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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我在江苏X县亲历的红衣女鬼投毒事件|大暴诈13

夜行者Club 魔宙 2024-04-17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中国有一个跨越了南北的丧葬习俗,「头七」。‍‍‍‍‍‍‍‍‍

普遍来说「头七」指的是人去世后的第七日。民间认为,死者魂魄会在这一天回到家中。

眷恋家人的,回到熟悉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心怀恨意的,从地下爬出来回到人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也因此衍生出无数小说和影视作品,例如周星驰的《回魂夜》。‍‍‍‍‍‍‍‍‍‍‍

这种恐怖作品的核心,往往是女鬼。

不声不响死去扔在池塘里的女婴,被性侵后心怀恨意自杀的少女,在家暴中痛苦离世的成年女性。

所谓中式恐怖,就是越愧对于什么,越是害怕什么。

刘志的讲义里,出现的第一个由小虎讲述的案例,正是一个女鬼复仇的故事。‍‍


法则九:亏心的人最怕鬼

案例:江苏沟子村拐卖事件

时间:2003年3-4月


 1 

我是安小虎。

现在是2003年的3月,从重庆逃出来跟着红姨和刘志十个月了。

我不喜欢刘志。而且这一刻,我对他的仇恨达到了顶峰。

来北京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是不适应,又干又冷,暖气也快停了。

上次定制的手指义肢最近不太舒服,经常把我长好的皮肉磨破,发炎发痒。红姨和刘志这次专门又带我来重新定制。

儿童的生长发育比较快,肢体的长短和横截面会有变化,义肢更换的间隔时间相较于成人也会更短

就这样,他们俩带着我在北京租了个两居室住下来。我只要跟红姨睡,嚷着让刘志单独睡一间房。

刘志笑嘻嘻地调侃我:“都快11岁了还要人陪呢?”

我扭过头不理他,我才不在乎他怎么想,只要红姨乐意就行。

红姨当然乐意,准确地说她从来不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她哄我睡觉,给我讲睡前故事,夜里还给我掖被角。

尤其是我的断指磨破流血的时候,她每次都帮我换药涂碘酒,轻轻吹着伤口:“痛不痛?”

其实一阵凉风并不能缓解痛感,但每每看到红姨亮晶晶的目光,我还是会回答她,“一点都不疼。”

“好孩子。”红姨抚摸我的头,眼神像极了我妈。

我妈早就死了,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是红姨看我的眼神,跟我想象中妈妈的样子一模一样。

然后我就窝在她的怀里睡了。其实我根本没睡着,我的睡眠很轻,一点声响就能把我从睡梦中拉醒。

吱呀。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刘志进来了。我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睡了?”刘志问。

“刚刚才上了药,现在睡得正香呢。”红姨压低声音回答,温暖的手从我脑袋拂过,一下接一下有规律地拍着我的背。

“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接下来二人讨论起了房子。刘志和红姨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虽然具体是多少我不清楚,但一定是笔不小的数目。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商量着要在北京买房,还要送我读书。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渐渐走远,一股凉风吹过我的断指,我听到红姨的声音:“……小虎多俊的孩子啊,要是没有这个缺陷该多好。是不是因为咬他的那个狗是疯狗,所以手指一直长不好?”

“有这个可能……”刘志的声音怪怪的,“但他的手指不是狗咬的,是当初在赖皮陈那里……”(大暴诈10)

刘志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因为我的耳朵里全是呼呼的风声,心跳得快要掉出来,整个身体都绷得要爆炸了。

刘志居然知道这件事?他知道就算了,为什么要告诉红姨!太可恶了,我明明在钢铁厂那里救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在红姨这里说我坏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红姨和刘志已经离开了,红姨抚摸过的断指已经渐渐凉去,我的心也慢慢凉了。

这一刻,我对刘志的仇恨达到了顶峰。

 2 

两天后,北京买房的计划算是定下来了。

刘志真是懒得烧蛇吃,只出一张嘴,看房、买房全是红姨在做。大冷天的,红姨天天在外面跑。

刘志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红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和小虎也帮不上忙,正好在家里教他一些工作技巧。”

红姨一边穿鞋一边说:“行啊,你好好教,小虎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穿好鞋子后红姨摸摸我的脑袋,“小虎,你要好好学啊,记住咱们仨是一个团体,一家人。”

说完红姐就离开了。

我望着红姐离去的背影发呆,回头,刘志正捧着一个脏了吧唧的大本子写着什么,好像是什么“诈骗笔记”,忽地从本子里抬起头,阴森森地对我笑。

红姨说错了。我们仨不是一家人,只有我和她才是一家人。

从我第一次看见刘志开始,我就知道他和赖皮陈没什么区别,我的加入就像心照不宣的交易。他收留我另有目的,和赖皮陈相比,也就是调教我的方式更加温和而已。

“干我们这一行,第一个关键就是识人。”

红姨前脚刚走,刘志后脚就把我带到了王府井,让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用眼睛看,耳朵听,鼻子闻。

据报道,王府井的日均客流量超30万人次‍‍‍‍‍‍‍‍‍‍‍‍‍‍

“看见那个提手提包的男人了不?”刘志说,“你猜他是干什么的?”

