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小札:王铎大楷书作考论 | 薛龙春
王鐸 (一五九三-一六五二),一生書寫小楷甚多,根據筆者的統計,傳世的約有四十餘件。尤其是爲家族收藏或友人收藏的古代書畫作品、刻帖題跋,王鐸常用小楷。如爲清初大收藏家曹溶(一六一三-一六八五)收藏的五代佚名《閘口盤車圖》、宋黃庭堅(一〇四五-一一〇五)《張大同卷跋尾》題跋,都是密匝的小楷。[1]但王鐸傳世的大楷作品只有四件,皆爲手卷。[2]其中三件爲墨跡,一爲《自作五言詩卷》,紙本,縱二七厘米,橫二五二厘米,書於崇禎十二年(一六三九)二月,曾經宋犖(一六三四-一七一三)收藏,今藏臺北石頭書屋;一爲《王維五言詩卷》,綾本,縱二一厘米,橫一六六.八厘米,書於崇禎十六年(一六四三)十月,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一爲《自書七古詩卷》,紙本,縱三三.五厘米,橫四〇八厘米,書於順治六年(一六四九)六月初九,亦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另一爲刻本,爲王鐸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所書《創建柏香鎮善建城碑銘》,縱二八厘米,橫一三八厘米,共三十一石,關西張翱刻。收入《延香館帖》,《張伯英碑帖論稿》所著錄《王孟津真、草帖二卷》,真書卷即此。[3]石刻今藏河南省沁碭市博博物館。
我們先根據創作時間的順序,討論這四件作品的內容,鈎稽其受書人,及與王鐸的交往。《自作五言詩卷》,(圖一)没有明顯的受書人,徐邦達先生曾爲此卷作跋,亦未提及此作是否爲應酬作品。其實受書人的名字就隠藏在起首的小序部分。小序云:「蕪湖踞吳越上游,民力困於財富。遂兄往念哉。詩所未單,知必用乾以敬百姓也。」「遂兄」另起一行,可知爲本卷的受書人,亦王鐸贈詩的對象。按,遂兄,即王思任(一五七五-一六四六)。王思任字季重,號遂束,晚改號謔庵。山陰人(今浙江紹興)。萬曆乙未(一五九五)成進士,歷仕五十年,三起三黜,大量的時間爲林下居,僅在魯王監國中授翰林院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順治二年(一六四五)六月,馬士英(約一五九一–一六四六)欲往浙江謁魯王,王思任上書太后,請斬士英。又給馬士英寫信説:「閣下誤國至此,無以自解。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如或逍遙湖上,效賈似道故轍,千古笑齒已經冷絶,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雷耻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也」魯王監國元年(一六四六),紹興城破,王思任憤鬱成病,遂不食,負榻書「忠孝文章」四字,令家人悬之中堂,三呼高皇帝而絶,時九月二十二日。思任居官通脱自放,不事名檢,性好謔浪,居恒與狎客縱酒談笑,遇逹官大吏更是疏放絶倒,不能自禁,往往以口舌得罪。又因爲不附東林,爲物論所輕。然晚節大義,亦足彪炳千古。[4]
王思任進士及第後爲令興平(今屬陝西),逄艱歸,補當塗(今屬安徽),時大珰邢監礦税濫及,思任長揖放言,因遷南刑部主事,降山西按察知事,後補青浦(今屬上海),以漕事與使者爭民命,拂袖歸。後補山東照磨,不赴。改教授松江(今屬上海),升國子助教。再以南京工部榷蕪湖關,轉屯田江州(今江西九江)備兵,農民起義軍破潜山黃梅,思任遂解歸。
圖一
王鐸此卷小序所述遂兄前往蕪湖,即王思任以南京工部主事榷蕪關一事。所謂榷關,即税收,根據當時的法令,蕪湖常關所有進口出口過往各土貨俱須按税則實數繳納。[5]王鐸小序中説「知必用乾,以敬百姓」云云,即希望王思任關心民瘼、不摧剝百姓之意。王鐸一向反對苛政重賦,認爲晚明的民亂,正起因於此。王思任亦反對刻薄商髓,榷關蕪湖期間,他「早暮放關,不爽一刻,不留一舟…… 商民大悅,而衙虎失望怏怏。」[6]
考王思任行跡,崇禎三年(一六三〇)升國子助教,入京。崇禎四年(一六三一),以升南工部營繕司主事南下,並於次年前往蕪湖。王思任《重修廬山白鶴觀記》云:「崇禎壬申,任復爲起部視榷鳩玆(今蕪湖),而元丹復來,出孝廉手札徵記。」[7]王思任與王鐸初次見面當爲思任在京期間。王思任《贈王覺斯太史》有云:「宗瑞往心交,而今見子面。幾幾韓稚圭,斤斤趙清獻。妙言發檀想,墨寶走烏電。南中可游賞,敢效毛公薦。」[8]他將王鐸比作北宋宰相韓琦(一〇〇八–一〇七五)與名臣趙抃(一〇〇八–一〇八四)根據詩義,王思任此時是第一次與王鐸相見,對王鐸的詩文書法留下深刻印象。而此時他將要離京南去,希望王鐸將來有機會到南方一游,自己可爲導覽。王思任離京後,王鐸與他並未中斷聯係,在一封信中,王鐸訴説自己在京的無聊心緒:「京中無鳴瀑盪耳,無雲松怡心,大是無聊。」[9]
本文所論作品中的贈詩當作於王思任南下赴任的一六三一年,然書寫時間並非當時。卷後題記云:「己卯二月,日暉告寢,醑觵釂矣。觀靺韐色奭,婁罷墨池,炬煚濡豪,戲以忘憂,子曰,不有博弈者乎,爲之猶賢乎己。」意思是説,太陽下山了,酒也喝光了。雖然天色黯淡,但很久没寫字了,還是張燈濡墨,書寫此卷。[10]崇禎己卯(一六三九)二月,時王鐸告假家居,王思任亦林下卜居。没有任何資料表明王思任此時到過孟津,此卷很可能是王鐸寫寄思任者。爲何王鐸在數年之後將贈詩寫爲大楷長卷投贈,暫不可考。
四年之後(一六三六),王鐸因忤首輔溫體仁(卒於一六三八),出掌南京翰林院事。據《王季重先生自述年譜》,崇禎十年(一六三七)七月,王思任復至白門,「會范大司馬質公,方南和伯心源,趙柱史二瞻,張京畿得一,徐魏國六岳,蔡大司空元岡,陳中丞幼白,范考功太蒙,俞光祿容自,李臨淮玄素,阮給事圓海,許大司成石水,同宗王掌翰覺斯,俱盤桓酒奕,甚樂,以十一月還。」按,前一年(一六三六)春王思任亦到南京料理其清溪歸燕堂,他與王鐸盤桓當在此年。[11]事係崇禎十年,爲王思任誤記。因為崇禎十年的二月,王鐸已取道孟津,返京任少詹事。[12]王鐸與王思任二人俱擅書畫,在南京期間,王鐸有一札與王思任,云:「昨費墨可二螺。鍾山紫氣排闥而入,爲我送青縈白棹聲,撥水烟波相接,吾輩得意之事,畫省蘭台能勝此無。」[13]王鐸任職南京翰林院,乃冷曹,故日日與張鏡心(卒於一六五六),屈動(一六三四年進士)等友人游山玩水,從容文事。此札稱「费墨二螺」,當指多作書晝而言。
