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全碑(上) ——文本辨史 | 叶展
文 | 叶展
编辑 | 云在
启功先生有诗云:
买椟还珠事不同,
拓碑多半为书工。
滔滔骈散终何用,
几见藏家诵一通?
“拓”就是用纸覆在石碑上,然后仔细捶打后,刷墨揭下,纸上就印出了碑文,可以说是古代的复印。第二句是说碑文被复印下来后,人们主要拿它来学习书法。滔滔指多。“骈散”指骈句和散句,这里代表碑贴的文字内容。骈句,即对仗句。两马并驾为骈,意谓两两相对。以偶句为主构成字数相等的上下联,词语相对,平仄相对。散句,则是相对于骈句而言,那些随便写的没有工整对仗的句子。“通”,就是一遍两遍的遍。后两句诗的意思是说碑文写得挺长,文辞华美,但收藏的人却很少去读它。
启功论书绝句百首
这首诗讽刺以前的书法家和收藏家们,说他们只顾着研习碑帖上面的字,而从来不读碑帖的文本,对其内容一无所知。而碑帖的文本内容和其背后所隐藏的史实,其实具有重要的价值。特别是在鉴定书法作品真伪的时候,如果我们既能分析书家的笔墨风格,又能对碑帖的文本内容有很强的甄别能力,从语言学和历史等角度加以考证研究,则如虎添翼。
之所以说“买椟还珠事不同”,是因为书法和文本两者,你很难说哪个是椟,哪个是珠。两者都重要。所以启功先生说“事不同”,这个事情和买椟还珠还是不太一样的,不是取舍,而需兼修。
文字是具有鲜明的时代风貌的,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些独特的行文规则和习惯用语。如果在一幅书法作品的文本里面,出现了不属于那个时代的刺眼的文字内容,则这件作品的真实性就很令人怀疑。
启功先生就是用文本分析的方法,认为历来定论的王羲之《曹娥碑》和颜真卿《告身帖》都可能是后人伪作。虽然纯从书法角度看来,《曹娥碑》、《告身帖》并无破绽。
我当年看到启功先生这首诗,幼小的心灵立刻受到了震撼。因为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不读书的书法爱好者。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一年级,足足临写了四年的《曹全碑》。但我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临写,从来也没有读过碑文。
曹全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给他立碑,这碑文里面有什么精彩的故事和珍贵的史实,我统统不知道。
我只是闷头练字。老师也不讲。
而且有一次我震惊地发现,这些不仅我不清楚,我的老师也不知道。
因为我买的曹全碑字帖比较特殊,不是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文物出版社《历代碑帖法书选》中的《曹全碑》,而是一本地方出版社出的,印刷质量更差一点的字帖,封面上赫然印着“汉曹景完碑”几个字。
我把字帖带到学校,其他同学买的字帖都是文物出版社的那本,只有我的字帖卓然不群。
老师看了封面,大惊道:“你怎么买错了?”我虽然驽钝,但字帖的第一页第一列还是凑合读过了:“君讳全,字景完”。
曹全,字景完。
当然后面的文字就一点也不明白了。
老师居然不知道曹全字景完!
要知道我的书法启蒙老师一辈子专工《曹全碑》,几可乱真。她在北京市海淀区少年宫专门负责儿童书法教育,在小学生的我们眼中是高山仰止。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作为前因,后来读到启功先生那首诗的时候,马上触发了我的回忆,感慨有之。
书家原来不读书!
我的学书生涯,到高中就基本结束了。之后绝少动笔。
人到中年,事务繁多,想要每日有暇,静心练字,更是一种奢望。
于是我从一个不读书的书法爱好者,变成了一个不写字的书法爱好者。
但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对历史的兴趣反而勃发,碑帖文本中隐藏着的那些历史和故事,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
于是书法爱好者开始读书(google)。
托伟大的互联网和手机之福,以前很多晦涩难懂的知识,很多无可寻觅的善本书籍,现在都唾手可得,随侍指尖。
每一个传世碑帖的背后,都有着历史的传承,历经千百年,绵绵不绝,经历无数天翻地覆,沧海桑田,最终幸存下来,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它们都是有故事的。
故事也绝对精彩!
