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光影像笔记㊳ | 永恒的蓝 | 德瑞克·贾曼《蓝》
吴文光影像笔记㊳:永恒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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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注
6月初在伦敦待了两天,主要时间都在伦敦国王学院。这个敢叫“国王”的大学,在泰晤士河边,临街,不起眼,门口公交车站,伦敦闹市之处,匆匆人流,嘈杂忙乱。
标识“国王学院”是临街墙面学校名,还有就是街边橱窗的“教授校友”巨照和简介,其中有12位“诺贝尔奖”者。2014年地上次来,我看到并注意到的橱窗人物,有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约翰·济慈、伍尔芙。这次我注意到还有一个叫德里克·贾曼。
4年半前我来这里,对贾曼一无所知,包括对他拍的电影,没看过,也不知道。去年在台湾TIDF(纪录片电影节)第一次看到贾曼的《蓝》,被这部75分钟“从头蓝到尾”的疯狂电影震撼——敢这么干而且还干得让我只有喘粗气,看完我写了观影笔记“永恒的蓝”(这是我以后永远要感激TIDF的理由之一)。
TIDF让我认识了英国有个电影作者叫贾曼,顺藤摸瓜寻下去,我知道贾曼还是一个作家,一个剧场舞台设计,一个同性恋者,一个同性恋权利活动者,一个艾滋病患者,1994年去世,终年52岁。如此这么一个人,也赫然并列“国王学院名人堂”。
很幸运,我们可以很方便看到贾曼的《蓝》,而且还有中文字幕!
网址如下: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Tk0Nzg4ODky.html
吴文光,2019.6
《蓝》(Blue)
导演: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英国)
75分钟/1993
这篇观影笔记取名“永恒的蓝”,是因为TIDF影展看的一部名为《蓝》的片子。5月4日到影展当天,看的第一部电影就这部。刚到影展,还未做看片前功课,不管什么片子,钻进影院去就看,结果看的就是这部看了就无法忘掉的《蓝》,无法忘掉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片子开始是慢银幕的蓝色,然后蓝色持续,直到结束,就是一片蓝色,影片75分钟,蓝色持续75分钟。
如果进影院前有人问我,这部片子从头到尾就是蓝色你看不看?我的回答当然是不看,我可以看各种实验,作者怎么玩都行,但整部片子就是蓝色——对不起,拜拜,你去看吧。
现在不幸的我,钻进黑暗影院,迎接我的就是75分钟的蓝。你妈那个头!真是一片蓝啊,看到后面就是“近乎透明的蓝”(一部日本小说名字)。引用一部日本小说名字表达我看片之后感受,说明我对这部片子持赞美态度,但我也会写下自己的看片过程、包括感受的真实变化。
《蓝》片,导演德瑞克·贾曼(Derek Jarman),英国人,生于1942年,1994年去世,终年52岁,《蓝》完成于1993年,贾曼去世前最后一部电影。
继续做功课查询贾曼及影片创作资料,他就读于艺术学院,视觉艺术及设计身份,70年代开始拍电影,作品30余部,如:《塞巴斯蒂安》(1976)、《庆典》(1977)、《暴风雨》(1979)、《天使的对话》(1985)、《卡拉瓦乔 》(1986)、《华丽的咏叹调》(1987)、《英格兰末日》(1988) 、《战争安魂曲》(1989)、《花园》(1990)、《爱华德二世》(1992)、《维特根斯坦》(1993)。
以上是我看片后补课查询得知,每一部片子单名字就表明这是“奇怪的影片”,吸引着想去看。补课还得知,贾曼还是一个诗人,作家,在他的最后一本自传书《自承风险》(At Your Own Risk),其中有:“今晚,我累极了,我的目光无法集中,我的身体逐渐消沉。同性恋的朋友们,在我离你们而去的时候,我会唱着歌离开。作为见证人,我必须写这个时代的悲伤……”
是的,贾曼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感染艾滋患者(去世也因艾滋),同时也是一个争取同性恋权利活动者,他的一些作品也来自于“同性恋世界”的表达。比如影片《蓝》,跟随在“从头到尾的蓝”,是作者旁白,是贾曼病入晚期、视力几乎全失、生命在旦夕时刻的“心里话”。
但在我进入《蓝》的影院之前,对这些一无所知。无知的我,栽进从头到尾的蓝,“蓝”的后面,有环境声,有音效,还有也是从头到尾的画外音,类似作者陈述。
我肯定睡了。我在影院习惯以入睡伴随,类似吃零食,边看边睡,任何伟大动人的影片,必睡,表现方式是,小睡(一般三五分钟)片刻,醒来继续看,可能会再入睡,醒来再继续。往往,醒来时的感知格外敏锐,还会思维飞翔到莫名其妙地方。
在接受了《蓝》的开头五分钟左右,我自然进入我的入睡模式,然后醒来,依然是一片蓝,看一会,又入睡……如此反反复复,度过了75分钟的“蓝”。影片结束的工作人员表依然是在一片蓝色中,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我很少在影院拍影片照片,现在这么做,说明我心情不错,并想以此留念。
真实话,我不是那种地道的“前卫实验电影”追逐者,意思是,我不是自觉的受虐者(如果说实验艺术是施虐的话),我本能地拥抱:故事的,人情味的,温暖的,一唱三叹的……但若是真的撞到那种完全怪里古董、摸头不着脑的东东,好吧,撞上就撞上吧。
这么说,是老实承认我天生就不是一个什么艺术实验者。也许真的有人是天生艺术实验追逐者,但我不是,承认不是,就可以认真探测下:我和实验艺术之间是不是有一个本来很自然的关系。
看《蓝》就是这种自然关系的一个版本。在《蓝》的影院里,我时睡时醒,眼前既然是“永远的蓝”,其实就不是颜色了,进入的是一种“不是颜色的颜色”中,然后,耳朵不断涌进声音,一个男人用英文念出一些词句(谢谢还有中文字幕,我大概可以捕捉到一些大概意思),这些词句类似:梦话,呓语,自言自语,听着似懂非懂,或者捕捉到一些词,或者完全是叽里咕噜,反正,这些词句和其它环境声和音效混在一起,伴随着75分钟的蓝,搓揉着我的耳朵。
这就是我在看《蓝》过程中的真实感受,并没有觉得:牛逼啊!太刺激了!天灵盖被打开啦!而且,75分钟的蓝终于走到最后一秒,我实际的反应是:啊,松一口气(潜台词是,苦刑折磨结束了)。
但是——(要说“但是”了),走出影院,离开那片“蓝”,我还是被“蓝”纠缠。我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导演真他妈敢干啊,就用从头到尾的蓝把“电影”给代替了,所有的视觉、转换、节奏、叙事都被一种颜色代替后,常规的“看电影”就不存在了,“不看”之后,那只有“听”了。
接下去我想到我的片子,就是两年前完成的《调查父亲》,最终剪辑时我把这部片子的影像基调定格在:黑底加字幕(陈述),老照片加舞台表演,当时决定这么干时,我倒不担心有人爱看不看,但还是有点“与电影决绝”的悲壮感。
现在,看了英国人贾曼的《蓝》,25年前,人家早就那么“决绝”了,我真的小儿科啊。
回到《蓝》中的作者陈述,是独白方式念出,被称作是贾曼“面对死亡的感悟与思考”,或者是“站在死神对面的自述”。
我搜到几段翻译文字:
“我已没有朋友了,他们不是已经死去就是正在走向死亡。”
“我在一家鞋店前驻足,但忽然又打消了买鞋的念头,脚上这双鞋已足够让我走到死亡了。”
(写于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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