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新任经济幕僚首秀：修正经济改革历史叙事
梵华荐语
了解一下印度莫迪政府现任的财政部首席经济顾问，以及刚刚出炉的《2022-23财年印度经济调查》的相关解读！
特此声明：发表GTKH的文章并非代表我完全认同其观点，仅供关心印度的朋友们参考。
作者：GTKH（东南亚关注印度强国梦的中印关系观察者）
一、新人新气象新叙事
2023年1月31日，印度政府新任首席经济顾问V. Anantha Nageswaran（以下昵称“纳哥”）完成撰写并配合印度财长向印度国会提呈《2022-23财政年印度经济调查》（ Economic Survey 2022-23 ），是纳哥2022年上任以来的重磅首秀。
纳哥在《2022-23财政年印度经济调查》发布会上 | 图源：PTI
纳哥祖籍南印度泰米尔邦，商业学士学历（1980-1983）毕业于印度泰米尔纳德邦马杜赖的美国学院（The American College，始创于1881年）；工商管理硕士（MBA）学历（1983-1985）毕业于印度管理学院艾哈迈达巴德分校（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 Ahmedabad）；金融博士学历（1990-1994）毕业于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
纳哥出仕之前的经历横跨金融机构以及学术机构。金融机构方面包括：瑞士宝盛私人银行、瑞士信贷、瑞士联合银行。学术机构方面包括：印度管理学院班加罗尔分校以及印多尔分校、新加坡管理大学、以及印度金融管理与研究学院（院长）。在金融机构与学术机构任职过度期间，纳哥也参与创建“Aavishkaar India Micro Venture Capital Fund”，该基金提倡并进行所谓“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ing”；此外纳哥也与塔克西拉智库/Takshashila Institute 有所联系。
纳哥 | 图源：bqprime.com
从学历和就业经历来看，纳哥与印度教化/Hindutva 运动没有明显挂钩，但服务于莫迪政府体制内，积极体现印度教化属性最起码是自保的基本要求，搞得好或许还能保日后官运亨通。笔者分析，纳哥的首秀除了履行专业职责之外，在其回顾印度经济改革历史过程中明显修正了历史叙事，为推进印度教化议程作出了一定贡献。纳哥积极印度教化属性的表现是否能够获得莫迪当局以及相关利益集团认可，拭目以待。
二、《印度经济调查》那些事
《印度经济调查》悉印度财政部每年在财长提呈年度预算案之前向印度国会两院上呈的经济表现回顾分析之重要政策文件，纳哥就任之前，前任印度政府首席经济顾问苏哥（原名：Krishnamurthy V. Subramanian）在其负责撰写的3 部/3个财政年的《印度经济调查》中大张旗鼓地融入右翼历史角度的印度教化叙事（参见：“印度教法资本主义”理论）。苏哥于2021年10月8日离任后与纳哥2022年1月28日就任前出现“印度政府首席经济顾问”职位空缺情况，故《2021-22财政年印度经济调查》由苏哥的副手桑哥（Sanjeev Sanyal）负责撰写。桑哥是印度教化叙事方面的佼佼者（参见：印度教化新自由主义理论构建图（上、下篇）》），然而桑哥在《2021-22财年经济调查》中“一反常态”，没有借机发挥其民间历史学家才能并只字不提印度教化叙事。之后桑哥高就莫迪总理署经济顾问团成员，纳哥同步接替苏哥的空缺。
2022年1月31日，桑哥（左三）和刚上任的新首席经济顾问纳哥（左四）出席《2021-22财年经济调查》发布会 | 图源：ANI
纳哥如何继承苏哥的衣钵，在新出炉的《2022-23 财年经济调查》中发扬印度教化叙事，本文娓娓道来。
三、1991 年改革已成垫脚石