我被冻得浑身发抖,鼻涕也凝固了,连脑瓜子都冻得僵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皮、皮鞋,还有手提包,还有西装,他一定是一个有钱的老板……”

“看仔细一点。”刘志的眉间拧了一个“川”字,掰着我的肩膀,目光追随那个男人,“先看他的西装,灰色的,虽然表面平整但是边缘有磨损痕迹,尤其是下摆还有几个油渍;再看他的手提包,鼓鼓囊囊,但把手完全没有被绷直,说明里面的东西虽然体积大,但是并不沉。最后再看他的皮鞋,左脚边缘处还粘着黄泥,老板怎么会去连水泥地都没有的地方?所以,这个人的身份是一个厨子。”

我不服气:“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厨子啊?”

刘志一巴掌拍我后脑勺上:“闻啊!他身上的油烟味你没闻见?”

“我鼻子堵住了!”

刘志压根不听我的解释,说我根本没有认真学,故意捣乱。作为惩罚,他要我站在十字路口“识出十个身份正确的人”,而他自己则舒舒服服坐在旁边的咖啡厅里,还跟里面的女服务员谈笑风生。

刘志就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我比他聪明,还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担心我抢走红姨,抢走团队里的主导地位,所以才会故意来找我麻烦!

我知道,一个团队里不能有两个聪明人,就像一副身体里不能有两个大脑,他现在干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赶我走!

我才不会遂他的愿。

想到这里,我大步走到咖啡厅前,隔着玻璃窗对着刘志呸了一口唾沫,做个鬼脸,拔腿就跑。

刘志立刻就追了出来,但他那个大笨鹅怎么可能跑得过我,我故意跟他隔着三五百米的距离,确保他不会追丢。同时取下义肢,露出光溜溜的断指。然后,把断指放在墙上,狠命摩擦。

顿时,断指处鲜血淋漓,我疼得眼泪都掉下来。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交警亭,我一头扎了进去。

“警察叔叔救我!”

我对着警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是一个被后爹虐待的可怜孩子,每天被打被骂,还被他活活砍断了手指——断指就是最好的证据。

警察当然信了我的话,一把就揪住了冲进交警亭准备逮我的刘志,推推搡搡抓进旁边的派出所里去了。

“安小虎你给我等着!”刘志大喊,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我转头就往出租屋的方向跑去。

 3 

回到出租屋,看见刚回来的红姨,我立刻让她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刘志被警察抓走了!”我说自己原本和刘志在街上散步,突然来了几个警察,说刘志和一起香港人的死亡有关,还涉及到器官买卖,要带他回去调查。刘志引开了警察,让我赶紧回来带着红姨跑,赶最近一班的火车,在湖北接头。

那个死了的人好像叫姜宝山,前几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红姨和刘志聊起过,红姨还说有时间要去香港看她的好姐妹,还有那个叫琦琦的女孩。(大暴诈05)

红姨见我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志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没有怀疑,迅速带着我直奔火车站,买了两张去湖北的车票。

进站上了月台,我几乎要憋不住笑了。心想刘志自诩聪明,最后还不是中了我的道儿,看来不是他聪明,是之前他骗的人太蠢。

但是红姨一直放心不下刘志,不停地看手机。眼看火车还有十分钟进站,她像是打定了主意,掏出两百块钱塞给我,“不行小虎,我不能丢下刘志一个人,这事儿太大了。你拿着钱待会打车回家等我,我去找刘志。”

我愣愣地看着红姨,迟迟不接那钱,两手都紧紧攥成拳。

红姨急了,一把拽过我的手,抠着我的手指头把钱塞了进去:“你这孩子咋这么倔呢?刘志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绝不能舍弃任何一个家人!”说完她走了。

她说不能舍弃家人,可是她舍弃了我。

北京西站,小虎的心碎站台

如果你曾在2003年3月15号坐过北京去湖北的火车,那你肯定见过一个穿蓝色羽绒服和黑裤子,背着书包,留着长毛的小孩。

他坐在月台上,也不哭也不闹,一声不吭只是坐着,用缺了根手指头的手撕一张百元的钞票,那就是我。

我就是赌一口气,赌红姨回不回来找我。

火车的汽笛响了,还不回来?

乘客开始排队了,还不回来?

火车都来了,还不回来?

月台上的人走光了,我也死心了。气头上那股劲儿顶着我,我越想越难受,咬咬牙就上了火车。

 4 

其实一上车我就后悔了,但能怎么办呢?从红姨决定回去找刘志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必须要走,是我抛弃了红姨和刘志,不是他们抛弃了我。

汽笛声起,火车刚刚抬了抬屁股又停了,列车员挨个车厢挨个车厢的通知:“出了点意外,要晚半小时出发,请大家耐心等待!”