王鐸與王思任的友誼-直延續到明亡。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王鐸與王思任一札:
前當接吾五兄書,弟在上新橋,今又自蘇門山來。偽官如雨,耻於屈躬。故萬險千愕,夜行書伏,得離虎口。可以貫舷南至山陰,圖一握手吾兄,倖此不降賊之身無恙耳。五溪,寒家西席,托請吾兄會嵇城中尊府餘房,可借一枝栖否?如有數弓地。示意五溪丈,方便携家過北高峰也。夢中久有一龍湫之勝,欲一吟嘯其顛,吾兄可賜之機緣乎?弟鄙刻先有半,欲求玄晏,容另遣請也。敬候新祉。兼訊雪痴老侄近狀。弟新居蘇州桃花塢東,城隍廟前。研皆塵,未買隃麋,草草空函為笑。宗弟鐸頓首手啓。[14]
此札當作於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春。是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入京,崇禎帝自縊。當年一月,王鐸自河南輝縣移家浚縣,二月間買舟南下,與處士朱子俊(號五溪) 、舊曲阿令彭而述(一六〇五-一六六五)、河南人張文光(一五九三-一六六一) 等聯舟同行。[15]鼎革之後,一路上「僞官如雨」,王鐸一行歷盡艱辛抵達蘇州,在桃花塢東、城隍廟前暫時安頓之後,立即計劃前往浙江避難。此札云「不降賊之身」,頗以忠藎自許。王鐸給王思任寫信,乃爲向他借屋暫住,此札紹介家中塾師、王思任的同鄉朱子俊前趨接洽此事。王鐸表示,倘若紹興城中可以栖身,當立即攜帶家小前往。在信的最後,王鐸表示身邊無墨,只能草草空函,言下之意,本應附寄書畫作品,以作爲酬謝。在王鐸的社會交往中,書畫實爲重要的交際禮物。雖然倉皇之間,王鐸無法作書畫以表達心意,但他此前畢竟爲王思任作過大楷手卷,也爲王思任的侄子雪痴寫過扇面。[16]在這封信中,他也問候雪痴,可知此人與王鐸交誼亦非泛泛。[17]
王鐸《詰甲申事》雲:「甲申之春,河北亂,予自蘇門山走後,買舟而南,復入吳越。」[18]可知浙江是他避難的終點。王鐸南下途中,在山東武城遇到浙江人馮元飚(一六二二年進士)與劉宗周(一五七八-一六四五)弟子劉應期(字瑞當),王與馮舟中唔對,馮勸王鐸往居四明(今浙江寧波),[19]王亦打算前往浙江,詩集中有《擬越中村居》,《舍吳南去柬香嚴》,《往與越》諸詩。[20]至遲當年四月,王鐸到達杭州,成都杜甫草堂藏王鐸《唐人詩五首卷》,乃為梁羽明(一六二八年進士梁雲構之子)所書,跋文有「行舟雷峰西六橋前,雨中滌憂」云云。其《甲申旅處哭》亦作於杭州。[21]王鐸居浙江,有《自詠龍湫道士》詩。[22]當年五月,因接受南明任職,王鐸北上南京,五月二十日與前往蘇州赴任巡撫的同年進士祁彪佳(一六〇二–一六四五)相遇與無錫附近,[23]六月十三日見朝。[24]王鐸在浙江避難一個月左右,他究竟是居了王思任紹與的房子,還是卜居到了寧波,目前無法深稽。
《創建柏香鎮善建城碑銘》,(圖二)碑銘內容收入《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六十,[25]記崇禎十年(一六三八),農民起義軍攻擊柏香鎮周邊,柏香鎮東距懐慶三十五里,西距濟源三十五里。爲免罹兵革之禍,鎮人楊嗣修(一五六四–一六四八)以鎮城傾圯,捐二千金,帶領鄉人築善建城防禦, 歷時十月乃成, 邑人德之。王鐸撰、書此銘時在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冬,其時他因父母先後去世,家鄉孟津又鬧饑荒,故暫居懐慶府治河內縣(今河南沁陽)。前一年的九月二十二日,王鐸受命任南京吏部尚書,雖未赴任,此銘款識署銜已有「南禮部尚密」一項。
據《懷慶府志》,楊嗣修字景歐,河內人。萬曆丁未(一六〇七)進士, 授行人。遷户部主事,出守衡州府,後調汾州,升登州副使,再遷榆林道,升右僉都御史, 撫寧夏,投劾歸。[26]崇禎十年, 時正家居。
王鐸爲楊嗣修所撰、書碑刻甚多,除了《創建柏香鎮善建城碑銘》之外,尚有《楊公纍歐生祠碑》, 撰、書於崇禎十五年(一六四二)三月吉日。[27](圖三)《楊中丞世德祠碑》,爲柏香鎮民皇甫奮、張汝慎等丐王鐸爲文, 收入《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六十一。清順治戊子(-六四八),楊嗣修去世,次年王鐸在北京得知消息,又爲作《清故僉都寧夏巡撫景歐楊公恭人孫氏合葬墓誌銘》,收入《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七十。
王鐸爲楊嗣修撰、書碑銘如此之多, 足見二人關係非同一般。王鐸自稱與楊嗣修一家「三世交好,又締甥姻」,楊的長子楊挺生爲王鐸摯友,曾孫楊奕振聘呂兆琳(一六六一年進士)女, 呂爲王鐸女婿。王鐸結識楊嗣修一家, 大約在他二十歲就讀濟源人吳應舉(一六〇六年舉人)家時。一六四〇年冬至一六四二年春這一年多的時間,王鐸因避居河內縣,與楊嗣修一家的交往更爲頻繁。[28]
楊挺生,楊嗣修長子,字循如、恂如。「爲諸生,揮金交士,士皆緩急倚之。應明經選,邑令金公煉色、監司張公盛美、中丞王公漢無巨細必榷之。國初署開封司理,補平服司理,丁開府公艱,補桂林司理,以疾不克之官」。[29]王鐸在懷慶期間, 多次與楊挺生一起出游山水,有《與劉用章、楊循如約入枋口山》、[30]《孫伯生、卜貴六、楊荊岫、荊田、楊循如、郭漱六、陳霞城登湖中》等詩。[31]河內縣令王漢(一六四三年卒)平濟源之亂後, 與王鐸等人游濟源北武當山,楊挺生亦與焉。[32]
圖二
王鐸居懷的一年多時間裡,爲楊嗣修父子作書畫甚多。如《行書七律詩軸》,書於崇禎辛巳(一六四一)秋日。[33]題跋有云:「有心嵩濦,近澀兵焚,欲往從之,勞於夢懐,率賦斯言,奉景翁博噱,兼柬贤長兄。」王鐸寄居懷慶,無時不有故園之思。跋中所及「景翁」、「賢長兄」即楊氏父子。又如,王鐸同年行書《清凉山砧江亭屈靜原招飲作軸》,亦爲楊挺生所作。[34]王鐸與楊氏父子及另外一位友人楊之璋(字荊岫,一六一〇年進士)一起在城南園亭飲酒,王鐸歸而作詩十首,有「三楊何缱绻,五月樂斯須」之語。後以小楷書卷,贈楊之璋,在題跋中王鐸寫道:「俚言奉荊老楊詞宗吟壇教正,幸致意景老楊先生洎恂如兄契,容另書紙條寄也。」可知王鐸後來亦將詩作寫成立軸贈與楊氏父子。[35]