在《2022-23调查》中，印度1991年开启的经济改革只用区区一个段落带过，而且字里行间明显暗示当年的改革是形势所逼，不是高瞻远瞩的举措，历史地位充其量只是后来朝代进行的经济改革的垫脚石。且看纳哥如何简单阐述1991年的经济改革：“1980 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的宏观经济失衡促使政府引入1991年的结构改革。中央和邦政府高企的赤字、居高不下的通胀压力、以及巨额且不可持续的经常账户赤字导致印度经济出现国际收支危机。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贸易和投资于 1991 年自由化。”（梵华注：GTKH先生在介绍蒙哥的文章中有关于1991年国大党政府拉奥总理和曼莫汉辛格财长决策启动“印度版改革开放”的艰难过程，而且这个改革其实从拉吉夫·甘地时代就已经开始蕴育。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拉奥和曼莫汉辛格启动改革，实现从0到1的转变，属实不易，但是人民党的叙事显然要贬低国大党。这种党派斗争在印度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参见：印度强国梦的前世今生：一位印度前朝高官宦海浮沉的启示）
90年代初拉奥总理和辛格财政部长| 图源：PV Narasimha Rao
四、瓦杰帕伊朝代才是重点
纳哥接着详细阐述1998年至2004年瓦杰帕伊（Atal Bihari Vajpayee）领导的第一任全届任满的印度人民党联盟政府所进行的经济改革，字里行间暗示这才是真正的改革。换言之，纳哥是说2004 年至2014 年印度国大党联盟政府执政时期FDI 增长、基础设施提升、贸易和经济增长、财政赤字情况改善、银行系统运作优化等一系列成就都应归功于1998年至2004年期间瓦杰帕伊朝代进行的改革！（梵华注：一个简单的道理是，不能说吃了第十块烧饼吃饱了，就说前面第一块和后面第六七八块烧饼不重要或没作用。）
“产品和资本市场改革在1990年代的十年中继续缓慢进行。历经改革的市场在接近十年末时从政府那里获得了新的动力。投资进一步自由化，以鼓励外国直接投资/FDI， 作为不产生债务的资本流入的主要来源（图一）……在【瓦杰帕伊朝代】期间，政府撤资和私有化政策也愈发积极。政府成立了一个专门的部委来推进这一议程……【瓦杰帕伊朝代】期间也标志印度独立以来当时最大规模的基础设施项目‘黄金四边形/Golden Quadrilateral’国家公路项目的启动。该项目通过加强连通性、改善工业活动、贸易和经济增长， 为印度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梵华注：“黄金四边形”国家公路项目我在“印度基建系列”文章中提到过。参见：印度的基建——公路）
图一：FDI 经过 2000-2003 年的改革后有所增加 | 图源：《2022-23财年经济调查》
“【瓦杰帕伊朝代】为了解决宏观经济失衡问题推出结构性政策，通过了《财政责任和预算管理法》（FRBM，The Fiscal Responsibility and Budget Management Act），以处理政府财政赤字总额达到历史高点的问题 。” (图二)
图二：中央与邦政府财政赤字总额占GDP 比重 | 图源：《2022-23财年经济调查》
（梵华注：2004年印度大选人民党瓦杰帕伊政府失败，2004-2009年印度由国大党领导的团结进步联盟/UPA执政，因此上图中将这一时期印度中央和地方财政赤字占GDP比重下降的功绩归功于1999-2004年人民党执政时期推出的《FRBM》法案产生的惯性效果。）
“【瓦杰帕伊朝代】通过放松对利率的管制和颁布2002年SARFAESI法案，银行系统获得支持。放松利率管制促进了银行之间的竞争、为储户提供更多的银行选择、并加强了货币政策传导效应。SARFAESI法允许银行和金融机构通过对借款人/担保人的担保资产提起诉讼来回收其应付款，而无需法院/法庭的干预。这两项改革都改善了经济中的信贷状况 。” (图三)
综上所述，纳哥修正了莫迪朝代之前的印度经济改革历史叙事：印度国大党执政时期在1991年开启的经济改革不过是垫脚石，印度人民党 1998 年至 2004 年执政时期进行的经济改革才是货真价实的改革，即使印度国大党2004 年从新上台执政，首届辛格朝代（2004 年至 2009 年）种种成就也必须追述到先前印度人民党的政绩。至于次届辛格朝代（2009年至2014 年），因为确实无多大建树，而且莫迪于2014 年胜选上台开启新朝代便是最好的历史叙事，不劳纳哥多着墨修正次届辛格朝代历史叙事。
五、构建莫迪朝代的叙事
2014 年至 2022 年莫迪在朝 8 年期间，印度经济确实经历了一系列改革并也取得了一些成就。纳哥在《2022-23财年经济调查》中介绍莫迪朝代的经济改革：“2014年至 2022 年期间是印度经济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经济经历了一系列广泛的结构和治理改革，通过提高整体效率来加强经济基本面。改革的基本重点是改善生活和经商的便利性，其基础是创造公共产品、采用基于信任的治理的广泛原则、与私营领域合作促进发展、以及提高农业生产力。”本文略过纳哥更进一步详细阐述莫迪朝代的经济改革措施的文字。