车里顿时骂声一片,有人闹着退票也有人趁机去站台抽烟。我不想动,准备在座位上等够这半小时。

坐我对面的是一个扁平额头,方圆脸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奇怪的是那小娃娃不哭也不闹,一直闷头睡。刚刚睡醒,正要哭闹,那女人立刻掏出一个发黄的玻璃奶瓶怼进嘴里,小娃娃刚吸了两口,立刻又睡下去。

这时候我已经察觉不对了,没有哪个亲妈这么狠心,能给这么点大的娃娃喝凉奶,而且那娃娃刚喝了就安静,这太反常了。

跟刘志和红姨混了几个月,我听说过人贩子的手段,当时心里就明白了,十有八九这女的是个人贩子,小娃娃应该是刚拐来的。

奶瓶子里估计掺了迷糊药,要不娃娃不能睡得这么沉。

更可怕的是,这女人一直跟我搭话,问我家是哪的,大人在哪,怎么放心让我自己坐车。我当即决定下车。

下了火车也没处去,我在火车站外面转了好几圈,肚子也饿了,就找了个小面馆,花五块钱点了碗清水面,准备吃完再做打算。

这家的西红柿鸡蛋炒面还不错,量大管饱

但我没想到,那女人居然跟我下车了。

她抱着那个小娃娃,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笑嘻嘻地说:“你爸妈真放心你自己出门啊?”

我没说话,强装镇定,实际上后背都凉了。趁她不注意,我拿指甲盖蘸着桌上的辣椒油,一张一张在手里的毛票上画110”。

这是最坏的打算。

她冲我一笑,给我吓出一脑袋冷汗,我把面碗一推,站起来就要走。没想到这女人突然弹起来扇了我一个大耳光,直接给我打懵了,撒腿想跑,女人俩腿一岔,像大铁塔一样把面馆门堵住了。

“小亮子,妈找你一路了,不就是你爸把你打一顿吗,至于离家出走吗?”女人大声嚷嚷,嚷完眼泪就下来了,然后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面走,“赶紧跟妈回家!”

“她不是我妈!”我朝面馆老板大声喊。

又一巴掌扇在脸上。

她继续演戏:“我他妈十月怀胎生的你,生你的时候难产,半条命都没了,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啊?!”

这女人演得声泪俱下,面馆老板也叹了口气,啪的一声放下汤勺:“这个岁数的孩子就是叛逆,唉,快跟你妈回家吧孩子,你妈不容易啊,还抱着个小的大老远找你。”

“她不是我妈,我妈早就死了!我不叫小亮子,我叫小虎!”我大声辩解。

我越闹她打得越狠,老板怕影响生意,一个劲儿轰我们出去。

出去就更热闹了,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辆面包车远远开过来,车上下来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其中一个上来就说:“小亮子,大舅可算找到你了,你爸在家都急疯了,他说再也不打你了。”

之后不由分说扛着我就扔上了车。

上车后我彻底绝望了,车缓缓开动,我趁他们不注意,打开车窗,把用辣椒油画上“110”的毛票全撒了出去。

女人似乎看出我有点小聪明,拿出一瓶水就灌我,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5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发现还在车上,跟我一同被困的还有那个小娃娃,我猜得没错,他果然也是被偷来的。那个女人像母狼一样守着我们,寸步不离。

我知道水里被下了迷糊药,打死也不喝。但是这个女人真狠啊,我不喝就让我渴着,渴死也不管。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王小翠是什么人物,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哪个不让我治得服服帖帖?”

我这才知道她叫王小翠,难怪那俩同伙叫她翠姐。

我被渴得嘴唇干裂,咧下嘴都能裂出条血口子。我不能真把自己渴死,只能低头讨水喝。她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脑袋,把水灌我嘴里:“早知道这样就别犟了,再犟也是你自己找罪受。”

折腾了不知道几天,车终于停下来了,我两腿都是软的,下车直接就趴地下了,一步都走不动,估计是迷糊药吃太多了,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那俩男人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拽着我一条胳膊,像拖地一样把我拖进一间柴房里。那个小娃娃直接被另一个男人抱走了。

农村常见的柴房,我以前也帮家里劈过柴火

“模样可真俊,便宜村里那帮老光棍了。”

进了柴房,翠姐蹲在地上,掰着我的脸反复瞅,还像相畜生一样掰开我的嘴检查牙齿。

这是把我当女的了?我想说话,但浑身都没劲儿,啊啊啊的叫唤了半天。

翠姐不耐烦了,狠狠地揪住我的脸,说:“放心吧,我给你找个好买家,不让你吃苦。”说完就走了,还不忘锁上柴房的门。

我在柴房里缓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勉强能站起来,正琢磨着怎么从柴房里逃出去,她又回来了。

我赶紧趴下装死,眯缝着眼偷偷观察。

这一次她带回来的还有两个中年男人,都是山里人打扮。身穿汗衫,脚踩黄胶鞋,被晒得焦炭似的。这俩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高的像枯树皮,矮的像紫茄子。

在农村,干活的人都有双黄胶鞋,便宜又轻巧,耐脏耐磨还防滑

高的一边说一边搓手:“翠姐,你上次卖给我的娘们就挺好,能不能再来一个那样的,要大屁股,能生儿子。”

“好好好,好你还转手卖了?”翠姐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现在后悔了吧,孩子死了,还得买媳妇再生一个!”

矮的赶紧赔笑脸,“我们老董家传宗接代,全指着您翠姐啊,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劳烦您再给我们找一个,等生了孩子认您做奶奶,以后还给您养老送终!”