河南省沁陽市博物館所藏《延香館帖》收入王鐸一件雜書《詩卷》,爲崇禎十四年二月二十三日爲楊挺生所書,這件刻意而作的楷、行、草書雜卷,書詩亦多與楊挺生有關,如《同循如諸君等禹廟》、《循如諸相知送水仙紅白梅桃花》等。王鐸還曾爲楊挺生作《琅華館帖冊》,[36]內容爲臨米芾書,包括《法書染翰目》、《信札》、《盡圖品目》等,有一收藏印「楊奇蘊印」,楊奇蘊即挺生子,舉人,嘗爲慶陽府推官。[37]是册款識云:
書不師古,便落野俗一路。如作詩文,有法而後合,所謂「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也。如琴、棋之有譜,然觀詩之《風》《雅》《頌》文之夏、商、周、秦、漢,亦可知矣。故善师古者,不離古,不泥古。必置古不言者,不過文其不學耳。辛巳正月書此册,客輒至,經三日始成,質之循如楊詞丈以為何如?孟津王繹書於懷州之束湖草堂。
王鐸於詩文書畫皆崇古,這一觀點在他大量的書畫題跋中反復出現。如書於一六三七年閏四月的《瓊蕊廬帖--臨古法帖朋》,題跋云:「書法貴得古人結搆,近觀學書者動效時流,古難今易,古深奧奇變,今嫩弱俗稚,易學故也。嗚呼,詩與古文皆然,寧獨字法也。」[38]然而王鐸在《琅華館帖冊》的題跋中特別提及「善師古者,不離古,不泥古」,可知王鐸並不主張死學古人,而是要善於變化。米芾(一〇五一-一一〇七)因爲能移變化羲、獻,而爲王鐸所傾倒。[39]《琅華館帖冊》爲臨米芾書,故王鐸在跋文中發揮了他的師古觀念。
此外,王鐸一六四一年還曾爲楊挺生所藏顔真卿(七〇九-七八五)《爭座位帖》作跋,云:「坐位乃郭英父所謂定襄也。爭之一事,新舊《唐書》皆不載,劉昫(八八七-九四六),宋祁(九九八–一〇六一)、歐賜修(一〇〇七–一〇七二) 乃竟遣之如此。千古可嘆。字法之變幻不待語言矣。」[40]王鐸曾數次爲不同版本的《爭座位帖》作跋,除了爲楊挺生所題之外,《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三十八也收入另一則題跋,一六三四年他還三次爲宋權(一六二五年進士)所藏《爭座位帖》作跋。[41]但只有這一則題跋糾兩《唐書》之失。
王鐸與楊嗣修一家的友誼綿延到入清以後。除了前述王鐸爲楊嗣修夫婦撰合葬墓誌銘之外,還曾於順治四年丁亥(一六四七)九月一日,爲楊挺生補《呂雲葆墨筆山水扇》[42]
《王維五言詩卷》,(圖四) 書唐王維(七〇一-七六一) 五言排律《濟州遇(按,當爲過)叟家宴》,《春過賀遂員外藥園》二首。卷後行書長跋云:
書綾卷鲜書楷法者,即蓽亭玄宰(董其昌)亦未之覯也。癸未十月過履吾老親翁琴言齋,筆墨砥皆精良,挑燈書二卷,俱楷,時同上黨郭漱六、山陰朱五溪。明日秣赢入紫團峰,及西圧諸勝,時酒甚酽,蘇門泉聲沸響,在吾几席,識菸後。將來一披覽,於書道有進,定嫌此,欲唾於卷上,奈何奈何?
圖三 王鐸《楊公景歐生祠碑》,見《延香館帖》,
河南省沁陽博物館藏
王鐸的書法作品甚少書寫古詩文,即使書寫,也一律是唐人詩作,其中以杜甫詩爲最多,其次則是王維、岑參等人的作品。王維因同姓,被稱爲「吾家摩詰」。王鐸喜歡唐詩,與他在文學主張上踵武七子有關。跋文中所及「履吾」爲貴養性的字。貴養性,胙城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嘗官山東歷城知縣。王鐸聲稱他没有見過董其昌(一五五五–一六三六)在綾卷上寫楷書,言下之意是在綾卷上作楷書,難度遠大於在紙本上書寫,董其昌没有措手於玆,或因畏難。王鐸特地在綾上連續書大楷二卷,當有挑戰董其昌在其時書壇獨一無二的權威之意。
王鐸於崇禎壬午(一六四二)七月離開懷慶,以「寇陷(孟)津,大河之南成血國」,遂挈家遠走輝縣(今屬河南新鄉)孟莊,又徙居姑蘇(今蘇州)西涇。[43]次年秋,回到家鄉孟津,因廬舍盡燬,又借居輝縣家浚縣劉尚信攝生閣,勾留於輝縣約半年之久。在輝縣,他最重要的朋友是同年進士張缙彥(字坦公,一六〇〇–一六七二)及其兄張縫彥(字洙源,卒於一六四三年),郭湸(一六一〇年進士)之子郭士標(字公望)、郭士棟(字公隆,卒於一六五七年)兄弟,上黨山人郭世元(字漱六)、山陰布衣朱子俊等。貴養性亦爲王鐸其時的重要友人之一。
因爲暫時的安寧,王鐸寄居輝縣,常與友人游覽太行風光,縱情詩酒書畫。貴養性就是其中重要的參與者。王鐸最爲重要的一次出游是崇禎癸未(一六四三)十月前往紫團山,同行者爲貴養性與朱子俊。這次出行,王鐸寫下了九篇詩文。王鐸一行自仙觀西至龍溪山,宿石樓峰下,上東崖,經偏梁山,入竹磵,鐵鎖上紫團山頂,至老君庵。這裡是人跡罕至之區,王鐸稱之爲「飛遁之宅」,[44]他們一邊欣賞山中風景,一邊作銘刻崖。龍溪在太行山西陵川之南五十里,王鐸大書「龍溪」二字,命工嵌於石。[45]旅行途中,王鐸將山中的烏頭當作可以食用的芋頭,「嚼之而未咽,口刺舌辣喉痛,兩頰楚如斲欘,頃腫寸半,舌撟不下,履吾曰:此藥之烏頭也,啖腹則殺人。五溪急掬泉漱盥千餘周,稍易未即易。」這一經歷王鐸在《仙觀西至龍溪山記》與《紫團山銘》中都曾提及,[46]更專門作《誤食烏頭説》,引申發揮,闡發用人之道。[47]
王鐸這件大楷手卷作於貴養性的琴言齋,正值游覽紫團山的前夜。時酒已半醺,蘇門山泉之聲沸沸耳際。又有貴養性、郭世元、朱子俊等好友在前,筆、墨、硯、綾皆精良乘手,以孫過庭(六四八-七〇三?)所論乖合之際而言,此時可以説是五合交臻。王鐸對自己的書寫其實相當滿意,不僅在跋文中點出董其昌不能在綾卷上作楷,還故意説:「將來一披覽,於書道有進,定嫌此,欲唾於卷上,奈何奈何。」暗示自己將來會在書法上大有作爲。
王鐸與貴養性的出行不止紫團山之游,他們還曾在這一年冬天前往三潭,所謂三潭,一魚潭,二龜泗,三龍潭,在太行山石門峰內,距王鐸寄居的蘇門山西四十五里。王鐸游覽此地,作七言律詩及《三潭錄》。[48]次年正月,王鐸將這首七言詩寫成隸書手卷,贈與友人許順衡。[49]
圖四
在王鐸的詩集中,還有多首過訪貴養性的作品。如《訪履吾草舍,風阻半途歸》、《太行西崖石洞歌(洞乃履吾所居) 》、《飲履吾有清樓,同友宿其上》等。[50]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王鐸徙居浚縣,一個月之後即與彭而述等人買舟南下吳越。途中曾有詩投贈貴養性等輝縣的患難之交。[51]
《自作七古詩卷》,(圖五)乃王鐸書贈友人張鳳翔(一六〇一年進士)者。詩不見載於集,題爲《蓬玄先生過予家.時乏麥.聲悮甚》:
