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利用了阿娇,更糟蹋了华语第一部九分情欲
阿娇又被嘲。
继2.7分的《封神:妲己》后,又来一部4.2分的《青蛇:前缘》。
刨除小部分对阿娇身材的恶言攻击。
Sir客观地说,其制作水准在网络电影中算有诚意,尤其反派蝎子精以美色引诱,吸食男人精血时的“头脸分家”,甚至有点似曾相识的邪典趣味。
可惜,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叙事空、情感空,连全片最大的卖点,最大牌的女主角阿娇(青蛇饰演者)也是“空”的,美则美矣,却无灵魂。
是美人情伤弃疗,还是导演无能,Sir不想深究。
唯独一点确实揪心。
电影挂着青蛇的旗号,却是赤裸裸的张冠李戴——无论民间传说还是港片经典,迄今为止没有一个青蛇会是要以身相许报恩的苦情女子,更别说试图以“改编”满足陈腐的女性肉体幻想。
其实不止一部。
近年来,从国漫到网大,从晚会到国综……《青蛇》这一传统IP从未停止过“翻新”。
有佳作也有碰瓷。
可无论质量如何,总有评论对近30年前的“她”意难平。
△ 图源:豆瓣@Ridden
1993年,徐克版《青蛇》。
Sir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重温了,特效简陋,剧情滚瓜烂熟,可就是架不住光影撩拨的面红耳赤。
雨夜林间的呻吟、香纱婆娑的艳舞、雌雄不论的耳鬓厮磨……
这份潮气、骚气放在2022年都是鲜扑扑的。
不止,不够。
《青蛇》历久弥新并不只靠风骚蚀骨的拖拽力。
相关解读和拆解市面上其实不难找,Sir今天也不只是被阿娇刺激到而怀旧重温。
如果把视野拉长到华语电影这30年。
《青蛇》的鲜活,更是遗憾。
眼下的问题并非“阿娇们”怎么没追求。
而是。
当下华语电影,还容得下这样一条离经叛道的“青蛇”吗?
01
不是人,是妖
妖精,就该有妖精的姿态,尤其是蛇妖。
蛇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爬行,灵活,扭动,可入水,可上树;吐露蛇信的时候,危险、邪魅。
《青蛇:前缘》中,唯有一个镜头能让人意识到阿娇是蛇妖,此外都与普通的追爱女性无异。
蛇作为一种符号,静看形态,是生殖崇拜的投射;动看交互,是男欢女爱的喻体。
所以,无论民间传说、笔记小说还是影视作品,青蛇还是白蛇,题材决定它蛇尾就埋在成人世界里。
而徐克用“蛇”。
不仅还原,更是将成人展露欲望的细节高度戏剧化。
扭动的腰,瘫软的身,“死蛇烂膳”的腿……
这是放任、恣意的欲望游走。
地板上,青蛇会伸出舌头吃苍蝇、蚊子。
房梁上,青蛇便想抓老鼠。
这是食色性也的贪婪、饥饿感。
更要注意看青蛇的眼神——
在低处向上瞟,在高处往下瞥。
这个眼神,才是比爬行这个动作本身更能体现其蛇妖身份的关键所在:一旦进入情爱,或尊或卑都是造化,要么伤人要么被伤。
只有人才会平视,因为他们有身份,要体面。
比如白蛇。
这个细节同时暗示,青蛇此时作为妖的部分多于人,而白蛇则相反。
她已经努力让自己收敛妖性,退回在贤妻的身份里。
但白蛇毕竟还不是人。
她们仍保留着异于常人的“媚”。
《前缘》专门为青蛇设计了一个在水中饮酒的动作,模仿林青霞的用意,一目了然。
跟林青霞比英气,阿娇明显找错了对手。
但真正的问题是,青蛇追求的不该是英气,而是媚气。
什么才叫媚?