这一番话把翠姐抬到了高辈分上了,看起来她被恭维得很舒心,瞅着那个高的说:“董老大,多和你弟弟学着点,难怪上一个娘们更愿意跟你弟弟上床呢,他嘴甜啊。”

三个人都笑了,只有翠姐是发自内心的笑,那两兄弟尴尬极了,笑得很勉强。

接着又到了讨价还价的情节。

翠姐要两万块,这兄弟二人把兜掏空了也只有一万二,还都是毛票。接下来又是一番好姐姐的哀求,翠姐被念得烦了,一把抓过钱往兜里塞,说:“算了,我就当做个好事,怎么也得给你们老董家留个后啊!但是话先说明白了,以后你们要是生了女娃,第一个女娃要给我带走!”

两兄弟连连点头,直说没问题。

翠姐走到我面前,踢了我一脚,“起来,给看看货。”

两双带着汗臭味的大手伸了过来,对着我的脸摸来摸去。粗糙的手掌摩擦得生疼,我怀疑把我脸都给擦破了。

看完后,两兄弟对我的模样很满意,连连点头,说像个学生妹,岁数也小好管教,就是看着屁股小了点,怕不能生。

先不说我的年纪,我一个小男子汉,要是生了个孩子出来,那全国都得沸腾吧,八成还能上世界新闻。

再不辩解就真的被带走了,我直接当着他们仨的面把裤子脱了。见到那玩意儿,翠姐脸都绿了,她一遍遍打量我,一遍遍地说:“你咋不说你是个男的?”

看翠姐的架势,恨不得把我那玩意儿直接揪下来,再把我当女孩卖出去。

“翠姐,这、这怎么办——”董老大嘴张得老大。

董老二一把拽住翠姐的衣摆:“翠姐,你说好要卖给我们一个媳妇,不能赖账啊!”

翠姐恨恨地甩开他们的手:“老娘什么时候赖过你们的账?还想要媳妇就给我滚出去!”

董家兄弟一脸倒霉相地离开了。

翠姐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恶狠狠把我裤子提上,又啪啪拍在我的脸上:“你以为自己是男的就安全了?我告诉你,男的咋了,男孩我换个山头照样卖!”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我立刻跪下砰砰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翠姐,翠姨,您别卖我了,我有本事,能帮您挣钱。”

她拿眼睛剜我:“就凭你?”

我伸出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我肯定能找到挣钱的道儿。”

我约莫着她也未必能在三天内立刻把我卖出去,不如赌一赌,果然,翠姐权衡了一会儿,点点头。

“行啊,明天老郑家儿子百天,摆三天流水席,这三天你跟着我,我倒要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6 

第二天,翠姐如约带我出门,去参加郑家的流水席。我借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村子的情况。

原来这里叫沟子村,四面环山,归江苏X县管辖。村子不大,人口却不少,翠姐得意地说,沟子村人这么多,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一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干的是吃绝户的买卖,还真当自己普度众生了。

不过一路走过来我发现,至少在沟子村的村民眼里,翠姐的地位确实可以和送子观音划等号。

流水席摆了十桌,大排场,翠姐是座上宾。郑家来了三个身穿中山装胸别大红花的男人,轮番敬酒,夸翠姐真是神通广大,给他家送来一个能生儿子的女人。

农村常见的流水席,拿红塑料袋打包是经典回忆了

村民们都喝得脸上红扑扑的,笑话敬酒的郑家男人:“一个儿子三个爹,你们怎么知道谁才是老子?”

郑家三兄弟脸上露出尴尬,手足无措,翠姐站起来解围:“这有啥重要的?只要是他们老郑家的种就行!”

三兄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对着翠姐连连道谢。

郑老大抱着的娃娃哭了,郑老二连忙进屋拽出一个被拴住的女人。不该说女人,应该说女孩,她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还是学生的模样,就是脸上看着有些肿,撑得皮肤亮晶晶的,可能是刚生了娃娃吧。她长得真是漂亮,就是眼睛不对焦,看起来傻乎乎的。

郑老大把娃娃往她怀里一塞:“喂奶。”

她傻乎乎的,也不伸手接。郑老二急了,啪地给了一个耳光:“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孩子哭了也没反应!”

旁边的郑老三直接上手扒开她的衣裳,露出两只奶子,滴滴答答还在滴奶水。小娃娃接触到乳房的那一刻,就吮吸起来。

她也终于有了反应,嘴里咿咿呀呀,像是念叨方言,又像是在说英语。

旁边吃席的男人全部看了过来,也不避讳,一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的双乳,露出贪婪的表情。

有人说:“翠姐,你啥时候也给我找一个媳妇啊,也要这么年轻的,也要会说英语的。”

翠姐吐出一块鸡骨头:“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钱再说,这可是女大学生啊,也是你这个文盲能娶的?”