君亦半老,我亦半老,此時相聚白門間,如君勞於軍旅中,世情難諧招煩惱,泪啜止,鐘山紫。蒼蒼者天,浩浩者水,北方戰地盡荒藟。兩片崧岱為我峙,呼酒兮持罌,無酒兮傾情。悠然側身,鹳鴿兮忽鳴,我輩震號兮今告誰?感爾一聲兩聲三四聲,此鳥似是為我來。却爾催人離緒生,大丈夫,有行徑。不拘酒有無,但諭有血性,達亦繇命,窮亦繇命, 死亦繇命,生亦繇命。得意兮固可騎雲鞭霆,以佐天令,不得意兮奚不可熊經豹隠,而避陷阱。不欲迷邦,豈敢忘山。豫與君期於先,或在乎日觀嶗山之巖,或在乎耘斗析城之間,二者我輩勿荒迷,所貴擇而處一焉。釀彼百甕千甕之美醞,師彼無老無幼之真仙,命鳳凰兮為我舞翿,命狻猊兮為我守關,爛醉爛醉兮忘年,不省有地,何知有天,幾乎不知有我,況復能知所居何溪與何山。嗟乎,家邦破,休垂洎,今古興亡付夢寐,鐵簫一曲飛山翠。
此詩作於順治二年(一六四五),四年之後(一六四九)的六月九日,是張鳳翔七十歲生日,王鐸大楷書卷,並作長跋,以爲壽禮。除了這件壽禮之外,王鐸還特作《知音賦》爲贄,賦云:「蓬玄張少宰公,以道律躬,怡神於素。舊日司銓,能班序百職,不蘊利崇孽,迨爲司馬,填撫姑蘇,克爾止殃剪妖,況昔巨璫張吻之旨,不懼截脛眎髓。…… 終不肯用巧趨以自榮也。」 [52]對於張氏的深厚修養與忠直之氣大爲鼓吹。《擬山園選集》詩集五律卷二十二所收《寫懐致壽蓬玄》亦當作於此時。[53]
圖五 王鐸《自作七古詩卷》,北京故宮博物館藏
細玩王鐸手卷所書七古詩,頗耐咀嚼。時明已亡國,清兵將窺長江,王鐸却表示:「家邦破,休垂泪,今古興亡付夢寐。」對於朝代更替的遷逝之悲故作超脱。王鐸身爲弘光朝廷的次輔,此時他並没有和張鳳翔討論圖謀興復,而是計劃將來的隱遁,舉二人家鄉的嵩山、嶗山爲來日的隱居之地,打算縱酒學仙,爛醉忘年。從王鐸此時的大量奏疏來看,他與馬士英的矛盾不斷升級,而弘光對此毫無作爲,王鐸失望之餘,對自己任職南明亦十分後悔,曾連續六疏乞休。「達亦繇命,窮亦繇命,死亦繇命,生亦繇命」,正是王鐸無奈之下隨波逐流心態的真實寫照。[54]
張鳳翔字稚羽,號蓬玄,萬曆辛丑(一六〇一)科進士,官廣平府推官,升吏部稽勦司主事。歷文選司郎中,升太常寺少卿,都察院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天啓乙丑(一六二五),因忤魏忠賢(一五六八-一六二七),遭削籍。忠賢誅,起吏部左侍郎,升工部尚書,又忤首輔周延儒(一五九三–一六四四),謫戍陝西。尋起兵部尚書,未幾,罷。甲申(一六四四)三月之後,巡撫蘇松。入清以後爲户部右侍郎,轉吏部左侍郎,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55]有一次張氏侍宴時摔倒,順治帝以其衰頽諭致仕,張遂進所撰《禮經》、《樂經》而去。張鳯翔入清後嘗自作年譜,稱自己在甲申之變中欲死不得。吏部侍郎孫昌齡(字二如,一六一九年進士)説:「箕子不死者,以《洪范》也。公有《禮》、《樂》二經,道統在焉。亦箕子之九疇也。何必死。」[56]是爲貳臣之間互相開脱之顯例。
王鐸與張鳳翔相識甚早。萬曆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冬,王鐸就館讀書於濟源人吳應舉家,吳父養充去世,墓表即由張鳳翔撰文,王鐸行楷書丹。[57]以後的數十年間,王鐸與張鳯翔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聯係,直到王鐸去世,由張鳯翔在順治十二年(一六五五)四月初七日爲撰《墓表》。58]《墓表》述及王鐸晚年生活時説:「出則召歌兒環侍,設粉粢、糟蟹、都酒,唱吳騷而和之,忽歌忽泣,卜夜爲常。坐客或潜去,公猶檀板未極也。……歸或呼青樓,雜沓桐陰梧月間,琵琶聲噪唳凉婉,衣垢不浣,病不嘗藥,親者怪之。」張氏筆下的王鐸,入清之後沉湎酒色,不沐不藥,似求速死者。當視爲同爲貳臣的張鳳翔對王鐸在鼎革之際的變節行爲有意粉飾。[59]這與他自稱「甲申之變中欲死不得」的用意完全一樣。
王鐸一生給張鳳翔的贈詩甚夥,如《答蓬玄》云:「中原烽火燒痕迷,匹馬衝風大陸西。紫閣雄謀千古氣,白登遺恨數行啼。霜催鐵樹人空遠,雷掣巴江雁欲低。自古功名皆若此,繡囊澀却舊棠溪。」[60]當作於張鳳翔謫戍陝西之時。又如《殘年呈蓬玄》有「古道依違審,翻經拜竺乾」云云,[61]爲王鐸晚年留心佛法的表白。[62]王鐸還多次爲張氏著作作序。如前述張鳳翔增補禮、樂二經,王鐸皆爲製序。[63]張鳳翔之妻丘夫人、張鳯翔之弟張鳯翼的墓誌銘亦皆由王鐸撰寫。[64]
5王鐸的四卷大楷,因其稀有,故價值甚大。前文已對四件作品的內容、受書人及與王鐸的關係作了細緻的考證,現在我們再來討論王鐸的大楷書法。
王鐸友人胡世安(一六二八年進士)《題王覺斯草書卷》有云:「覺斯先生語余,某應人作書寧作行、楷、八分諸體,獨鄭重草書,以草書結構難於諸體,而見者反題以率易。」[65]既然對草書如此珍重,王鐸應該多以楷書、隸書、行書應人之索才是,然而統計王鐸一生的應酬作品,楷書、隸書所占分嚴遠不能與草轡、行草相埒,大楷更是只有區區四卷。[66]王鐸這麼説,是在回應他人以其草書應酬率爾輕易的非議,反對人們按照他創作一件作品的時間來判斷其價值。恰恰相反,書寫的快速除了是草書書體的特徵之外,還是藝術家精湛技藝的一種體現,這種精湛技巧的背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反復操練。在這個意義上,速度其實是長期實踐的結果。[67]誠然,草書創作的成功率要小於楷書,然而以王鐸熟練的筆墨駕馭技巧,寫草書既省時又具表演性,作爲應酬的書體,實在是再合適不過。[68]《敬和堂刻帖》收輯王鐸崇禎辛巳(一六四一)二月十五小楷《一次一首柬燮圓詞兄》卷,計書五律四首,「燮圓」爲王鐸懐慶友人李杜才之字。王鐸在此作的跋語中道破天機:「予不書小楷,惜陰之故, 辛巳爲燮兄作頗多, 二月十五,無他事,因書四首請正有道。」[69](圖六)説的雖是小楷, 其實王鐸作大楷更少,可知王鐸少以楷柑酬酢, 實出於節省時間的考慮。