然而，印度经济近8年以来不足之处也人所尽知，例如：莫迪信誓旦旦的在2024年达到五万亿美元经济规模的理想肯定跳票、每年攀登8%或更高的GDP增长目标出现难度、生产挂钩激励计划（PLI Scheme）出台后工业出口不见可观的增长等等。纳哥在《2022-23财年经济调查》中首先放低姿态，明确承认莫迪在朝8年的成就有诸多不足的地方：“在正常情况下，过去8年对经济进行的全面和广泛的改革【规模和相关性兼备】将加速印度的增长。可惜事实并非完全如愿。”
然后纳哥通过构建叙事为这些跳票/不足状况缓颊、找补。一言以概之，纳哥的叙事可以归纳为：“8年以来，莫迪朝代努力推行的全方位改革被辛格朝代遗留的烂摊子拖了后腿，之后又被不可控外界因素打乱了节奏、推缓了进程。”（图四），以下逐节娓娓道来。
一、辛格朝代遗留的烂摊子
纳哥虽然没有直接点名印度国大党或辛格朝代，但其矛头指向非常明确：“【莫迪朝代改革无法完全如愿】，“罪魁祸首”是先前几年信贷增长造成的印度资产负债表压力，【拖累了之后莫迪朝代的经济增长势头】。”（图五）
图五：去杠杆化和修复资产负债表导致信贷冲动减弱，【拖累了莫迪朝代的经济增长势头】。| 图源：PIB，2023年1月31日《2022-23 调查》新闻发布会讲演幻灯片
纳哥广泛引用数据来加强他的叙事：“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数据，印度的非金融私营领域信贷占GDP比重从2004年3月的72.9%上升到2010年12月的113.6%。这在短短六年多的时间里增加了40.7%……尽管只有进行有限的经济改革，全球资本流动和对金砖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的乐观判断引发了国内信贷和投资繁荣假象，最终证明这是不可持续的，2013年的财政和外部双赤字危机所揭示的现象便是明证。此后，非金融私营领域信贷占GDP比重从2015年开始大幅下降，到2018年12月降至83.8%的低点……不出所料，在 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对私营非金融领域的信贷占GDP比重始终低于其趋势值，这意味着信贷缺口与GDP的比率为负数。这一差距在2017年恶化到前所未有的25%水平……随着企业投资的恶化，这削弱了企业偿还银行贷款的能力。因此，银行的不良资产开始攀升。”
解决银行不良资产问题是莫迪以救世主形象出场的良机，纳哥当然纳入他的叙事：“在过去十年的后半期，银行不良资产的攀升问题启动了金融和非金融领域资产负债表的长期修复过程。政府和印度中央银行采取了多项政策举措，以帮助金融领域弥补2010年代前期造成的资产负债表压力。”（图六）
图六：莫迪政府通过“4R 措施”解决银行不良资产问题。| 图源：PIB，2023年1月31日《2022-23 调查》新闻发布会讲演幻灯片
二、不可控外部因素干扰
纳哥接着阐述为何莫迪政府解决了辛格朝代遗留的烂摊子之后，经济改革为何不见起到立竿见影的成效——“由于随之而来的一次性全球冲击，信贷增长、资本形成、以及经济增长等关键宏观经济变量在此期间受到不利影响。”
纳哥详细回顾不可控外部因素的来犯以便加强他的叙事：“正值银行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开始获得修复和改善之际，基础设施融资和租赁服务（Infrastructure Finance and Leasing Services，简称为IL&FS）在 2018 年 9 月突然倒闭。IL&FS是一家拥有庞大资产基础的大型非银行金融公司（NBFC）。IL&FS 的突然倒闭也对其他非银行金融实体产生了巨大的连锁反应。一些住房房产金融机构也随之倒闭，造成住房贷款支付中断。政府采取了几项措施来阻止IL&FS 和住房金融机构倒闭的影响，包括2019 年9 月的企业减税 措施……此后不久，新冠疫情来袭，政府不得不集中经历应对前所未有的卫生、社会和经济后果。这一系列连续的冲击推迟了政府重大改革对经济增长的良性影响。”
纳哥构建的叙事也不忘了再额外加上一道保险：“此外，一些改革措施取得的结果体现滞后效应，因为这些措施需要时间在经济中传导。”
三、与瓦杰帕伊朝代进行类比
