会上,大家吵吵闹闹的,其实争的不是煤,而是运煤的车皮。如果用卡车运煤,成本更高,简直就是用石油换煤炭。第二就是,东部沿海地区的燃煤火电厂,对环境影响很大。
运煤的替代办法,就是输电。在西部煤炭产地就地建设火力发电厂,把发出来的电来个西电东送。这样既节省了运煤的费用,又减少了东部沿海地区的空气污染。
在西部建设发电厂,对当地经济也很有好处。无论是地方的税收,还是相关产业的就业,对西部省份来说都很重要,是他们脱贫致富的重要途径。
这一点在从云贵两省向广东送电的西电东送中表现得特别充分。
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经济发展很快。尤其是工业制造业快速发展,很需要电力。广东本地电力生产不够,不得不经常拉闸限电。急切之下,广东人就建了一大堆小型发电站。到1999年,小型发电站发的电,占了广东总发电量的四成。
发电这个行业,是最讲规模效益的。小发电站,各方面效益都差,远远不如大型发电站。因此,广东就很想建几个大型火力发电站。但这种项目得报批。2000年8月,广东省委书记向中央打报告,提出要建设1000万千瓦的发电机组。
但中央有另外的考虑。
云南和贵州,山多平地少,经济上比较落后。尤其是贵州,“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比较穷,亟待发展经济。怎样才能让贵州这种西部省份脱贫致富,是中央领导重点考虑的问题之一。
云南贵州多山崎岖的地形,发展农业工业都很不利,但搞水力发电却得天独厚,适合建水电站的地方很多。既然广东需要电,中央就提出来,不在广东建发电站,而是在云贵建大型水力发电站,发出电来,送到广东。云贵有了一大笔经济收入,广东有了电。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双赢么。
有人可能会问,广西呢?为什么广东不从广西买电。这是因为,广西自己还是电力输入省,没有余力向广东输电。广东另一侧的福建,经济发展也很快,也是用电大户。广东用电,除了自己发电,只能从云贵两省想办法。
对这个方案,云南贵州当然很高兴。西电东送,是多少亿的大项目。在云贵落地,岂不是财神爷上门来。日后向广东卖电,更是持续有收入。太好了。但广东却很犹豫。犹豫的原因主要有三:
一、不确定云南贵州是否能顺利建成西电东送这么大的工程。毕竟,云南贵州是经济上落后的省份,是否有相应的建设能力,不好说。要知道,1000万千瓦这样大的电力输送,不但源头要有大型发电站,还要有强大的输送能力,也就是长途高压线路。当时这些都没有,要从头建起。能不能建成,能不能满足广东的电力需要,不确定。如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建不成,耽误了广东用电,势必会拖了广东经济发展的后腿。
二、不确定电价是多少。如果云贵西电东送的电,比广东自己发的电还要贵,对广东来说,就不划算了。
三、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广东自己建发电站,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电力供应。依靠西电东送,等于是在电力上依靠云贵两省。这两省当时比较穷,自身对电力的需求不大,愿意把电卖给广东。可如果以后云贵两省的经济也发展起来了,也大量需要电,广东怎么办?到那时,岂不是会仰人鼻息有求于人?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矛盾。中央希望利用西电东送让云贵两省多一大笔经济收入,帮助他们发展经济。广东却不想增加未来的不确定性,想自建发电站。大家只好坐下来商量。
对广东这三个疑虑。第三条比较远景,暂时还不用考虑。关键是前两条。这两条中,第二条也好办。中央提出,云贵两省送往广东的电,比广东自己发的电,每度电便宜2-3分钱。这样一来,广东就没有理由了。
问题集中到第一条:西电东送的电,能不能达到广东要求的1000万千瓦的量?现有的,加上计划兴建的,大家掰着手指头一个电站一个电站地计算,算来算去,不够。这可就僵住了。怎么办?