王鐸楷書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大暈使用古字。所謂古字,是以楷書寫小篆,甚至是古文。[70]如《自作五言詩卷》中的「於」、「賦」、「往」、「敬」、「春」、「神」、「明」、「西」、「蘇」、「夢」、「乎」、「子」,「哉」、「也」、「歡」、「龍」、「雲」、「意」、《創柏香鎮善建碑銘》中的「西」、「居」、「古」、「埾」、「時」、「以」、「宜」、「石」、「皇」、「復」、「無」、「雷」、「德」、「許」、「善」、「草」、「恒」、「前」、「拜」、「天」、「嗟」、「秋」、「則」;《王維五言詩卷》中的「散」、「嚗」、「農」、「饋」、「飲」、「前」、「年」、「草」、「穿」、「石」、「藤」、「畏」、「開」、「走」、「於」;《自書七古詩卷》中的「酒」、「無」、「然」、「鳥」、「性」、「舞」、「年」、「天」、「復」、「能」、「嗟」、「乎」、「夢」等。其中「春」、「西」、「子」、「也」、「龍」、「古」、「雷」、「草」、「天」等,爲古文楷寫。由於晚明時期尚缺乏整體的文字學的精深硏究,王鐸所書古字,其中不少都是訛字、俗字,如「農」、「雲」、「喔」、「意J、「然」等。[71]與王鐸好古避俗的本意恰好南轅北轍。故消人馮班(一六〇二–一六七一)有云:「作書忌俗字,人皆知之。不知亦忌古字。」並聲稱此説乃「爲王覺斯發藥」。[72]
對於自己所寫的古字,王鐸認爲乃是本字, 而非古字。崇禎甲申年春, 他在一則題跋中這樣説道:「楷書不本隸、隸不本篆,沿於俗書野體,如醉如魔,反謂本字爲古,古則《石鼓》、《岣縷碑》也。語曰: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73]晚明俗字流行,王鐸身體力行,提倡楷書原本篆隸,不僅是對當時社會風氣的一種回擊,同時亦有振起世運的深遠考慮。[74]因此,即使如鍾繇(一五一-二三〇)、王羲之(約三〇三-三六一)王獻之(三四四-三八六)父子,王鐸雖讚賞他們書法的高妙,但對他們的用字趨勢不以為然,在一篇為印人司馬巍所寫的序文中,他說:
王子曰:「…… 鍾繇,王羲之,獻之,書家出而乘等黨駢,意態雖妍,畔壞與常而獠獵於古法。……」客驚怪曰:「羲,獻,世之耀也,子亦曰訛乎?」王子曰:「羲,獻不過姿之秀婉耳,書不知古也,未之學也。」[75]
圖六 王鐸《一次一首柬變圓詞兄》,見《敬和堂藏帖》卷六
對於古代書家的「書不知古」,王鐸提出的解決辦法是「必又參之篆籀隸法,正其訛書。」[76]王鐸在臨摹前人楷書時,常常對他所認為的俗字訛字,一律用篆籀法加以厘正,亦即是前文所說的,以楷書寫篆字,寫古文。《擬山園帖》收錄了王鐸數件楷書臨帖作品,如臨鍾繇《還示表帖》、臨為夫人(二七二-三四九)《稽首和南帖》、臨王僧虔(四二六-四八五)《雨啟帖》、臨智果《評書帖》、臨何氏《投老帖》、臨薛稷(六四九-七一三)《論鮰帖》等。[77]若將之與原帖仔細比勘,我們不難發現王鐸對前人字法所做的種種改動。[78]
王鐸學書至為龐雜,無論楷書,行書還是草書,宋以前人皆為師法。他早年的楷書學習趙孟頫,[79]後肆力於鍾繇,二王,[80]同時廣學晉唐名家書。除前面提到的諸家之外,歐陽詢(五五七-六四一)、徐浩(七〇三-七八二)、褚遂良(五九六-六五九)、柳公權(七七八-八六五)等人對於王鐸的中楷,小楷都有很大影響。[81]王鐸的大楷則得益顏真卿為多。在用較大字體題畫時,也時常使用顏體,以壯其氣。[82]總體上看,王鐸小楷以晉人築基,字形略扁,行間錯落,饒有隸書遺趣,著力表現溫醇潤澤韻味。而他的大楷則相對規整,點畫飽滿,勢大力沉,時有剛健硬拙之筆,表現一種寬博渾厚之氣。
本文所論四卷大楷作品,《自作五言詩卷》為宿墨書於熟紙,墨色偏淡,落筆痕跡清晰可見。「望」、「手」、「醑」等字墨暈外溢,而點畫輪廓依然明確。此作為典型的顏體,惟對於點畫起止、轉折的重按更為強調,橫、豎筆畫與左右豎畫之間的粗細變化不及顏體明顯,捺腳與鉤畫的裝飾性亦較顏體為弱。字形沒有顏體那種統一的外輪廓,時見大小,正側之變。王鐸書此卷時,年不及五十,精力最為旺盛,故通篇用筆肯定準確,毫無懈怠,真力彌滿。
《創建柏香鎮善建城碑銘》因是碑刻,故較前卷為整飭,然點畫粗細變化不大,當為王鐸對顏體有意識的改造,他並不通過粗細的變化來尋求結構上的緊張感,而是表現一種平和博大的整體氣象。或許是因為刻工工藝所致,此卷轉折處多顯圓滑,如「裡」、「蓋」、「盤」、「禎」、「尚」等字。
《王維五言詩卷》,用墨亦偏淡,又由於書寫材料是生綾,墨色時見暈化,如「儒」、「深」、「暉」、「閒」、「夫」、「閭」、「前」等,通篇顯得精整而溫潤。此作為王鐸糅合顏柳與歐褚等唐名家楷書的嘗試,既保留了顏柳書的一些點畫特徵,如「道」、「疎」、「散」、的捺畫,「名」的撇畫,「意」的鉤畫,但整體結構卻不是向外鼓拓、左右取向勢,而是融入了歐、褚平行取勢的特徵,如「閉」、「門」、「魯」、「斜」等字的結構都是典型的歐體。點畫整體上顯得平直硬朗,而缺乏弧度,亦是歐體的主要特點。王鐸這樣風格的楷書不止這一件,書於順治丁亥(一六四七)正月上元的《為愚谷書詩卷》,[83]為雜書卷,包含行、草、楷諸體,其中《繇東峰天池入支硎》、《泊楚王鎮》兩詩用楷書,《雲翼,禹峰過舟中話海嶼》一半用楷書。三段楷書,都兼有顏真卿與歐陽詢的風格,其中,第一段似以歐為主,「矚」、「敬」等字略有顏體勢態;第二段與第三段則以顏體為主,但又融入了歐體的主要特徵,如「鵬」、「翎」、「有」、「舟」、「鳥」等字,點畫硬朗,轉折簡潔,最為接近《王維五言詩卷》的風格特徵。(圖七)此外,王鐸曾三次臨褚遂良《家侄帖》,[84]一為扇面行書,一為立軸行草,[85]一為手卷行楷。[86]《家侄帖》收錄於《淳化閣帖》卷四,本為行書。(圖八)值得注意的是,王鐸順治丙戌(一六四六)春日為高爾儼(字中孚,一六〇五-一六五四)所臨手卷,起首四行完全寫成了楷書,後面則基本是行楷,但也夾雜著楷書,如「復」、「退」、「於」等。(圖九)說是臨褚,但這些字更多顏字的特徵,由此可見,王鐸對於歐、褚與顏、柳的融合嫁接,完全是一種主動的有意識的追求。[87]由於學古龐雜,王鐸具有熔諸家於一爐的雄心,完全合情合理。雖然這樣的作品並沒有達到了無痕蹟的境地,卻具有一種駁雜不淳的生稚趣味,也應當被視為王鐸對於書法史的一種貢獻。
圖七 王鐸《為愚谷書詩卷》,台北何創時書法基金會藏