我想从一个读书的人,到一个讲故事的人,倒也不错。
让我们从《曹全碑》讲起,说一说碑帖的故事。
小资料 | |
全称 | 汉郃阳令曹全碑 |
简称 | 曹全碑 |
书体 | 隶书 |
立碑年代 | 东汉中平二年(公元185年) |
出土年代 | 明万历四年(公元1576年) |
现存地点 | 陕西省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三展室 |
《汉郃阳令曹全碑》简称《曹全碑》。是东汉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由郃阳县的官吏王敞等人镌立,距今已经1800多年。碑文记载了他们的上级,郃阳县县令曹全的功绩。碑高272厘米,宽95厘米。碑阳(正面)20行,满行45字。碑阴(背面)分5列,每列行数字数均不等。
曹全碑碑阳
《曹全碑》是汉代隶书的代表作之一,字体秀美飞动,书法工整精细,充分展显了汉隶的成熟与风格。而且它是在现有汉碑中,保存字数较多的一通碑刻。近千字的字库,给书法学习者们提供了丰富的学习机会。
我们先撇开书法,只看文本。
从碑文内容看,《曹全碑》基本可以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讲述其家族渊源,祖先勋业,和曹全早期事迹。第二部分,介绍了曹全在西域的战功。第三部分,描述了黄巾起义期间他在郃阳县的政绩。最后部分介绍了曹全碑的立碑经过,并以三字骈句纪功辞为总结。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从文本上探寻《曹全碑》后面的故事。
“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其先盖周之胄。武王秉乾之机,翦伐殷商。既定尔勋,福禄攸同。封弟叔振铎于曹国,因氏焉。秦汉之际,曹参夹辅王室。世宗廓土斥竟,子孙迁于雍州之郊,分止右扶风。或在安定,或处武都,或居陇西,或家敦煌,枝分叶布,所在为雄。君高祖父敏,举孝廉,武威长史,巴郡朐忍令,张掖居延都尉。曾祖父述,孝廉,谒者,金城长史,夏阳令,蜀郡西部都尉。祖父凤,孝廉,张掖属国都尉丞,右扶风隃麋侯相,金城西部都尉,北地大守。父琫,少贯名州郡,不幸早世,是以位不副德。”
碑文的第一部分,和很多其它古代碑文一样,用很长的篇幅,详细介绍了碑主的家族渊源。关于曹全的家世,碑文一直上溯到远古的武王伐纣时代,并详细解释了曹姓的来历。曹全的先祖姬振铎是周文王第六子,参与了周武王推翻殷商的战争,立有功劳。周朝建立后,分封诸侯。姬振铎被封到曹地,他这一支就以曹为姓氏了。在秦朝末年,曹参辅佐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被封为平阳侯,后来还当了丞相(著名的“萧规曹随”)。而在汉武帝时期,随着开疆拓土的需要,曹氏家族被迁徙到雍州的右扶风郡,然后开始分居各地,包括安定、武都、陇西、敦煌这些地方。曹全就是曹姓在敦煌这一支的后代。
在介绍了曹姓的缘来和后代的迁徙路径后,碑文不厌其烦地罗列了曹全前几辈人所任官职。比如他的高祖父曹敏,曾经担任张掖居延都尉(张掖郡居延都尉府的武官,都尉是古代中高级军官,仅次于将军)。就是后世发掘出的著名的居延汉简和居延汉笔的所在,后面还会提及。他的曾祖父和祖父也都在其它地方担任过都尉,看来曹家是个武将世家。
第一部分后面两段介绍曹全早年事迹,基本是八股文章,全是空泛的赞誉之词,信息量很小,故事性很差,所以略过。
真正有意思的是碑文的第二和第三部分。
碑文第二部分讲述了曹全在西域的一番轰轰烈烈的事迹:
“建宁二年,举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马。时疏勒国王和德,弑父篡位,不供职贡。君兴师征讨,有兖脓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战,谋若涌泉,威牟诸贲。和德面缚归死,还师振旅,诸国礼遗,且二百万,悉以薄官。”
碑文所讲述的故事是这样的:曹全在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到西域去做一名武官(戊部司马)。疏勒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位于今日的新疆喀什附近。当时的疏勒国王和德,是通过弑父篡位上台,不向汉朝纳贡。于是曹全出兵讨伐。“兖脓之仁”将他比喻成为古之名将吴起。“分醪之惠”将他比作能够与军民同甘共苦的越王勾践。“攻城野战,谋若涌泉”,这简直就是把他描写成后世之诸葛亮。“威牟诸贲”是说曹全武力超群,威猛如古代著名的勇士专诸和孟贲。
“兖”通“吮”,吮脓,战国时的名将吴起发明的炮灰养成法。他经常用嘴将士兵病疽上的脓血吸出。这个典故后被用来比喻爱兵如子。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母立而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马贻画宝》中的吴起画像,正在给士兵吮脓。
“醪”,酒。分醪的典故不详。疑为投醪之误。投醪典故据《幼学琼林·卷三·饮食类》:“越王爱士卒而投醪,战气百倍。”将酒投入河中,与士兵共饮。比喻与士兵同甘共苦。
“威牟诸贲”,诸贲是指春秋战国时候的两位勇士专诸和孟贲。专诸是中国古代四大刺客之一,鱼肠剑的故事家喻户晓。孟贲是秦国大力士,据说能生拔牛角(一头活的牛,用手把牛角给生生地掰下来,太残暴了)。“牟”同侔,意思是等同。
这几句实在有点吹得过了。曹全简直是个超人。按照碑文的这种说法,倘若他出现在三国志游戏中,他一定是个智力值100,武力值100,综合了诸葛亮和吕布两人属性的变态战神。
在战神曹全的打击下,和德走投无路,只得“面缚归死”(面缚,双手反绑于背而面向前。古代用以表示投降。),把自己绑了,投降受死。曹全得胜班师,还得到西域诸国赠送的很多礼物,一共两百万(也不知道是什么货币单位,金子还是银子),他全部上交国库。
这个故事听起来多么壮怀激烈,令人荡气回肠!