那些男人嘻嘻哈哈,又扭过头吃席去了。

孩子吃饱了,女大学生也被拉走,再次关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小屋里,断断续续听不懂的句子从屋子里传来。

席吃得差不多了,村民陆陆续续散去,翠姐的板凳前排了一排长队。这些都是村里的光棍,央求翠姐给他们找个媳妇。

翠姐一脚踩在板凳上,另一只脚不停地抖着,嘴里还撕着一只鸡腿,跟他们讨价还价。一般家庭一万块打底,这是底价,但也有一家人全上阵,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那么八千块也不是不行。

有一句话翠姐今晚翻来覆去说了不知多少遍:“哎,至少要给你们家留个种啊!便宜你了!”

办完事后,翠姐带着我就留宿在郑家。路过小屋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个女大学生的哭嚎声。

“为什么栓她,她不是刚生了儿子吗?”我问。

翠姐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想跑呗,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什么时候不跑什么时候给放了,村里都这规矩。”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如果她生了女儿还会摆流水席吗?”

翠姐乐了:“你家要是多个赔钱货,还会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今天的流水席上,基本上都是男人。年轻的男人,中年的男人,老了的男人。女人就像珍稀物种一样,数不出十个。

“……那如果生了女儿,女儿被会怎么样?”我问。

“赔钱货而已,要么卖给我,要么就弄死了,都一样。谁让她是赔钱货,这就是她的命!”

“他们都这样吗?”我觉得心里有点重,压得喘不过气,胸口一阵阵发麻。

“沟子存,李子村,王家村,都一样。”翠姐推开一间房,还没来得及拉灯,阴森森的月光透过门框射在地上,“这样最好,他们这样搞才有我的生意!这怪得了谁呢?上辈子作恶,这辈子才会做女人。被骑,被卖,被弄死,那都是命!小虎啊,你应该庆幸自己长了那二两肉,要不然今天被栓铁链子的就是你了!”

这一刻,翠姐在我眼里比赖皮陈还要恐怖。

流水席还剩两天,翠姐一边接订单一边明里暗里告诉我,要是再证明不了我赚钱的本事,她就要把我卖到十里外的王家村了。虽然我是个男孩,生不了娃,但是做个劳力还是可以的。

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心急如焚,直到我在一个姓高的老鳏夫家里,发现了一个猪食槽,虽然上面的花纹已经被磨得斑驳,但我凭借成色和雕刻工艺,还是看出这应该是一只宋代的石器。

过去确实总有人去农村收购石碾子和猪食槽

这个我还得感谢赖皮陈,当初他有一个掘人祖坟倒腾古玩的朋友被通缉,到重庆来投奔他。赖皮陈把我派给那个人当牛做马,洗衣做饭搓脚丫,足足伺候了三个月。那个人见我伶俐又会画画,说我天生是制假的人才,就教了我一点“看货”的本事。只能说,当年的罪没白受。

这石器损坏得厉害,卖出去顶多几千块钱,没什么收藏价值,但我就是得让翠姐知道,值钱的是我的本事。只要她认可我的本事,我就有一线生机。

老鳏夫外号老高头,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听说他儿子高元在县里做警察,一听到警察二字,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而且现在高元就在家里!

我说还得仔细看看这石槽的成色,央求翠姐带我进了高家。翠姐和老高头谈得唾沫横飞,我看到高元一个人坐在院子角落抽烟,一声不吭。

怕说话引人怀疑,我假装蹲下看石槽,飞快在高元面前的泥土上写了几个字。

“警察叔叔救我”。

高元不为所动,我赶紧又划拉了一行字,“我家有钱,帮我,给你一万”。

高元表情变了,抬起头打量我。此时翠姐朝我走来,我站起来一脚踢花了地上的字,装作无事发生。

“这小孩挺有意思。”高元笑着和翠姐说。

我心一沉,这回死定了。

没想到高元话锋一转,“翠姐,我看这小孩手快脚快的,让他帮我把猪草割了吧。”

 7 

高元把我带到猪圈后面,指着一堆猪草,低声问:“一万打算怎么给?”

我连忙抓起铡刀,咔咔切了起来:“我给我家人打个电话,让她把一万汇给你。”切割声盖过了谈话声,翠姐还在和那个老高头讨价还价。

“话先说在前面,你只能给你父母打电话,绝不能报警。”高元攥着手机,又看了一眼身后破旧的红砖房,神情复杂:“只给你1分钟。”

我激动地接过手机,拨通红姨的电话。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红姨一次次说我们是家人,是一个团队。现在大难临头,除了他们,我无人可信。

我哆哆嗦嗦按下号码,响了三声后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谁?”

一股酸胀感涌上鼻头,我差点就憋不住了:“红姨,是我,小虎。”

那头顿了两秒:“你在哪儿?”

“我在江苏X县沟子村。”

高元已经竖起手指开始倒计时了。

我连忙加快语速:“我给你一个卡号,十分钟内打一万块,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话音刚落,高元一把抢过手机。四处打量,确认附近没人,他删掉了刚刚的通话记录。

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直到高元的手机响起短信通知。

“你还真挺有钱,说打一万就打一万。”

我直接瘫坐在地,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眼睛也再次酸胀,我终于憋不住了,任由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太开心了,不是因为逃过一劫而开心,而是这笔钱打过来,意味着红姨和刘志原谅我了,他们仍旧把我当家人!