中央还是非常希望能建成西电东送,帮助贵州脱贫。在一次会上,朱镕基动了感情,站起来说:“如果不能完成向广东送电1000万千瓦的任务,我总理辞职!”会场气氛有些紧张。江泽民打圆场说:“朱镕基同志是清华大学学电机的。他懂电。我们就听他的吧。”
虽然总书记、总理都表了态,但问题毕竟还是没解决。这时候,同样很懂电的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李鹏有了好主意,从三峡发出来的电里,拨出300万千瓦,送到广东。这样就凑齐了1000万千瓦的总量。
此计一出,众人纷纷叫好。大的问题基本都解决了。很快,各位领导在文件上做了批复。西电东送工程正式上马。
2000年11月8日,在贵州的洪家滩水电站,举行了西电东送工程的开工典礼。主办者考虑到这个工程之前的种种争议,决心把典礼办得隆重一些,起到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当天,现场气氛营造得很充分。锣鼓喧天,然后一声令下,一大排爆破点同时轰鸣而响。气氛非常热烈。
不久以后,在贵州又举行了一个更大规模的开工仪式。这次有六个电源项目和三个输电项目一共九个项目同时开工。贵州省委书记到场祝贺。现场也是热烈非凡。经过这两次隆重的开工仪式,西电东送工程已经深入人心。一定要建成建好西电东送工程,成了大家的共同意志。
至此,西电东送工程利益协调方面的问题基本解决,剩下来的就是具体施工建设的技术问题了。这就相对好办了。回顾这个协调过程,会发现,解决人们之间利益的冲突,既不能靠领导的权力简单压制,也不能靠某种“公开、透明”的决策程序去做决定,而是要靠耐心细致的商量和合作。
广东对西电东送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不是故意为难。作为广东省政府,他们有责任充分考虑广东自身的利益。当然,他们也有责任顾全大局,帮助云贵等兄弟省份发展经济,但这不等于就不能考虑广东自身的利益。
所以,对广东的诉求,不能以“顾全大局”为由强行压制,对他们的利益,要充分照顾和妥善安排。首先,中央领导出面,做出担保,这就决定了,国家将全力以赴建设西电东送工程。领导出面保证,这意味着,日后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或困难,无论是向领导反映,还是有关部门的协调,都要容易得多。
更关键的是李鹏关于三峡送电300万千瓦的主意。这是实实在在地投入真金白银的资源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只用权力、话术或者民意压人。解决利益分歧,往往需要投入额外的资源,把零和博弈变为双赢博弈。这样各方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
如果不肯投入资源,只是在零和博弈的范围内周旋,就算苏秦张仪再世,恐怕三寸不烂之舌的作用,也很有限。
再有就是隆重仪式的作用。很多人认为这些开工、开业仪式,都是面子工程,是在浪费钱,不如把钱省下来用于项目本身。这种看法是缺乏社会经验的表现。越是重大的项目,凝聚人心、打造共同意志,就越重要。而隆重的、庄重的仪式,在这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西电东送工程,此前在决策层和高层反复商议。可是,在更大的社会范围内,人们并不见得了解。隆重举办开工仪式,就好像商家开业时当众大放鞭炮一样,能在短时间内在让项目众所周知,甚至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如此一来,就会在各方之间形成一种默契:既然已经广为人知,那就只有建成建好这一条路可走。没有退路了。这实际上是类似于“破釜沉舟”的作用。
人的心理,尤其是大范围社会中众多人们的心理,很复杂。怎样在如此大的范围内凝聚人心、打造共同意志,是个很大的课题。有些举动,有些开支,看似浪费,好像没必要,其实反而是节约,很有必要。
经过几年的建设,西电东送工程顺利建成。不但完成了计划中的向广东送电1000万千瓦的任务,最终建成的电网,输送能力达到3500万千瓦。不但广东的用电需求得到充分满足,云贵两省也因此得到了一笔稳固的收入。事实上,发电现在是贵州支柱产业之一,创造出大量的财政收入,对贵州的脱贫致富,作用很大。
而且,广东应该感到庆幸。幸亏他们当初没有自己建立大型火力发电站。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环境保护的力度越来越大。东部地区的很多火力发电站都被限产停产,甚至直接取消。如果广东当初自建大型火力发电站,现在就进退两难了。不削减,达不到减排的要求,对环境的污染也越来越严重。削减,电力需求怎么满足?
现在,广东大量使用来自云贵的清洁的水力发电,不必担心对环境的影响。这充分体现了中国作为大国,在辽阔地域内发挥各地优势,彼此互补,形成高水平合作的巨大优势。
而且,通过西电东输,中国掌握了一系列发电、输电的高级技术,设备制造能力大幅增长。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特高压输电技术。以前,中国连高压输电技术都不掌握,很多关键环节和设备要依靠外国公司。经过一系列大工程,中国逐渐掌握了特高压输电技术。回过头看再看高压输电,就是小菜一碟了。
不仅如此,随着西电东送都大工程的展开,中国的电力体制也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云贵两省的电网,就在这个过程中,和广东的电网联为一体,组成南方电网。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值得讲。
以后慢慢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