用近几年的流行古语来说,这是一个典型的“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故事!
一个属于“厉害了,我的汉”的故事!
强汉彼时,确实有如美国今日。
美国现在军事基地遍布全球,盟国小弟一大把,讲究的是全球军力投送,前出部署,在别人家门口耀武扬威。别说干涉它国内政是常事,就是灭国亦如儿戏。
全盛时期的汉朝在西域各国培植傀儡政权,设立军事基地,灭国亦如儿戏。
疏勒国,就是汉朝在西域重要的盟国(其实说仆从国更贴切)和军事基地之一。
比曹全早一百多年,著名的“投笔从戎”的班超,就曾经常年驻守于疏勒国,以其为基地,经营西域。
西域诸国地图
班超在西域的事迹,简单归纳来说,就是以下三种范式的循环往复:
灭了X国,建立亲汉傀儡政权
X国叛汉,剿灭叛乱,建立亲汉傀儡政权
X国叛汉,动员仆从国Y 和Z等多国部队,剿灭叛乱,建立亲汉傀儡政权
上面的X,Y,Z可以用西域诸国,如莎车、月氏、龟兹等随便填空。
疏勒国起码被班超灭过两次,而疏勒国的亲汉傀儡政权也参加过多次汉朝组织的多国联军。
曹全在西域所做的,是和他的前辈班超等人在一百多年前所做的同样的事情:维护汉朝的区域霸权,干涉它国内政,颠覆亲匈势力,扶植亲汉势力,建立傀儡政权。最后是亲自上阵,集合多国联军,讨伐刺头国家。
唯一不同的是他所处的年代。
他所处的是一个衰退、动荡、和崩颓的年代。
建宁是汉灵帝的年号。汉灵帝是东汉最后一个有实权的皇帝。他的昏聩和重用宦官,是东汉灭亡的重大原因。以至于后来刘备和诸葛亮在闲谈中,经常“叹息痛恨于桓灵”,恨桓帝和灵帝两个昏君把大汉河山葬送了。
汉灵帝年间,国力日颓,江河日下。
在曹全这次战役后不久,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爆发,汉朝开始走向系统总崩溃。
紧跟着就是三国乱世,群雄逐鹿,生灵涂炭。中原地区遭到巨大破坏。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就不是中原王朝去干涉外国内政了。而是匈奴、羯、氐、鲜卑、羌等五胡南下,干涉中原王朝内政了。
一干涉就是两百年。
神州陆沉,衣冠南渡。
如果从历史时间的横轴这么来看,曹全在西域的这次战役,确实具有其特殊意义。
这次战役有可能是日渐衰落的汉朝在西域的最后一次成功出击。
也是汉朝最后一次成功干涉它国内政。
是大汉光辉的最后一缕斜阳回光返照。
可谓强汉之绝响。
如果这故事是真的话……
《后汉书·西域传》对这场战役也有记载。
可是我们从《后汉书》中所读到的,却是一个和碑文中截然相反的故事!
“至灵帝建宁元年,疏勒王汉大都尉于猎中为其季父和得所射杀,和得自立为王。三年,凉州刺史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余人,讨疏勒,攻桢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禁。”
这段说汉灵帝建宁元年的时候,疏勒王(被汉朝封为大都尉,故称“汉大都尉”)在打猎的时候被叔父和得(碑中为“德”,音译的字不同正常)射杀,和得篡位。建宁三年的时候,凉州刺史孟佗派他的副手(从事,为刺史佐官)任涉,带着戊己司马曹宽、张晏等人,组织了汉、焉耆、龟兹、车师等多国联军3万多人,干预疏勒“内政”。多国联军进攻疏勒所控制的桢中城。但攻城四十多天无法破城,只能遗憾退兵。之后疏勒国内部政变频发,但汉朝已经失去了对其控制影响力,只能无奈坐视。
这个故事读起来充满了无奈。它最后承认了汉朝国力衰落,逐渐失去了对西域各国的控制能力。
对比碑文和史书,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孰真孰假?