对不起红姨,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该偷偷上火车;还有刘志,我也给你道个歉,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捣乱了。

擦干眼泪,我瞥到高元正盯着手机短信出神。也对,一万块,对一个山沟沟里的警察来说,这可能是很多年都赚不到的钱。

他突然把手机揣进兜里,抓起我手里的铡刀丢得远远的:“你最该庆幸的是,你是一个男孩。”

一股寒意袭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因为我是男孩他才愿意帮我?如果我是女孩……

我怎么忘了,他虽然是警察,但他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和这个村里的老光棍们大多沾亲带故。他绝对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正义”去得罪自己所有的亲戚。翠姐能这么猖獗,也离不开他们这些人的纵容。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翠姐和老高头慌慌忙忙地跑来:“老郑家那个媳妇的爹妈找来了!”

高元“唰”地一下站起来,“我去处理。”然后跟着老高头走了。

只留下我和翠姐在原地等。

半个小时后全村都出动了,村民们纷纷扛着锄头和镰刀,浩浩荡荡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农村的械斗还是非常恐怖的

“他们这是去干什么啊?”我问。

“抢人。”翠姐眼皮都不抬。

见我懵懵懂懂,翠姐难得有了耐心,解释说:“这里要娶一个媳妇,那都得攒半辈子的钱。好不容易娶来了,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今天你不去帮老郑抢媳妇,明天你自己家媳妇的爹妈找来了,也不会有人帮你!”

“哦。”我的心里一阵阵发苦。

傍晚高元回来了,还穿着那件灰蒙蒙的警服,表情有些愁苦:“老郑家的媳妇死了,连着那个刚百天的儿子一块儿。”接着反反复复念叨,“怎么这么狠,怎么这么狠啊,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亏她还是当妈的女人……”

原来,在高元的和稀泥和村民们的“守卫”下,那个女大学生的父母最终被赶走了。女大学生见着爹妈离开,在小黑屋里嚎叫了一下午,直到郑老大把孩子抱去让她喂奶,她突然抓起正在吃奶的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孩子脑袋磕在石头上,一下子就没了。

接着郑家三兄弟就疯了,把她吊起来打,摁在地上打,像打畜生一样。结果失了手,也把她给活活打死了。听说,眼珠子都被打爆了。

高元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脊背弯成虾子,若有所思。老高头拎来洗干净的猪食槽,吹胡子瞪眼:“媳妇死了,孩子也死了,老郑家也太亏了!”

翠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早就看惯了这些事:“没事,让老郑家把女大学生的尸体留着,我到时候给她联系一个买主。大学生,就算是配阴婚也是抢手货。到时候这笔钱我一分不抽,全给老郑,让他攒着买个新媳妇。”

老高头连连说翠姐真是个好人活菩萨,双手把猪食槽奉上。

而翠姐也转天就卖了两千块钱,对我的本事深信不疑,连续几天都没再提卖我的事儿。

 8 

翠姐这两天很忙,她允诺帮郑家给这个女大学生配阴婚,每天往返于村镇,寻找合适的买主。她说阴婚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效性,越新鲜、保存越完整的尸体,卖得就越贵。

阴婚,又称为冥婚,是先秦时期就存在的一种封建陋习

那个女大学生的父母后来又来找过一次,发现女儿已经不在人世后,两夫妻大受打击,连尸体都没要求带走,踉踉跄跄离开,再也没出现过。

而我自然也没闲着,跟着翠姐在周边的村镇走动,一边看她干各种恶心的勾当,一边帮她识别村民家里还有没有什么老古董。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刘志。

他带着蛤蟆墨镜,在街上支了个摊子,看面相手相,也能批八字,一次一块钱,生意竟然还不错。

见我跟在翠姐的身边,他不动声色,吆喝说免费算命啦,趁着翠姐停下来,跟我偷偷比手势打暗语。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扣,指着翠姐,小拇指打了个弯,意思是:她是谁。

我摸了摸脖子,又指了指街边卖小猪仔的农民,意思是:人贩子。

刘志了然,对着不远处的红姐比了个手势。红姐立刻出现,跟翠姐撞了一下,两个女人顿时发生了争吵。

趁着这个机会,我压低声音把最近的事情讲了一遍,尤其是那个女大学生。刘志听完后一言不发。

我求饶说,刘志叔叔救我。

刘志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呲着寒气:“找警察叔叔去啊,你上次不是挺能干的嘛,哼哼……”

我知道刘志既然和红姨来了,那就一定是要救我,我得先服个软,让他把那天的气出了。于是我一边掉眼泪一边忏悔,刘志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

突然来了几个卖粮食的男人:“翠姐,你怎么在这里?”是沟子村的人,吃席的时候我见过。

翠姐见来了熟人,腰杆也挺直了:“这个臭娘们欺负我,快帮我弄她!”

男人们放下背篓围了过来,开始拉架劝和:“别吵了别吵了,多大点事。”

红姨回头看了一眼刘志,刘志拍了拍左肩,意思是:先撤。

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娘们来帮手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先委屈几天,我们很快就来救你。”

红姨一口浓痰吐在翠姐脸上:“今天算你走运!”然后飞一般地离开了。

翠姐气得直跺脚:“你有本事到沟子村来,老娘让你的逼被操烂!”

