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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辉|那城 那年 那些事(五)

特别约稿 南湖雅集 2020-08-31

  6  

 

 

       父亲摔断腿在公私合营的成衣社失了业,并且患有严重的胃痛病半瘫在床。失去了父亲几十元钱的工资收入家庭生计十分困难,因为缺药少医父亲脾气愈发暴戾经常怒骂母亲;夜半病痛难忍一声声沉重的呻吟常常把我惊醒。

 

        白天遇父亲吼骂,母亲一声不吭地从食橱里拿出一小碗花生米,倒出一小杯酒放在床头止住了父亲的吼闹,背过身去抹眼泪,看见母亲在哭我也红了眼圈。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父母经常缝纫劳作在深夜,一人一杯酒放在手边困了就喝上一口。我起床尿尿母亲招呼我"幺儿!吃颗花生米”,父亲蘸上一筷酒喂进我嘴里。

 

        灾年母亲把家中称得上的好东西都紧着照顾了父亲,粮本上定量供应的大米一斤换八两面粉,没有多余的钱买肉,肉票就换了酒票和糖。父亲一年四季都摆弄着"火笼子″(竹片编制,内置土缸燃烧木炭)用瑭瓷缸煮食面片、鸡蛋挂面汤止住了胃痛。 

         母亲先是替人民医院黄姓医生白托一个小女孩,每月有五元钱进賬。母亲对小孩的细心照料让黄医生十分感激,特意引荐母亲成为第一人民医院输血隊总代表,亦称"血头”。那时候医院没有血库,病人需要输血都是临时通知。我家离医院很近,无论白天黑夜医院护士一声喊母亲立即动身准备血源。母亲手下的输血队有二三十人全是中年妇女,居住在方圆一二里地。那时候300cc人血可获30元钱的补偿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穷苦的人们趋之若鹜。为了能多次卖血女人们讨好着母亲,一次输血量多者会在母亲手里㩙上一两元钱,实在困苦者往往几个鸡蛋、几两糖放在了父亲的床头。

 

       母亲自已也卖血一年两三次,苦苦地眷顾着生病的父亲,支撑着这个家。

 

       早些年两个姐姐相继考取了雅安邮电中专学校,在校读书吃飯不要钱,寒署假回到家也会卖上一次血。抽血的医生看姐姐年轻就问母亲是输血隊的人吗?母亲回答说"是我女儿″。医生抽完血摇着头轻声叹息。母亲当血头,医院是没有分文酬金的。

 

      一天父亲在火笼子里煮着鸡蛋挂面汤,一砣猪油一把葱花下锅香气扑鼻,我站在父亲面前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朝父亲大声吼道,"老东西!幺儿想吃你就喂他一口嘛。"父亲没抬头闷声说"小孩子家家有吃在后头”。我眼泪夺眶而出跑到后山的一颗树下一阵恸哭。哭得很伤心,我恨父亲。

 

       父亲没有熬过灾年,趁家中无人的时候用一根布带吊死在小阁楼的梯口。我没有感到悲伤,出殡那天我拿着招魂幡走在抬棺队伍的前头活蹦乱跑不象死了爺。送葬的邻居大妈喊"小幺八别乱跑!你爺的魂怕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二娘是街里的有钱人,解放后不久才搬家到小街住下。大人们说二娘是地主小老婆被丈夫遣散时分得不少钱财。二娘有一儿一女,大姐長得十分漂亮是小街人们公认的美女,二儿子原先在一个小厂上班因为偷了工厂里的机器卖钱被判刑劳改。我到二娘家总是看见大姐在梳妆台前梳着她齐腰長的黑发,梳妆台有一面很大的镜子能装下半个人身。大姐身后有一張奇怪的椅子(沙发椅)坐上去一弹一弹的很是舒服。我经常站在大姐身后对着镜子看看自已的头脸和半个身子,也看见镜子里头大姐在眠着嘴笑。大姐很少说话,终有一天开口说"想摸吗",摸大姐的头发感觉没有马尾粗但十分顺滑。她有一把铜梳,手把两面贴着十分好看的骨片透着奇怪的花纹,長大后我知道那是两片玳瑁做成的。一天铜梳把手一面有残缺的骨片掉了下来大姐送给了我,玳瑁片透着阳光更加好看,是我儿时爱不释手的玩物。

 

       二娘买回一块猪板油,灾年算得上是好东西了。大姐在锅灶上炼油发生炸锅,滚烫的热油喷溅在脸上鼓出几个泡,医治后脸上留下了难看的疤痕。

 

       再也没有看见大姐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長发乱糟糟的象个疯子,倦缩在床头或屋角样子十分凄惨。一天放学回家看见二娘家门前围了一大群人,听见二娘呼天抢地大声哭嚎。大姐是在趁二娘上街买菜时用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樑上,舌头吐出有半尺長样子很可怕。不出一年二娘也死了,一把大铜锁在门环上挂了大半年。一天二娘家大门半开,我进到屋内看见二娘家儿子蹲在地上整理着一堆书本,见有人来他冲我一笑指着书本说,要不要这些书,随便拿去。后来二娘家儿子卖掉了房子,人走不知去向。

 

       亲眼看见三个熟识的人死去,儿时的我朦胧不知生与死,只知道再也看不见这些人了。

 

        不得不提一个生死不明的传奇人物"粘粘雀"。一条街的人们都不知道他姓是名谁,長相如同连环画本上的唐吉柯德,头上戴着的斗笠似盾,手持一根丈長竹杆似矛,隔三岔五从高山井街方向走来,听见许多麻雀吱吱吵闹声就知道粘粘雀来了。

 

       粘粘雀一手绝技令人匪夷所思,長長的竹杆端头涂有胶水,小街房沿下和房顶瓦片上的麻雀见有竹杆扫来,未等起飞或在半空中就被竹杆粘住。粘粘雀收回竹杆把粘住的麻雀取下放进随身挎着的魚篓子里,几十只麻雀在篓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们一群街娃跟在他身后观看着他神奇的表演,从街头到街尾十几只麻雀又放进了粘粘雀的鱼篓里。

 

        听人说粘粘雀以此为生,捕获的麻雀卖到正街上的酒館被制成上好的下酒菜,价钱比鸡、兔都贵。一九五九年,全国围剿麻雀运动后的一两年间麻雀几乎死光绝迹,小街人们再也没有看见过粘粘雀的身影,传说他是在灾年餓死的。在我儿时看来粘粘雀其人也就三十多岁模样。

(未完待续)


题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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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辉 ——

自贡人,1969年在攀枝花市参加工作,2009年在攀枝花钢铁集团公司机关退休,现居攀枝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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