不仅故事结局不同,其细节也参差矛盾者多矣。
曹全和曹宽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究竟这场战争是在建宁二年打的?还是在建宁三年打的?亦或有两场战争?
为何在曹全碑中和德是弑父篡位,而在后汉书中是杀侄篡位?
为何曹全碑中其官职为“戊部司马”,而后汉书中为“戊己司马”?
简直一头雾水。
由于年代久远,资料奇缺,历史变成了解谜游戏,甚至还不如!
让我们先假定曹全和曹宽是同一个人。这也是以前比较主流的观点。
在前一个故事中,曹全拥有主人公的耀眼光环,他是战争的统帅,运筹帷幄,披坚执锐,战功赫赫。
而在后一个故事中,他只是一次失败的军事行动中的配角,平凡无奇。
反差确实很大!
以碑证史?以史证碑?该信谁呢?
《后汉书》的作者是南北朝时刘宋的范晔。他豪门庶出,才华横溢,一生起起伏伏,结局悲惨。公元432年,他被贬为宣城太守。在这段郁闷不得志的日子里,他写成此书。此时距离东汉灭亡已近两百年。年代久远,他不可能采访当事人。因此,他写作的依据,应该都是前人的著述和记录,多为二手资料的汇集和转述,而很难去考察实证。大家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们现在要写一本关于两百年前事情的历史书,我们会怎么写?距今两百年前是大清嘉庆皇帝在位,我们肯定要翻《清实录》《嘉庆朝起居注》《清史稿》等书,查询相关内容,然后编辑汇总。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更应该相信碑文。因为碑是曹全在郃阳县的下属所立,这些人是和曹全在一起在工作战斗过的。他们所写的,大多应该是亲身经历的事实或者亲耳听过的事迹,是同时代的第一手资料。
但是曹全碑本质上是一个歌功颂德之碑。前面我们介绍过的,把曹全打造成战神的那些语句,实在是有点太夸张了。不过登峰造极的还在后面。碑文的最后两句,肉麻地喊出了“君高升,极鼎足”的口号。极,是动词,指登顶,达到最高。鼎足指三公,是中国古代官员职位的顶峰。三公在各个朝代的具体职位名称不同。东汉的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我们非常熟悉的三国袁绍家族曾经“四世三公”,也就是连着四代人都曾担任过三公的职务。
这两句翻译过来就是:“您(功绩这么大),真应该升官,直至位列三公”!
这个立碑的事情,放在当世,就相当于县里的笔杆子们,给一个在任的县委书记,写了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在文章末尾,赫然白纸黑字写到:“书记英明,将来肯定能当政治局常委!”
好大的胆子!
也似乎有点太无耻了!
正是因为这种肉麻的吹捧,使得我们对碑文中的故事的真实性,不禁有很大的担心。曹全的下属们在撰写碑文时,最主要的信息源肯定就是曹全。给领导写传记,为尊者讳,自吹自擂,记白当黑,将败仗写成胜仗,是常有的事情,特别是在礼崩乐坏的汉末。而在古代,由于运输和信息传输方式的落后,信息不对称的现象更为突出。西域距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在遥远的西域发生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曹全在郃阳县里怎么吹牛,别人就得怎么听。我深深怀疑碑文中的英雄事迹是曹全自己吹牛,然后经其下属之手粉饰出来的。也只有在他自己讲述的光荣事迹中,他能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一跃而成为了八面威风的主角。
在真假难辨的西域故事之后,碑文接着讲述了曹全在黄巾之乱时的表现。
“迁右扶风槐里令,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罔,潜隐家巷七年,光和六年,复举孝廉。七年三月,除郎中,拜酒泉禄福长。訞贼张角,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而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于时圣主咨诹,群僚咸曰:君哉!转拜郃阳令。”
要理解这一段的内容,需要先了解一点汉朝的官制和行政区划。
汉朝继承了秦朝的郡县制。地方行政区划为郡县两级。天下分为一百多个郡,郡以下设多个县。而县的大小不同,长官的称呼和俸禄也不同。一万户以上的大县,长官叫县令。不满万户的县,长官叫县长。这个称呼一直沿用到现在。
因为郡太多了,中央政府难于管理,于是汉武帝在郡之上设立了州。天下分为十三州。地方行政区划增为三级。
东汉实行两京制,东都洛阳是政治中心,西都长安为陪都。两京所在地区,设立司隶州,由中央政府直辖。
了解了这些背景知识,我们能明白在上一段碑文中出现的曹全的几个职位和几个地理名词。
“右扶风槐里令”,右扶风郡下面的槐里县当县令。
“酒泉禄福长”,在酒泉郡下面的禄福县当县长。
“郃阳令”,左冯翊郡下的郃阳县县令。
曹全担任过职务的三个县中,右扶风郡槐里县和左冯翊郡郃阳县都在司隶州,也就是京畿地区,离长安非常近。其中右扶风郡槐里县在长安以西。左冯翊郡郃阳县在长安和洛阳之间。而酒泉郡禄福县就远了,在边陲凉州。