骂完后,她朝我屁股上踹了一脚:“走啊!刚刚看到老娘受气你都不吭声的?哑巴啦?”

我捂着屁股跟着骂骂咧咧的翠姐走远了。

翠姐倒是有门道,跑了三五天,配阴婚的事儿还真成了,可是钱拿到手那天,沟子村的怪事也开始了。

先是村里有人生病,上吐下泻,翠姐也不例外,三天下来,折腾瘦了一圈。她还算身体结实的,身体差的、年纪大的就倒霉了,郑家的老头子本来就有病,连拉带吐折腾三天,人都脱水了,最后在一个夜里咽了气儿。

又过了两天,有人说晚上看到郑家媳妇的鬼魂在村里晃悠,嘴里念念有词,就和活着时一样,叽里呱啦背着英语,飘到郑家门口敲门。等三兄弟来开门,门外又空无一人,连个脚印都没有。

郑家三兄弟刚办完父亲的丧事,头七还没过,家里就开始闹鬼,早就吓破胆了,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冤魂索命,三兄弟没跑了。

我知道那女鬼是红姨扮的,她走路好踮脚,所以脚印很浅,没想到现在歪打正着,真的变成“鬼魂索命”了。

“女鬼”不止缠着郑家三兄弟,还找上了翠姐。

有天晚上,翠姐起夜上厕所。村里只有老旱厕,几块砖头支起来三面墙,连门都没有。

每个村子都有小孩掉进化粪池过

翠姐刚蹲下,就远远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飘过来,赤着脚,穿着配阴婚时的红裙子,月光下女人的脸像纸一样白,一看就不是活人。

联想起郑家闹鬼的事儿,翠姐想跑,可两腿吓得像筛糠一样,怎么都站不起来。

女人走到离旱厕五米左右的地方,把头歪成一个怪异的角度,那几乎是人类不能完成的动作,冲着翠姐阴恻恻地笑。这时翠姐看清了,那就是老郑家被打死的媳妇!绝对是她!

翠姐吓得“嗷”一嗓子,当时人就昏过去了,还是我顶着恶臭把她从茅坑里拽出来的。

第二天醒来,翠姐精神就不太正常了,念叨要找看事儿的来治一治,这想法和郑家三兄弟不谋而合,于是四个人一起去了镇上,当天下午就请来一个道士。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当街摆摊算卦的刘志。

 9 

刘志身后还跟着尼姑打扮的红姨,她化了妆,束着发,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尼姑,村里人都看痴了,连跟她吵过嘴的翠姐都没发现。

刘志来到我们的住处,装模作样看了看风水。因为我之前和他通过信儿,他将发生在沟子村的事儿说了个一清二楚,村民们吓得嘴巴张了老大。刘志又亮出八卦铜镜,屋前屋后地照了一遍,脸色渐渐阴沉,他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啊。”

“女鬼死前含冤,所以煞气不消,这样吧,我烧几道符灰,你们兑水服下,兴许可以缓解。”

刘志这边烧符念经,那边让红姨去女大学生死掉的小屋里捧一把灰。红姨刚过去没几分钟,突然传来了尖叫:“操你妈!干什么!”

接着红姨披头散发地跑过来,胸前的衣服都被拉开了,露出一片春光。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正是差点买了我的董家那两兄弟。

刘志连忙拦在红姨面前大骂他俩,没想到这两个混蛋满不在乎:“我是见你漂亮才动手的,这么俊俏的尼姑,怎么年纪轻轻就出家了?一看就是不知道男人的好处。”

刘志气得脸都白了,摔下桃木剑:“这个法我不做了!你们就等着被女鬼索命吧!”

翠姐吓得连连说好话,又狠狠给了董家兄弟几脚,说以后绝对不给他们找媳妇了,让他们老董家“断根”。董家兄弟这才怕了,跪下给刘志红姨一人磕了一个响头。

刘志装作勉强原谅的样子给翠姐制了符水,带着红姨匆匆离去。


刘志的鬼画符

翠姐刚喝了一天符水,鬼影就消失了,四人连夸刘志是天师,对他深信不疑。

可是没过三天,鬼影再次出现,这下喝符水也没用了,他们凑了五千块钱,狠狠心,又把刘天师请了回来。

这次再请,刘志就不来了,说女鬼太凶降不住。翠姐精神萎靡了好几天,实在受不了每晚折腾,下决心不管花多少钱都得让刘天师再过来看看。

去了好几次,刘志总算给了面子。但人来了却不进门,站在门口说,“煞气太重了,你们得冲冲喜。”

怎么冲?三兄弟急切地问。

“找一个命硬的女人,你们仨娶了,把该干的事儿干一遍,或许能解煞。”刘志一本正经地说。

三兄弟彻底被忽悠得昏了头,连问上哪找命硬的女人,刘志一指翠姐,她命硬。

翠姐半天才琢磨过味儿,骂骂咧咧地把刘志赶走。

刘志临走前,说快头七了,过了头七他也管不了这事儿了,让他们自求多福。

民间一直有“头七”的禁忌和讲究

我看到三兄弟暗暗对了个眼神,翠姐一口唾沫呸在他们脸上:“没有我,你们村子就等着绝种吧!”