《青蛇》和《青蛇:前缘》都有一个的动作,白蛇/青蛇倚墙而立。
要Sir说,阿娇演的是摸门,王祖贤演的才叫媚。
区别在哪?
阿娇看似倚靠在门上,实则躯体笔直僵硬,看不出门对她有任何支撑作用。
神情呆板,只能解释成情人走了,她空虚了,她想找个东西摸一摸——立刻马上就要摸。
相比之下,王祖贤一迈出大门,半个身子就倚在门墙上,让人觉得没有墙她就要倒下了,接着头一歪,眼一斜,眉一挑,红唇微启。
话是对青蛇说的(想支走她),身姿却是摆给镜头外的许仙看的,两个动作目标统一,为勾住许仙。
媚,是迂回的目的性。
白蛇出场前。
许仙初访白府,第一个见到的是青蛇,她拾起地上的食盒递给许仙,微微颔首,许仙伸手接住后,她却不放手,反而往回拉了一拉。
△ 注意看,此时青蛇的小指微翘
放手后,青蛇还对着许仙回眸一笑。
含而不露,欲说还休。
如果说徐克的《青蛇》真的“大逆不道”,那么,姿态上的妖媚便是第一层挑衅:
礼教大防,照样暗度陈仓。
谁也拦不住她们性意识的觉醒与进攻。
02
不是情,是性
什么才是高级的性感?
性感的关键不在于裸露,而在遮掩,不是拍出了什么,而是没拍出什么。
河水中,顺流而下的蓝色衣衫。
日光下,垂柳、白纱掩映下的白府,朦胧虚幻。
光影里,美人玉体半遮半掩。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影片中会反复出现雨/水这个意象。
徐克至少为它赋予了三层隐喻。
第一层,水是情趣。
雨水打湿衣衫,勾勒出身体曲线,先后两次,白蛇施法降雨将自己和许仙淋湿。
第二层,水是人心倒影。
法海出场,看到凡尘众生乖张喧闹如百鬼夜行,他感喟到自己普度世间的使命任重道远,原本平静的内心“湖面”泛起波澜。
第三层,雨水制造着水乳交融的暗示,亦使欲望显影。
还记得青白二蛇的出场吗?
双蛇初次蜕皮化为人形,于水中降生,表情写满亢奋和愉悦。
此时的她们,既是欲望的产物(婴儿),亦是欲望本身。
这个镜头也点明——青蛇,才是第一主角。
电影有且只呈现了她降生、成长、觉醒的全过程。
青蛇与白蛇的不同之处,从一开始便昭示。
化为人形后,吸引白蛇的是私塾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而青蛇为之吸引的,却是青楼里放浪形骸的声色犬马。
白蛇追求的,是被道德与文化规范的“身份”;
青蛇追求的,做人的欢愉,不过换一副躯壳快活。
一个细节:
青蛇降临青楼,用脚勾住天竺舞女开始扭动。
脚,在传统观念中代表“第三性器官”,女性的脚对于男性而言是情欲的象征,青蛇不懂,她转而把自己的脚当成了与另外一个女人亲密的工具。
青蛇连性别都是无概念的。
若论《青蛇》的名场面,少不了青蛇勾引法海的那场戏,依然在水中,青蛇抱住一条蛇尾。
青蛇抱住的是黑尾,她自己的是绿尾。
是的,小青抱住的是法海的蛇尾。
无须惊诧。
法海每次施法都会喊出的那句咒语“大威天龙”,已经被大家内涵出包浆。大威天龙实则是指佛教“天龙八部”之一的莫呼洛迦(大蟒蛇神),即为法海真身。
那条黑色的蛇尾,便是法海欲望高涨时的幻化强音,此时水潭中立着的石柱,以及后来水面沸腾,都是呼应。
青蛇并不能制造欲望,青蛇只是勾出了法海不断压制却最终失败的欲望。
类似隐喻片中比比皆是。
影片前半段,法海打坐时堕入梦魇,一群“妖魔”现身,身有长尾,是法海生物学概念的“子子孙孙”;