在了解了这些官制和地理知识后,我们就可以具体解释一下这段碑文。
“迁右扶风槐里令,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罔,潜隐家巷七年,光和六年,复举孝廉。七年三月,除郎中,拜酒泉禄福长。”
曹全从西域回来后,做了司隶州右扶风郡槐里县县令。但他的同母弟弟(同产弟)去世了,他只好弃官回家。正好又遇到禁罔(“罔”同网。禁网,此指东汉党锢之祸),在家里隐居了七年后,在光和六年(公元183年),重新通过举孝廉(“举孝廉”,在没有科举制度前,一种选拔人才的机制),又出来当官。第二年三月,到位于边陲凉州的酒泉郡禄福县当县长。
曹全弃官回家这件事情,涉及中国古代的所谓丁忧制度。“丁”,遭遇。“忧”,意思是居丧。这种制度规定,朝廷官员在任职期间,如果其父母双方有任何一方去世,他就必须辞官回到家乡,处理父母的丧事。父母入土为安之后,他也必须留在家乡守孝三年,期间不能参加婚庆宴饮,家中子女也不能婚嫁,夫妻双方不能同房,甚至需要分开居住,吃用都必须分开。丁忧制度从汉朝开始盛行,一直沿袭到明清。但是在明清,只有父母过世才有丁忧。其他同辈亲属去世是不需要丁忧的。但在汉朝,丁忧制度刚刚兴起,连兄弟姐妹等同辈亲属也算在内。所以曹全遇到“弟忧”,只得回家赋闲。这一点在明清人看起来比较新鲜,所以清朝词人和金石学家朱彝尊才在《曝书亭集》中特意写了他的感想:“全以同产弟忧弃官归,以此见汉代风俗之厚。”他从《曹全碑》中读到曹全弟忧的事情,赞叹古代民风比清代更淳朴深厚。
曹全在家里一蹲就是七年,远远超过丁忧所规定的三年。这是因为当时的党锢之祸,宦官打压外戚和士人集团(所谓“党人”),很多士人被终身罢黜,不得为官。时局动荡,曹全估计也不敢出头。只有等党锢高潮已过,才重新出来任职。此时距离黄巾起义只有一年。而党锢的真正解除是在黄巾起义爆发后,朝廷怕士人集团和黄巾起义合流,才大赦天下党人,结束党锢。
“訞贼张角,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幽冀兖豫荆杨都是州名,即幽州、冀州、兖州、豫州、荆州、和杨州。其中“杨”应该是写错了,应该是“扬”州。“訞”同妖。
曹全刚复出当官,黄巾起义就爆发了。张角领导的黄巾起义,是从幽州和冀州发动的,在兖州、豫州、荆州、扬州各地都有黄巾教徒响应。
“而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
郃阳县的郭家等人,响应黄巾起义,发动暴动,焚烧了城里的官署,一时间民众恐慌,人心不安,情况危急。告急文书不断发到朝廷。
“城寺”,这里的寺不是寺庙,而是指官署。
“羽檄”,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郃阳县正好位于长安和洛阳的中间。此时黄巾军正在从北东南三个方向朝着首都洛阳进军,而东汉军队正在奋力抵抗。在这个时候,大本营洛阳的背后(西北边),突然发生了响应黄巾军的暴动,这简直太危险了。如果不能迅速扑灭,洛阳和长安之间的联系被隔断,形势将对东汉朝廷极为不利。
“于时圣主咨诹,群僚咸曰:君哉!转拜郃阳令。”
因为郃阳的局势紧急,汉灵帝征询朝臣们的意见,他们异口同声地建议:“让曹全去吧!”于是改任曹全为郃阳令。
读到这里,不禁笑喷。碑文前面极力渲染局势的危急,最后要惊动皇帝在朝堂之上专门咨询大家的意见,而大臣们则齐声举荐曹全来作为救火队长。如此重要的任务(稳定京畿),如此牛逼的人物(西域战神),结果只给了一个县令的职务。打发叫花子呐?我以为怎么也得给个中郎将什么的当当。从禄福县调任郃阳县,倒是从地方调回了中央,但还是在县一级,属于平级调动。这简直是大材小用,令人啼笑皆非,觉得事出反常。
“收合余烬,芟夷残逆,绝其本根。遂访故老商量,儁艾王敞、王毕等。恤民之要,存慰高年,抚育鳏寡,以家钱籴米粟,赐癃盲。大女桃婓等,合七首药神明膏,亲至离亭,部吏王皋、程横等,赋与有疾者,咸蒙瘳悛。惠政之流,甚於置邮,百姓襁负,反者如云。辑治廧屋,市肆列陈,风雨时节,岁获丰年,农夫织妇,百工戴恩。县前以河平元年,遭白茅谷水灾害,退於戌亥之间,兴造城郭,是后旧姓及修身之士,官位不登。君乃闵缙绅之徒不济,开南寺门,承望华岳,乡明而治,庶使学者李儒、栾规、程寅等,各获人爵之报。廓广听事官舍,廷曹廊阁,升降揖让朝觐之阶,费不出民,役不干时。”
这段描写了曹全在郃阳的具体政绩。
他上任以后, “收合余烬”,召集劫后的百姓。“芟夷残逆”,铲除残存的暴乱分子(芟夷,指除草,或铲除)。拜访县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和青年才俊,救助那些急需帮助的民众(“要”,急需),安慰那些老年人,抚育那些年老孤苦的人,还用自家的钱买来米粮,送给衰老病弱的人。大女儿桃婓等人,配置了一种叫神明膏的药,亲自到驿亭,和下属一起,送药给生病的群众。而群众吃药后都痊愈了。他施行了这些惠民政策,逃难的老百姓听说了,背着包袱细软,一批批从外地返回家乡。他领着大家修缮房屋,将农贸市场管理得井井有条,正好碰上这一年风调雨顺,获得大丰收,田里种地的农夫和家里织布的妇女,以及各行各业的工匠,都对他感恩戴德!
