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论｜张强：何谓“ἀστός”？

何谓“ἀστός”？

摘要：古希腊文献资料中所见的“城民”（ἀστός）一词意指“公民”（πολίτης），常与“侨民”（μέτοικος）或“外邦人”（ξένος）对举。间或出现的不同解释，实为误读。所谓“城民”，强调的是其自然属性，而“公民”则尤重其政治指向，仅此小异。

关键词：古希腊　城民　公民　对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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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亚历山大城的赫叙奇乌斯词典》以及《苏达辞书》，“ἀστός”一词释义作“πολίτης”（公民）。《希腊语辞海》引据伪色诺芬的《雅典人的政制》（1.12）作“civis”（公民）解，“其复数形式尤指雅典公民”；新编《希腊语辞海》（伦敦版）亦作“civis”解，且首次对“ἀστός”（复数形式为“ἀστοί”）与“πολίτης”（ 复 数 形 式 为“πολ ται”） 做 出 了 区 分：“videntur ἀστοί esseAthenis nati et educati，et domicilia habentes；πολ ται autem poterant esse, qui Athenas nunquam vidissent, neque pedem illuc intulissent”（“ἀστοί”被视为在雅典土生土长且有居所者，而“πολ ται”则可指那些未曾在雅典生活、也未曾到过那里的人）。此句对“πολ ται”的释义指向并不明确，从中只能辨析出“ἀστός”与“πολίτης”开始出现了不同解释。

《希德词典》除了“Bürger”（公民）的义项外，“ἀστός”另作“Städter”（城民）与“Mitbürger（同胞）”解，“在雅典，系指出生在雅典城的人，广义上不同于‘πολίτης’”。《希英词典》不仅保留了“城民”（townsman）、“公民”（citizen）的义项，而且引证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的1278^a34解释称，“城民与公民的区别是，城民仅有民事权利（civil rights），公民（πολίτης）则另有政治权利（political rights）”。《希腊语词源词典》亦据《政治学》（1278^a34）及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第223行）称，“由‘ἄστυ’（城）派生而来的‘ἀστός’（阴性作‘ἀστή’）泛指城之居民，与其相对的是‘ξένος’（外邦人），间或有别于‘πολίτης’（公民），意指拥有民事权利（droits civils）而无政治权利（droits politiques）者”。除“城之居民”外，《希法词典》中的另一义项是，“在雅典，‘ἀστός’意指雅典籍公民（citoyen originaire d’Athènes）”。

上举各家辞书表明，从《亚历山大城的赫叙奇乌斯词典》到《苏达辞书》，复至《希腊语辞海》，“ἀστός”一词的指向单一，自16世纪中晚期起才出现“城民”与“公民”的异见，尤其是《希英词典》引用《政治学》（1278^a34）进一步明确了二者的区分。但是，翻检手边的诸家校勘本，1278^a34原文作“τέλος δὲ μόνον τοὺς ἐξ ἀμφοῖν ἀστῶν τῶν πολίτας ποιοῦσιν”，其中“ἀστῶν”均以“公民”（citizens；citoyens；cittadini）作解。若由是观，此句（最后，人们仅把公民权赋予那些父母双方均为公民者）中的“ἀστῶν”若作“广义上不同于‘πολίτης’”或“拥有民事权利而无政治权利者”抑或“间或有别于‘πολίτης’”该如何解释呢？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

科恩在对“ἀστός”一词的梳理过程中，依据伪色诺芬的《雅典人的政制》（1.12）、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第222及452行）以及阿里斯托芬《阿卡亚人》（第508行），认为城民与侨民的地位相类，而“……与公民并非同义词”，区别在于“……城民在雅典法律上确指可选为公民（politai）的群体”。但是，从其所举的例证中仍不能寻绎出城民“可被选为公民”的含义。例如，伪色诺芬的《雅典人的政制》（1.12）作：

διὰ τοῦτ’ οὖν ἰσηγορίαν καὶ τοῖς δούλοις πρὸς τοὺς ἐλευθέρους ἐποιήσαμεν - καὶ τοῖς μετοίκοις πρὸς τοὺς ἀστούς, διότι δεῖται ἡ πόλις μετοίκων διά τε τὸ πλῆθος τῶν τεχνῶν καὶ διὰ τὸ ναυτικόν · διὰ τοῦτο οὖν καὶ τοῖς μετοίκοις εἰκότως τὴν ἰσηγορίαν ἐποιήσαμεν.

正因为这样，我们确立了奴隶与自由人之间平等的言论权以及侨民与城民之间平等的言论权。鉴于诸多行业以及船只之故，城邦需要侨民。正因如此，我们同样确立了侨民的平等言论权。

此句前后文述及的是雅典奴隶和侨民的处境，因他们有益于城邦，故奴隶之于自由人（πρὸς τοὺς ἐλευθέρους）、侨民之于城民（πρὸς τοὺς ἀστούς）才获得了平等的言论权。至于伪色诺芬所言的平等言论权（ἰσηγορία），于此暂不做深究。但在其笔下，奴隶之于自由人、侨民之于城民确为一种对举。城民除了与侨民对举外，自古风时代起亦常对举“外邦人”（ξένος），且已习用。在已发现的铭文中，这种对举约计19见。其中，发现于阿提卡地区的《特提霍斯墓志铭》（定年约在公元前575至前550年之间）为牛耕式刻勒法，首句“［□□□□□□□□］ς τις ἀνὲρ εἴτε χσένος”凡八个字母缺失。在古希腊铭文整理过程中，此类残刻一般无法复原，学界通常依惯例只标注所遗字母的个数。但因城民与外邦人的对举已为习语，且该墓志铭的开篇残存字母“ς”，故校勘依据“ς”前缺失字母的空间以及与后句“τις ἀνὲρ εἴτε χσένος”的对举拟补为“［εἴτε ἀστό］ς”，全文作：

［εἴτε ἀστό］ς τις ἀνὲρ εἴτε χσένος | ἄλοθεν ἐλθὸν …

　　           Τέτιχον οἰκτίρα|ς ἄνδρ’ἀγαθὸν παρίτο,

          ἐν πολέμοι | φθίμενον, νεαρὰν hέβεν ὀλέσαν|τα. …

　　           ταῦτ’ἀποδυράμενοι νε͂σθε ἐπ|ὶ πρᾶγμ’ἀγαθóν.

  每一个人—［或城民］或外邦人，从海上来经过时

  轸恤特提霍斯这个好人吧!

  他亡于战争、失去了鲜活的青春。

  你们若为此哀伤，去行善吧！

吊诡的是，科恩虽不认同城民与侨民在伪色诺芬的《雅典人的政制》中的对举，却承认城民对举外邦人，并引据科尔的观点 称，“在修昔底德笔下，城民与外邦人的对举‘几乎成为习语’”。若按科恩的解读，作为“可被选为公民的群体”的城民，其地位自然也就形同侨民，也就是“拥有民事权利而无政治权利者”。

其实，现代西方古典学界的主流观点还是把“城民”一词释义视为“公民”的同义词。帕特森指出，“城民的主要义项是指坐地户（insider），与其相对的侨民则意指外来户（outsider）”。在民主治下的雅典，这种“坐地户”“出生在雅典城的人”抑或“雅典籍公民”如若在广义上“间或有别于‘πολίτης’”的话，是因为在这一时期公民一词才更具政治寓意，一如“ἄστυ”（城）与“πόλις”（城邦）在表述上的区别：“城”强调的是其地域属性，而“城邦”则关乎其政治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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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世界历史评论》2022年秋季号，作者张强，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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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周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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