《自書七古詩卷》,是王鐸最晚的一件大楷卷,書時王鐸已經五十八歲,距其去世只有兩年多。此卷剛開始時,頗顯漫不經心,第一行的幾個字基本是行書,但接下來完全是顏體楷書。與前面幾件作品相比,這件作品的字形極為收縮,點畫雖具有重量感,但沒有舒展之意,起止頽禿,不見鋒芒。字的結構也不盡精密,如「片」、「煩」、「然」、「聲」、「兮」、「地」、「何」等字,皆有不合情理之處。整體上顯得樸略無文,既缺乏韻致,也没有王鐸作品一貫的雄闞氣象。王鐸在卷後的跋文中説:「予懶作書,爲書輒奪有用光陰,不得專心經史也。己丑六月初九日,蓬翁先生弧辰,時六月大熱,書此汗流如沐。」雖説是懶於作書,但是年六月,王鐸傳世的作品就有十件,除了這件詩卷以外,爲宋權生日所書《枯蘭復花賦》亦爲一件行書長卷。王鐸之所以這麼説,無非是爲了表明爲張鳯翔書寫如此楷書巨卷的珍重之意。確實,這一年的六月極爲炎熱,王鐸在另外幾件作品中也提及天氣的惡劣。[88]在《枯蘭復花賦》的跋文中,王鐸寫道:「順治六載(一六四九)六月,力竭數歇始書,書將竣,大雨滂沱,溽暑天貺爽氣。」頗有久旱逢甘霖的喜悅。這裡説「力竭數歇始書」,《自書七古詩卷》説「書此汗流如沐」,或許不僅有天氣的原因,也與王鐸的身體狀況有關。[89]王鐸這件作品整體上顯得精神不足,但受到身體與天氣條件的限制,缺乏充沛的體力,王鐸只能勉強完成書寫,而無法做到一氣呵成、神完氣足。在硏究物質環境與書法創作之關係時,這件作品倒是提供了一個極佳的例證。
图八 褚遂良《家侄帖》,见《淳化阁帖》卷四,取自懋勤殿本
圖九 王鐸臨《家侄帖》,取自《王鐸の書法》卷篇二
綜上所述,王鐸在應酬活動中較少書寫楷書,乃惜陰之故;王鐸的楷書中充斥着古字(他自己稱爲「本字」),亦即篆書與古文的楷寫,這是王鐸的復古觀念在書法中的一個體現;王鐸的大楷主要得力於顔真卿,飽滿開闊,但弱化了顔字的裝飾性特徵,如《自作五言詩卷》與《創建柏香鎮善建城碑銘》;書於一六四三年的《王維五言詩卷》,則企圖將顔、柳與歐、褚這兩類完全不同的大楷風格進行融合;由於天氣與身體的緣故,王鐸一六四九年的《自書七古詩卷》呈現出結構樸略而取勢向內收縮的特徵,我們不應將之當作王鐸的主動追求。
*本文爲第十届霍英東高校青年教師基金項目《王鐸與晚明書法》成果之一,項目編號爲:一〇一一〇〇。王家葵先生對本文有幫助,特此致謝。
注释:
【1】這兩件作品分別藏上海博物館、美國普林斯顗大學附屬美術館。
【2】王鐸還有一些大楷作品,如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書《懷慶河內縣修城碑》,然原石今已不存;順治七年(一六五〇)六月,爲叔玉賢坦(吕兆琳,王鐸之婿,呂維祺之子)書《詩翰墨》卷,邵松年《古緣萃錄》卷八著錄,《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五)第一〇八八冊,第一四〇頁。此作今亦不傳。此外,繫名王鐸書於順治三年(一六四六)的《八關齋會報德記》,用真、隸二體,商務印書館一九三五年曾影印出版,原跡現藏臺灣,然此作風格與王鐸同一時期的作品風格差異甚大,姑置勿論。
【3】《張伯英碑帖論稿》(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六),第三冊,第三〇六頁。
【4】査繼佐《王思任》,《罪惟錄》,列傳卷十八,《續修四庫全書》第三二三冊,第二八四 - 二八五頁。
【5】余誼密等修、鮑實等纂《燕湖縣志》(影民國八年石印本,中國地方志從書本,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一九七〇),卷三十四賦税制 - 關税,第三三九頁。
【6】王思任《王季重先生自述年譜》,崇禎五年條。《北京圓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一九九九), 第五十七冊,第三八八頁
【7】王思任《謔庵文飯小品》卷因, 《續修因庫全書》第一三六八冊,第二〇三頁。此前的天啓乙丑(一六二五) 夏,王思任曾遊廬山五老峰,過白鶴觀,為主人李元丹題《白鶴觀說》。
【8】王思任《贈王覺斯太史》,見《爾爾集》,任遠點校《王季重十種》(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第二八五頁。
【9】《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五十,第五七八頁。
【10】靺鞈,赤色覆膝皮;㻎,邪也。觀靺鞈色當指天色黯淡,辨不清颜色。
【11】前揭《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谱叢刊》,第五十七期,第四三三一四三四頁。
【12】王鐸《江岸雨.丁丑二月十六北渡》,《見擬山園選集詩集》(台北:學生書局,一九七九),五言排律卷二。
【13】王鐸《答季重》,《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五十六,《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二〇〇〇)第一一一册,第六三七頁。此札亦收入周在浚等輯《賴古堂名賢尺牘新鈔》,《四庫禁毁書叢刊》(北京:北京出版社,二〇〇五),集部第三十六册,卷五,第九七頁。
【14】徐邦達《徐邦達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二〇〇六),第七册收入此札的釋文。
【15】参拙文《從對「野道」的理解論及王鐸舆彭而述之交誼》,中國書畵,二〇〇六年第七期,第三五一三九頁。
【16】王鐸行書扇面《甕山峰上作,四味書屋舊藏,今藏安徽省博物馆。《王鐸の書法全集》(鄭卅:河南美術出版社,二〇〇二),第二五七圖。
【17】前引王鐸《與季重》有云:「雪痴阿咸一流人,下筆霏霏,時縈雷峰、雪寳之霞氣,每晤甚冾」。可知王雪痴曾在北京居留,並與王鐸時有過從。《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五十,第五七頁。
【18】《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十八,第一二三 – 一二四頁。
【19】《武城舟遇鄴仙、正則、瑞當與諸舅》、《坐鄴仙艡中偕子篯、葛、劉諸君》、《鄴仙欲予居四明》。見《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律詩卷十五。
【20】見《擬山園選集》詩集,五律卷十五,卷七。
【21】《甲申旅處哭》其六有云:「慟灑孤臣泪,餘杭起夜風。」《擬山園選集》詩集,五律卷十五,第一五〇三 - 一五〇六頁。