在西汉河平元年(公元前28年),县里曾经遭受水灾(当年黄河决口,造成黄河沿岸地区的重大灾害。河水退去,水患平息后,汉成帝特意将年号改为“河平”),县城被淹。水退后,在原县城西北方位,兴建新城。但这样一来,风水出了问题。县城移址后,当地的士族和读书人,仕途总是不顺利,官升不上去。曹全看到这种情况,采取补救措施,在城墙上向南破开一处,建了一个新的城门(南寺门),遥望西岳华山。说来神奇,这么做之后,县里的读书人李儒、栾规、程寅等人纷纷得到提拔,顺利走上仕途。他还扩建了各办公机构的楼宇殿堂,而这些费用不从老百姓身上出,安排劳役的时候也注意到不影响农时。
读完这段,我们最感诧异的是:曹全上任后基本上是在处理善后,做安抚工作。这个暴动是怎么被平息的?被谁平息的?碑文中都没有提及。这个暴动好像是一把野火,在曹全来之前就烧完了。
而曹全履职后的各项工作,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之处,都是一些父母官份内应该做的事情。但仔细分析,他的各种措施,其实精准对应了当地的三大社会阶层:第一,黔首,就是底层老百姓。曹全的各项安抚救助政策,比如送米送药,主要针对的是底层老百姓,让他们能丰衣足食,避免他们铤而走险。第二,当地士族(包括读书人)。中间那段风水之说,就是曹全拉拢当地士绅之举。帮助当地士绅重新获得官场上升通道,他们才不会被改朝换代的巨大冒险所吸引。第三,官吏,属于官僚系统内部。最后的扩建官署,就是给公务员们盖漂亮的办公大楼,增加他们的优越感。
一个地方要安定,这三大阶层都要稳定住。曹全在治理方面确实很有一手,这些举措对三大阶层安抚得当,他也获得了极好的声望。
第三段文字看起来比上一段西域那部分真实多了。除了朝堂之上那一小段有可能是臆想外,其它部分深为可信。
这也间接验证了前面西域故事的不真实。如果曹全真是如碑文中所描写的那样杰出的军事天才,碰到黄巾起义这么好的舞台,他肯定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要知道刘备、孙坚这些后来的三国风云人物,都是趁着黄巾乱起,主动参战,建立军功,从而登上历史舞台的。而东汉朝廷也居然大材小用,在急需用人的时候,让这样的军事天才去屈尊当一个小小的县令,从事善后稳定工作?这些看似不合理之处,原因很简单:在现实中,曹全就是一个治理能手,不是军事天才。郃阳暴乱的平息,也肯定另有其人。这么紧迫的事情,朝廷不可能千里迢迢调来一个远在凉州的县令去做。而暴乱平息后,朝廷派作为治理能手的他来收拾烂摊子,再合理不过。
至此,曹全的故事,经过我们仔细甄别,去伪存真,逐渐合理。他在西域的战功多不可信,而他在郃阳县的政绩多为可信。
其实古人早就知道碑文之不可全信。《水经注·洛阳伽蓝记·贞观政要》有如下字句:“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
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是关键!