“琳姐那儿一个黄花闺女才卖一万块。”郑老大说。

“而且跑了包赔。”郑老二说。

“下次再吐口水,舌头给你拔掉。”郑老三擦擦脸。

当天晚上翠姐就要离开,但是司机有事去别的地方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翠姐不敢在郑家住,领着我辗转找到高家,住了一个荒了多年的房间。

夜里,翠姐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给她倒了杯温水,“翠姐,喝点温水吧,能安神。一会儿你就放心地睡,我在门外给你看着,有动静我叫你。”

翠姐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孩子,我不卖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儿子,我带着你做生意,我这一手的事业,全部交给你!”

她竟然把拐卖妇女称作生意、事业。

我心里冷笑,看你这个送子观音修行得到底如何。

打着守夜的名义出了门,我躲在柴垛后面,约莫蹲了两个小时,郑家三兄弟来了,问我翠姐睡熟了没。

“放心吧,她那点迷糊药,我全下水里了。”我朝他们伸出手,“说好了八千块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拿钱吧。”

翠姐不知道,下午刘志走后,三兄弟跟我谈了笔生意,他们花八千块钱,雇我给王小翠下药,再由他们带走。

换句话说,我把人贩子翠姐卖了,卖了八千块钱。

然而此刻,三兄弟却没有掏钱的意思,他们恶狠狠看着我,说:“小崽子,我们放你条活路,赶紧滚。”

我早有预料,装作被吓到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几分钟后,房间里传来翠姐的叫骂。叫骂渐渐变成了哭泣,求饶,以及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我蹲在角落里听了一会儿,直到“咔嚓”一声打火机响,高元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你不去救她吗?”我问。

“她作恶太多,这是她的报应。”他回答。

“得罪了翠姐,你们村的人都要打光棍。”

“没有了翠姐,还有琳姐。没有了琳姐,还有燕姐、芳姐。只要还有男人娶不上媳妇,就会有不同的姐到来。”他笑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房间,“二十五年前,我妈就是被一个叫芳姐的女人带来的。没几年,她就撞墙自杀了,这个房间就空了下来。”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你还不走吗?你的家人在村口等你很久了。”

 10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我疯了一样在泥泞的土路上狂奔。月光下,肮脏的土路也被镀上一层白光。

远远的,我看到一辆面包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下一半,隐约看到刘志的脸,我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刘志连忙打开门,我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红姐在旁边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安慰:“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刘志也抓出纸巾糊在我脸上,又在我屁股上拍了两下:“这次就算放过你了,我们一家人团聚就好。”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们断指的真相,对那个曾经被我抓回来的孩子忏悔。红姨和刘志抱着我安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会有新的生活,就在不久的将来。

是,都过去了。沟子村过去了,我的断指也过去了。

很久之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沟子村的报道,说从2003年4月份起,村里常有村民死亡,警方立案侦查,之后查出凶犯是一对老夫妇,连续半年在沟子村的水井里投毒。起初只是投一些致人脱水的轻度毒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后来老夫妇越来越大胆,每隔一个月就会在水里下剧毒的氰化物。

嫌疑人归案后,在警方询问下,老夫妇交代了犯案动机,他们是为了被拐卖后枉死的女儿报仇。由此,警方顺藤摸瓜,查出沟子村长达二十多年的人口拐卖史,顺便拯救出一名据说是为村里“抵煞”实则在当“性奴”的妇女,自此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红姨看完后哎呀一声,摇了摇头,“哎,他们……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两个堂堂的大学教授,居然沦为了阶下囚。”

刘志也叹了一口气:“杀死他们女儿的不止是翠姐,还有那个村的村民。”

这样以暴制暴的悲剧,现实中一直在发生

回想起沟子村发生的事儿,我忍不住赞叹红姨演技好,尤其是翠姐在茅坑碰见她的那次,演得实在太好了,我乍一看都吓了一跳。

“我没去茅坑装过鬼啊。”

红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那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

我愣住了,浑身的血液骤然停止流动,那一刻,记忆猛然回到翠姐在茅坑晕倒的那晚,我把她从臭烘烘的旱厕里生拉硬拽扯出来,远远朝女人摆摆手。

“红姨,演得真好啊!”我说。

女人冲我笑了一下,踮着脚走了,像一缕烟飘散在空中。

 后记 

世界在女性裙摆之下诞生,却让她们因为这种力量被戴上镣铐。‍

共妻的兄弟,被奉为“送子观音”的人贩子,看管着每一个“老X家媳妇”的全村人口,集体的默许构成了代际相传的共罪。‍‍‍‍‍‍‍‍

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翠姐的入狱并没有让沟子村的罪恶停止,犯罪团伙依旧盘踞在这片区域,继续做着人口买卖的行当。

需求催生着市场,村庄的蒙昧无法在朝夕之间消亡。‍

教授老夫妇的以暴制暴,是这种畸形的生态下,血淋淋的悲怆控诉。

野蛮与文明之间,欠缺的正是法律的规范。

口述:姜湖
撰写:睿雨、刘乐山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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