【22】《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古卷六。
【23】祁彪佳《甲申日曆》:「五月二十二日,未至無錫十里,王覺斯以政府赴召,晤於舟中,出詩扇以贈,且以新疏稿舆予商之。」見《祁彪佳文稿》(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一九九一),第一三八七—一三八八頁。
【24】王鐸《感激天恩事》,《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十,第一三三 — 一三四頁。
【25】亦見《(康熙)懷慶府志》(清康熙刻本),卷十四碑記下,第二六b — 二八b頁。
【26】《(乾隆)懷慶府志》(影清乾隆五十四年刻本),台北,學生書局,一九六八),卷二十一《人物志》,第一五五八頁。
【27】行書,關西張翱臮子、張爾楫鐫字,見《延香錧帖》,原石藏河南沁陽市博物馆。
【28】《清故僉都寜夏巡撫景歐楊公恭人孫氏合葬墓誌銘》,《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七十,第八〇 - 八〇二頁。
【29】《(康熙)懷慶府志》卷七《人物志》,第六七b頁。
【30】見劉世英、何留根編《王鐸詩稿》(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一九八五)。
【31】《擬山園選集》不分卷(國家圖書館藏稿本)。
【32】王漢《遊濟源北武當同王覺斯宗伯、段王屋太常、史念衡太守、楊循如別駕、李愧莪學博、賈玉學博、段蘭塘參軍、馬聚五都闢、連靜宇守府,時余乎濟源亂後》,收入《王子房詩》,見《啓禎遺詩》(國家圖書館藏抄本) 第二八三頁。崇楨十四年十月二日,王漢以小楷手寫勒石,見《延香館帖》。
【33】新鄉市博物館藏。《王鐸の書法全集》,第一一一圖。
【34】美國大都會藝術館藏。
【35】見清同治十年李鶴年撰集、黄履中摹勒《敬和堂藏帖》,卷六。
【36】香港虛白齋藏,此冊的定名根據王鐸自書簽條。
【37】前揭《(乾隆)懷慶府志》,卷二十一《人物志》 第一五八頁。
【38】村上三島編《王鐸の書法》(東京:二玄社, 一九九二),冊篇。
【39】崇禎十六年(一六四三) 八月初四,王鐸跋《米芾吳江舟中詩》云:「米芾書本羲獻,縱橫飄忽,飛仙哉。深得《蘭亭》法,不規規摹擬,予爲焚香寢卧其下。」今藏美國大都會藝術館。
【40】梁章鉅《爭座位帖第五本》, 《退庵所藏金石書畫跋尾》,盧輔聖主編《中國書畫全書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二〇〇〇),第九冊,第一〇二四頁。
【41】《顏真卿爭座位帖跋》,今藏日本藤井有鄰館。
【42】天一閣文物保管所藏,《中國古代書圖書目》(北京:文物出版社,一九九一 - 二〇〇三),第十一冊,第二八八頁。
【43】張鐙彥《覺斯先生家廟碑記》, 《依水園文集》(國家圖書館藏清順治刻本),後集卷一,第七六a - 七九a頁。
【44】參見王鐸《與履吾、五溪上錫崖下龍溪宿屋》、《與履吾、五蹊自偏梁山入竹磵扳鐵鎖上紫團山頂》、《冬日攀鎖上紫團山南老君庵蜂頂,偕履吾》、《登紫團絶頂同履吾、五溪》、《至紫團山頂老君庵同履吾、五溪》、《偏梁山錄》、《紫團山銘》諸詩文,分別見《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古卷六、五言律詩卷十五、五言律詩卷十四、五言古卷六、七律卷三.,文集,卷四十一、卷十六。
【45】王鐸《龍溪錄》,《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四十二,第四九
七頁。文集繫年「辛未」,當爲「癸未」之誤。
【46】《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因十二,第四九四頁;卷十六,第一九〇-九一頁。
【47】《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二十,第二四六頁。
【48】王鐸《三潭,潭在太行山石門峰內一魚潭二龜潭三龍潭……癸未冬履吾、五溪同游》, 《擬山園選集》詩集,七言律卷三。《三潭錄》,《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四十二,第四九九頁。此文係年「甲申(一六四四)十月初旬」,當爲「癸未」之誤。
【49】今藏遼寧省博物館。《王鐸の書法全集》,第一四九圖。
【50】《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律詩卷十五、五言律詩卷六,《擬山園選集》詩集(國家圖办館藏七十五卷本),七言古卷一,第四a頁。
【51】王鐸《寄懷漱六、履吾、公望、公隆》,《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律卷三,第一四〇四頁。
【52】《擬山園選集》詩集(七十五卷本),賦卷三,第六b - 七b頁。
【53】此詩共三首,其一云:「白頭敦古處,如結是知音。狂狷誰憐我,艱難共此心。岱巔成獨造,海際許幽尋。煉藥不知歲,飄飄戲五禽。」其含義與一六四五年所贈七古無異,仍爲對隱逸之向往。《擬山園選集》詩集,五言律卷二十二,第一八六四頁。
【54】王鐸與張鳳翔此次南京會面,當爲春夏之交,弘光朝廷尚未覆亡。因王鐸此時另有《晤蓬玄白門南園,秕把在軒,奇石錯峙,樓前有別意,言念今昨,率爾投贈》,據「秕把在軒」,可知其時的季節。此詩有云:「君不見,王覺斯,誌磊落,六疏退。氣非餒。老大悲傷終有悔。」《擬山園選集》詩集(七十五卷本),七言古卷四,第五b - 六b頁。
【55】清盧承琰修、劉淇纂《堂邑縣志》(影清光緒十八年重刊本,台北:成文出版公司,一九六八),卷十二選舉上,第二九四 - 二九五頁。並參王鐸《張母丘夫人墓誌銘》,《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六十四, 第七二六 - 七二八頁。
【56】王士禛《張尚售》,見《池北偶談》,(清代史料筆記叢刊本,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八二),卷八,第一八六頁。