最后,再提及一位《曹全碑》中隐藏的著名三国人物。
“庶使学者李儒、栾规、程寅等,各获人爵之报。”在这段碑文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儒。李儒是曹全扶植士绅政策的受益者,在曹全的帮助下走上仕途。
在曹全碑的碑阴(碑阴,碑文在正面,而碑的后面叫碑阴,一般镌刻立碑过程和集资情况。碑阴书法和正面风格不同,没有正面的法规严谨,而是写得非常随意,反而别有一番洒脱的意趣。)中,李儒的名字又出现了:“征博士李儒文优五百”。意思是被朝廷征聘的博士李儒,字文优,为曹全碑的立碑捐献了五百钱。
“学者”“博士”等头衔说明了李儒的读书人身份。“博士”,古代官职,一般是指五经博士,汉朝设立的专门教授五部儒家经典的学官。全国只有十几个博士。李儒能够获得这个头衔,说明其学问相当了得。
李儒之所以出名,完全是因为小说《三国演义》和连环画。
在《三国演义》中,李儒是董卓的女婿,也是董卓集团的智囊,其作用有如刘备集团的诸葛亮。他为董卓出谋划策,屡献奇谋。董卓进京、说降吕布、掌握朝政、废立皇帝、迁都长安、焚毁洛阳、击败曹操等举动,都是在李儒的建议下完成。可以说,他那时绝对有三国第一谋士的范儿,翻云覆雨,搅动天下。后来的第一流谋士贾诩、郭嘉、诸葛亮等还未出世,李儒得以独占乱世舞台,尽情表演。
他还亲自鸩杀少帝和何太后,可谓心狠手毒。
最后王允施连环美人计,离间董卓吕布。此计被李儒看穿,但董卓被貂蝉迷昏了头,没有接受李儒的忠告,最后被吕布刺杀。李儒也落得被王允砍头的下场,结束了其悲剧的人生。
当然这些都是小说家言。在正史中关于李儒的记述很少,远没有小说精彩,可考的只有以下两处:
《后汉书·纪·皇后纪下》“卓乃置弘农王于阁上,使郎中令李儒进酖,曰:“服此药,可以辟恶。”王曰:“我无疾,是欲杀我耳!”不肯饮。强饮之,不得已,乃与妻唐姬及宫人饮宴别。酒行,王悲歌曰:“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因令唐姬起舞,姬抗袖而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柰我茕独兮心中哀!”因泣下呜咽,坐者皆歔欷。王谓姬曰:“卿王者妃,埶不复为吏民妻。自爱,从此长辞!”遂饮药而死。时年十八。”
《后汉纪·后汉孝献皇帝纪》:“李傕举博士李儒为侍中。诏曰:“儒前为弘农王郎中令,迫杀我兄,诚宜加罪”。辞曰董卓所为,非儒本意,不可罚无辜也。”
正史中李儒唯一坐实的罪行是鸩杀少帝。根据这两条记述,他在董卓控制朝廷的时候担任郎中令,遵照董卓命令,毒死了汉少帝(死前已经退位成为弘农王)。后来董卓身死,李傕控制朝廷的时候,李傕居然向汉献帝(汉少帝的弟弟)举荐他当侍中。汉献帝非常生气,说李儒强迫我哥哥自杀,我还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呢!李傕替李儒辩解说:那个事情是董卓下的命令,李儒只是一个被动执行者,是无辜的。于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为他推卸了罪责。
《曹全碑》给我们提供了李儒早年经历的重要补充,让我们知道了他被卷入三国乱世之前的生活轨迹。
曹全碑立碑于东汉中平二年(公元185年),之后默默无闻上千年,史料中很少提及,其书法造诣也不为人所知。据说最后一次在历史记录中短暂出现是北宋哲宗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知县李百禄修文庙的时候。之后它就在历史记载中完全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其所在。直到明朝万历四年(公元1576年)的一天,郃阳县城外的萃里村许家湾,住着几户许姓人家。他们在后院打井时,偶然发现了埋藏于地下的曹全碑。许家后裔,清乾隆时的学者许秉简在其书中多次提及此事:“曹全碑万历四年出于吾北院”,“曹全碑于吾家北院井中掘得之”。这块石碑在地下沉睡几百年后,终于重见天日。许家是读书人,知道这石碑意义非凡,马上对它进行了拓片保存。
曹全碑出土的时候,保存状态完好。据当时人说“一字不缺”,可谓完美。为了更好地保护石碑,人们将它运到县城里的孔庙内妥善保存。结果在搬移的时候出了事故,将石碑右下角磕碰了,损坏了“封弟叔振铎于曹国,因氏焉”中的“因”字,石碑不再完美。这其实是曹全碑所遭受的一系列损伤的开端。