纳哥构建的叙事中大费周章为瓦杰帕伊朝代修正历史地位，当然是为了服务于确立莫迪朝代的历史地位（图七）。纳哥如此类比莫迪朝代和杰帕伊朝代的改革历程——“【莫迪朝代面对的情况】类似于1998-2002 年期间，当时政府进行的变革性改革由于经济的暂时冲击而增长回报滞后出现。一旦这些冲击消退，结构性改革就从 2003 年开始带来了增长红利。”纳哥的具体阐述本文略过。
图七：杰帕伊朝代改革历程和莫迪朝代改革历程的类比 | 图源：PIB，2023年1月31日《2022-23 调查》新闻发布会讲演幻灯片
六、描绘莫迪朝代的未来
纳哥完成了莫迪朝代2014年至2022年经济改革历史叙事的构建后，接着在该基础上描绘莫迪朝代未来乐观的远景：“在金融和企业领域长期的资产负债表修复之后，金融周期有望向上转（图八与图九）。随着新冠疫情带来的卫生和经济冲击以及2022年大宗商品价格飙升的消退，印度经济目前处于有利地位，可望在未来十年内发挥其潜力，取得类似于 2003 年之后经济的增长经历。”
图八：金融周期有望向上转：信贷占 GDP 比重趋势 | 图源：PIB，2023年1月31日《2022-23 调查》新闻发布会讲演幻灯片
图九：金融周期有望向上转：信贷增长呈现正向趋势 | 图源：PIB，2023年1月31日《2022-23 调查》新闻发布会讲演幻灯片
纳哥全程以现代经济学和管理学术语表达苏哥和桑哥尝试刻意裹上印度教法概念的阐述，从侧面体现了苏哥和桑哥的尝试或许属于生搬硬套操作——“2014年之前进行的改革主要迎合产品和资本市场。这一系列改革的必要性无庸置疑，并且在2014年后仍在继续。然而，政府在过去八年中为这一系列改革赋予了新的维度（图十），这一系列改革的基本重点在于提高生活和经商的便利性以及提高经济效率，因此非常适合提升经济的潜在增长。改革背后的广泛原则是创造公共物品、采用基于信任的治理、与私营领域合作促进发展、以及提高农业生产力。”
图十：莫迪经济改革的新维度：Sabka Saath, Sabka Vikaas/与民共济、与民共享 | 图源：《2022-23财年经济调查》
“在当前的十年中，强大的中期‘增长磁铁/growth magnets’的存在给了我们乐观和希望……此外，经济已开始受益于更大的正规化、更高的金融包容性、以及基于数字技术的经济改革创造的经济机会所带来的效率提升……因此，印度的经济增长前景比新冠疫情之前更好，印度经济准备在中期内发挥其潜力！” 纳哥也在《2022-23 调查》中给出了他的印度中期经济增长量化预判，本文不剧透。
七、新人能否被旧势力接纳？
纳哥的首秀相当大胆地地修正了印度经济改革历史叙事：
一、淡化 1991 年印度国大党执政时期开启的经济改革之重要性。
二、突出印度人民党/瓦杰帕伊朝代 1998 年至 2004 年执政时期推行的经济改革之贡献，包括把首届辛格朝代（2004 年至 2009 年）的成就也追述到瓦杰帕伊朝代改革之 “滞后增长回报”。（梵华注：我在近两年撰写印度相关公号文章的过程中，常常可以看到莫迪在演讲中提及瓦杰帕伊政府的“伟大”功绩，也能看到莫迪政府的很多决策，特别是在基础建设领域的很多项目，包括公路、铁路、桥梁、水电……等等，都在在延续瓦杰帕伊政府业已制定的规划。莫迪对瓦杰帕伊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见于行动。）
2012年12月20日，莫迪赢得古吉拉特邦大选后向瓦杰帕伊汇报工作| 图源：India Opines
三、合理化莫迪朝代2014年至 2022年8年期间的经济表现不足，不仅撇清莫迪的责任、还把莫迪打造成清理前朝遗留问题的救世主，并为莫迪朝代印度的经济增长前景描绘乐观前景。
笔者判断，纳哥为推进印度教化议程作出的这一贡献应该能够获得一部分印度教化旧势力和利益集团的青睐，现阶段其首席经济顾问位置暂时应该可以坐稳。
本文开篇指出纳哥没有明显印度教化背景，故不谙印度教化传统语言属于意料之中。纳哥在其修正印度经济改革历史叙事中并未延续使用苏哥和桑哥开启的“显性”印度教化语言传统，而是全程使用现代经济学和管理学术语，但这似乎并不妨碍纳哥展现其“隐性”印度教化属性。除了彰显苏哥和桑哥的做作，这是否也提示印度财政部经济学叙事从此回归学院派叙事方式和语言？苏哥和桑哥开启的印度财政部官方文件出现“显性”印度教化叙事语言的传统是否寿终正寝？拭目以待！
GTKH
2023年2月2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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