另一边,白蛇和许仙缠绵过后,下一个镜头接的是洪水漫涌。
1993年的《青蛇》早就熟练地用各种道具比拟成年男女欢爱的场面,制造意象,你看得懂就会心一笑,你没看出来也没关系,都靠缘分。
性,是第二层挑衅:
它用剪辑和隐喻在民间禁忌中打通一条甬道,刺激观众一次次往返地感受不言而喻的叛逆。
渐渐地,越发与灵魂人物青蛇走得更近,完成共情。
白蛇、青蛇、法海、许仙……哪是什么妖神人魔。
就是每一个“你”的集合体。
03
不是它们,是“我们”
《青蛇》原作者李碧华这样看待《白蛇传》的原故事:
无非是自私的男人欺骗女人,而耽于温柔的女人纵容男人的欺骗,彼此玩着你情我愿的都市化性爱游戏。
这种套路及其价值观念对她来说过于陈旧,于是她大刀阔斧地重构。
最大改编在于呈现四种迥然有异的情欲观。
由旧到新,我们依次说。
△ 这个顺序,也是主演在这个片子中从轻到重的顺序
白蛇。
传统爱情观,从一而终,但她身上依然有相比于传统文本的“叛逆”——传统中的白蛇爱上许仙,因许仙前世有恩于她,《青蛇》中则仅仅因为许仙比较“老实”。
与其说老实,不如说“幸运”。
白蛇想挑个男人来爱,这个男人是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李碧华笔下白蛇不再被动,她主动求爱,更主动“试爱”。
法海。
李碧华对他改造更大,电影出现过三次彩虹,三次都是因为法海出现。
但意味不同——
第一次代表他在竹林中克制住了内心中对那个村妇的色欲;第二次代表他治理洪涝后,作为佛之代言人的自我满足;第三次是在他与青蛇缠斗时,代表他终于找到与自己的欲望相处的最和谐的方式。
除压抑不住的情欲,法海更深层的执念其实是讨那尊金佛的欢心。
许仙。
如前言,老实并不能充分解释白蛇选择许仙的理由,成熟的白蛇显然知道,“老实”对于男人而言是个伪命题。
趴在白蛇身上,手脚不老实的许仙反而是他最老实的时候。
等性欲得到暂时的疏解,许仙便会本能地寻找新的求欢对象,青蛇。
白蛇要的是从一而终,许仙只想见一个爱一个——这是他无法抗拒的本能,甚至不自知,呵男人。
最离经叛道的自然是青蛇。
许仙固然花心,但他的爱终究是在两个女人之间流转。
小青呢?
她爱所有人,爱男人,也爱女人,爱许仙,爱法海、白蛇……她是不受任何约束的人欲本身。
“人欲”最直接的表现——占有。
青蛇的成长过程,就是被“占有欲”侵蚀的过程。
把许仙勾到床前,一把按住他,不光按首,还得摁手。
白素贞默默近前,小青不再仰视,而是斜视白素贞一眼,表达轻蔑,宣誓“主权”。
于是,《青蛇》中情感最浓烈的一幕:
敌意在眼神的交锋中滋长,光线色调悄然变化,由暖入冷。
斗法落败后,小青马上改口求饶。
白素贞说跟小青的缘分已尽,她已怀上了许仙的骨肉,并第一次流泪。
小青不知道眼泪是什么。
白素贞说当你知道的时候,你会很痛苦的。
小青说你有的,我都有。
抱着白素贞憋泪,但哭不出。
青蛇连眼泪都想占有。
但她之所有哭不出,是因为她还不明白:欲望让人想占有,但只有当你知道要舍弃的时候,那才叫爱。
到这里,电影主题才浮出水面。
之后所有人的结局都能理解了——
青白许三人的纠缠与和解,许仙面对法海的“顿悟”,青蛇对许仙所说的“出卖”……
她们比他勇敢。
还不过瘾?试试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