【57】墓碑現藏河南省濟源縣濟瀆廟。
【58】張鳳翔《贈太保兼太子太保光祿大夫禮部尚書王文安公墓表》,爲友人扈耕田博士所贈手抄本。表中有云:「公生萬曆十九年壬辰十二月初十日寅時,卒以壬辰二月十七日, 壽六十有一。」知王鐸生公元一五九三年一月二日, 卒公元一六五二年三月二十六日。今日以王鐸生卒年爲一五九二 – 一六五二者皆誤。詳見拙文《王鐸的生卒時間》,《書法報》,二〇〇七年六月十三日。
【59】參見拙文《書法應酬與王鐸的社交網絡》, 待刊。
【60】《擬山園選集》詩集,七律卷二,第二三一六頁。
【61】《擬山園選集》詩集, 五律卷二十四,第二〇〇四頁。
【62】王鐸《語藪下》有云:「一日兩次八盌粥,對一塊石、一幅畫、一兩枝花、一兩卷書,寫數行字,飲二三杯酒,夜燈一盞,誦三四佛道經,彈一弄琴,此是自家光陰,不知老之將至。」《擬山闞選集》文集卷八十,第九〇七頁。又,《投一章兵曹》云:「深談惟佛笈,相對似岑雲。」《擬山園選集》詩集,五律卷二十,第一七五八頁。似皆表明王鐸晚年對於佛教的興趣。
【63】《張蓬玄增補樂經序》,見上海圖書館藏《擬山園集》殘本;《蓬玄先生禮註序》,見《擬山園選集》文集,卷三十六,第四二一頁。
【64】《巡撫延綏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灊山張公墓誌銘》,《擬山園選集》文集,卷六十五,第七三九 - 七四〇頁。
【65】胡世安《秀巖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七)集部第一九六冊,卷三十,第六二九頁。
【66】參見拙文《王鐸應酬書法研究》,《藝術學研究》第二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二〇〇八).
【67】王鐸的摯友薛所蘊在《觀王尚書運筆歌》中,談到王鐸的熟練時説:「問公何能爾,專心四十年。幾案墨常貞漬, 枕衾指多穿。乃知模擬工,日久成自然。」《桴庵詩》,《四廊全書目存目叢書》集部第一九七册,第二五三- 二五四頁。
【68】王鐸《臨汝帖魏晉人書》跋云:「丙戌(一六四六)八月書《汝帖》魏晉諸人體。初二日喜無俗事來擾,遂書十五幀。」由此可以想見王鐸行草書的成功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王鐸の書法全集》二〇七圖。
【69】前揭《敬和堂藏帖》,卷六。
【70】王鐸的隸書作品同樣存在這一現象。雖説他收藏大量漢代碑刻,但其隸書用字,並未原本漢碑。如前揭《三潭詩卷》。
【71】王鐸雖有文字學著作《字牖》(美國普林斯顗大學藏清順治二年刻本), 但其研究水準遠不能與亁嘉時期的整體成就相提並論。
【72】馮班《鈍吟雜錄》,卷六,見《叢書集成新編》(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一九八五),第八冊,第七一七頁上。
【73】王鐸《論書語》,李鋼、趙寶琴主編《歷代名家書法精品 -- 翰香館法書》(太原:山西人民出版書社,一九九九),卷九。
【74】前揭《字牖》卷四識語云:「字學之研析者寡矣,亳厘之差,遂致謬戾。即經學之訛字訛句,不可勝數。蓋俗字、野字、吏書、商賈字,及演義傳奇一種邪書,浸淫以奪正體。」第一b頁。
【75】王鐸《釋漢篆字書文》,《擬山圖選集》文集,卷二十一,第二五八 - 二六一頁。
【76】王鐸《臨郗愔帖》跋,《擬山園帖》(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二〇〇〇),卷一,第三十七頁。
【77】《擬山園帖》,卷二,第四六 - 四八頁。
【78】關於王鐸書古字的詳細探討,參見拙文《王鐸與「奇字」》,《明清告法史國際討論會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八)。
【79】前揭《吳卷充墓表》,書於一六一九年。
【80】如崇禎庚午(一六三O)爲親家張鼎延(字玉調)所書詩冊,收入《琅華館帖》。
【81】如《擬山園帖》卷五所收《延壽寺碑》爲中楷,胎息於柳公權。
【82】如順治丙戌(一六四六)正月十三日爲張文光跋高克恭《雲橫秀嶺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同年仲冬跋李成《小寒林圖》,遼寧省博物館藏;順治六年(一六四九)上巳爲宋權跋范寬《雪山蕭寺圓軸》,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83】臺北何創時書法基金會藏。
【84】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中國古代書書圖目》,第二十二冊,第三十二頁。
【85】青島市博物館藏,《王鐸の書法全集》,第二四七圖。
【86】日本赤羽雲庭氏藏,《王鐸の書法》卷篇二。關於王鐸的臨帖作風此處不作討論,筆者將另文研究。
【87】參見拙文《王鐸與集王字碑》,《美術與設計》,二〇〇九:六。
【88】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臨帖扇面》、《臨褚遂良帖扇面》,《擬山園帖》卷一《臨草書帖》、卷二《臨草書帖》,皆書於此年六月,都註明「六月大熱」。上海朵雲軒藏《孟宗伯文語軸》亦書「六月揮汗」。
【89】由於縱情酒色,王鐸是年身體狀況欠佳。T耀亢有《問王尚書覺斯病起約看化人游劇二首》,見《陸舫紀年詩》卷一,《丁野鶴先生遺稿六種》(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刻本),第四一a - b頁。王鐸《無錢行》亦云:「己丑之春陰風吼,雪片颯沓大如手。……昨年忍饑病才蘇,吟詩作盡慰窮途。」《擬山園選集》詩集(七十五卷本),七言古卷六,第九a - 九b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王鐸此年十月書《菊潭纂峨嵋山紀,覽之作十首卷》,也有「瘧新痣,頭眩暈,體猶作楚」之語。
文 | 薛龙春
编辑 | 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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