搬到城中之后的《曹全碑》,再进行拓片的话,拓本中“因”字就不清楚了。这样《曹全碑》的拓本,就出现了两个版本,即“因”字未损的所谓“城外本”和“因”字破损的“城内本”。
矗立于郃阳县城孔庙内的曹全碑,立刻吸引了全国范围内学者和书家的注意。他们对其书法水平,交相赞誉。也正是从明朝万历年间开始,曹全碑开始出现在金石学家的著述中。
目前可考的,最早出现的两条关于《曹全碑》的评论:
明代赵崡《石墨镌华》:“碑文隶书遒古,不减《史卒》、《史晨》、《韩勅》、《礼器》等碑,且完好无一字缺坏,真可宝也。”
明代郭宗昌《金石史》:“此方出最初拓也。止一‘因’字半阙,其余锋铓銛利,不损丝发。因见汉人不独攻玉之妙,浑然天成,琢字亦毫无刀痕。以余平生所见汉隶,当以孔庙《礼器碑》为第一,神奇浑璞,譬之诗,则西京;此则风赡高华,如建安诸子。譬之书,《礼器》则《季直表》,此则《兰亭序》。”又评碑阴:“书法简质草草不经意,又别为一体。益知汉人结体命意,错综变化,不衫不履,非后人可及。”
从上面的描述,我们不难看出,赵崡拿到的是城外本,而郭宗昌拿到的是城内本。
曹全碑收存在文庙之内,得到了妥善的保护。但没想到后来又遇天灾。明末清初的一天,天降雷雨,旁边的大树倾倒,居然将碑击裂,出现了一道横贯碑身的大裂缝。
这道裂缝损坏了更多的字。在断裂之前的拓本,被称为“未断本”。而断裂之后拓的,就被称为“断后本”。
清朝之后的拓本,基本都是断后本。而明朝时候拓的,石碑未裂之时的未断本,显然要更珍贵。被称为“明拓”。
到了清末民初,明拓未断本已经存世很少了。所以徐珂的《清稗类钞》中说:“未断本,海内罕见!”
我们现在看到的曹全碑,碑身除了“因”字缺损,和一道巨大的裂缝外,其它很多字也有各种不同程度的破损,不禁令人心生疑惑!明明出土之时,全碑状态良好,一字不缺。怎么后来这么多字都有破损?如果仅仅是拓印,不至于有如此伤害。
拓碑本质上就是复印。而复印件的价值是不会太高的,因为只要原碑尚存,就可以不断复印下去,产生更多的一模一样的复印件。古代某些黑心的收藏家和文物贩子,为了让自己手里的拓本奇货可居,想出了一个卑鄙的法子。他们在拓印完后,偷偷敲残碑上的一个字。这样一来,后来的拓碑者所复印出来的所有拓本中那个字都是残缺的了。而那个字完好无损的版本,则在自己手里,成为孤本,价值飞升。转手出去,赚得盆满钵满。
曹全碑上很多字的破损,被怀疑由此而来。
于是除了城外本、城内本、未断本、和断后本外,我们发现曹全碑出现了更多不同的版本。这些版本有一个统一的命名格式:“X”字未损本。
比如清朱彝尊旧藏的著名 “悉”字未损本,就是碑文中“且二百万,悉以薄官”中的“悉”字未损之前的拓本。
而更高明的造假者,看到曹全碑上的长长的裂缝,嘿嘿一笑,说:这难不倒我!他们把蜡填充到裂缝中,再加以修补,这样拓出来的就没有裂缝了,用来冒充珍贵的“未断本”。这种嵌蜡造假的版本被称为“填补本”。
“重刻本”是更复杂的造假工程。造假者用真拓本为基础,将整个碑文重新雕刻出来。这样一来,那些已经破损的字就可以雕刻如新。再拓出来,就成为近乎完美的拓本了。但往往补字重雕的人文化水平有限,很多偏旁部首猜错刻错,成为破绽。
这么多造假手段,匪夷所思,层出不穷,从古有之。只要有利益,人就能想出新奇的办法,无所不用其极。
鲁迅先生收藏有多份《曹全碑》拓本,但都是伪造的“重刻本”。要知道鲁迅先生绝对是收藏大家,在居住在北京的那些年里,他一边写小说,一边抄古碑,购买收藏了历代金石拓片有5100余种6200余张。但纵使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鲁迅先生,也打眼了。可见文物鉴定之难。
曹全碑的最后一劫,是在抗日战争中,郃阳县曾多次遭遇日机空袭。为了保护文物,工人们在文庙内用夯土筑窑,将曹全碑埋住。直到解放后的1956年,西安碑林博物馆派人将藏在夯土墙中的曹全碑挖出,运回碑林收藏。
经过这些天灾人祸的折腾,曹全碑的状态堪忧。西安碑林博物馆专门对其做了加固处理,我们今天在碑林看到的曹全碑,就如下图模样了。
叶展,幼学书画,惜无才力,中途而废。后入清华,寒窗苦读,枉学屠龙。现居美国,以炮制精神毒品(youxi)为生。微信号: zhanyew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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