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名利场背后:一场火锅局
一年一度的《智族GQ》年度人物盛典,也是一年一度的《名利场背后》。去年我们写了如何筹备一场活动,今年我们的故事从活动之后开始。
盛典结束后,《智族GQ》编辑邀请李现、李梦、思文和王晓振,在酒店里组了一个火锅局。李现是当红艺人,在名利场逐渐自如,青年导演王晓振今年刚刚被人认知,还甚为局促;李梦作为年轻演员,今年有热播剧,但尚未暴得大名,而喜剧人思文有着局外人的冷眼旁观和调侃精神。这场火锅局也是名利场的一个缩影。
我们续个摊,也聊聊今年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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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与进入
“我得先打断一下”,火锅刚煮上,王晓振从兜里掏出一只笔,对入座的李现说,“现哥,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每天都会在微博上对你说晚安,她希望我向你要一个签名。”
李现还穿着刚参加活动的白色西装,寸头,笑了笑,“总不能签在火锅店的纸巾盒子上,”他说,“回头我给你寄。”
4日盛典这天,也是他的新片《赤狐书生》上映首日。上海当代美术馆外,粉丝们举着灯牌为他应援,还开来两辆汽车,车身的LED屏滚动播放着片花。
“我看到了,”李现说。这是他第二次参加《智族GQ》年度盛典。去年他有剧热播,吸引众多粉丝前来,有个姑娘守在酒店停车场,想看一眼偶像,被工作人员发现后,她哭闹起来,死活不肯离开。工作人员只好把她安置在一百米开外的位置,说等会艺人下来时通知她。令人伤心的是,工作人员把“李现”听成了“李健”,过会儿告诉她,“李健下来了,你注意看”。而李现大概在女孩哭闹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12月4日晚10点半,《智族GQ》年度盛典刚刚结束,我们回到一江之隔的酒店。三楼的意大利餐厅包间内,飘着牛油香的鸳鸯锅已经支好,配菜铺满了长桌。李现、李梦、思文、王晓振和我打算续摊,聊聊今年的活动,和这难忘的一年。
“噩梦般”的今年终将过去。仅6小时之前,这间意大利餐厅被布置成恐怖片场景,张艺兴、华晨宇和蔡徐坤拍摄了几支“噩梦醒来”的视频,希望将今年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现实抽象化——常常看到坏消息、戴口罩喘不过气……走廊尽头,一块黑色幕布从天花板垂下,后面桌面上摆放着羔羊骨架、猪脑、鸡心等血淋淋的生食。道具组说,都是真的,还是新鲜的。
拍摄结束,一切都被迅速归位,现在桌子上摆着羊肉卷、鹅肠、脑花——也是新鲜的,但火锅的香气让它们变得温馨起来。思文首先开动,夹肉入锅。毕竟刚才的晚宴上只上了一份米饭球、一份牛肉,聊胜于无而已。
台下坐着354位衣香鬓影的嘉宾,桌台上的花是“落日珊瑚”,颜色会随着气温升高而变化。不远处的酒吧区,有60根锥形的蓝白光柱相互交错,制造出一种忽明忽暗的呼吸氛围,好像人走进了森林。
光影熄灭,盛典结束,我们在不断有冷风灌入的过道内等车。演员尹昉礼貌地前来向王晓振搭话,又有点炫耀似的对旁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获颁“年度创新企业家”的耿乐主动走来要王晓振的微信,问“真的只需要几十万吗?”
吃火锅时,王晓振把玩着笔,还在等李现的签名。而女生们对涮品的兴致更高。思文说起她之前参加活动的经历:每当有车开进现场,粉丝就猜是哪位明星来了,当她摇下车窗给工作人员看自己的健康码时,听见粉丝们说,看!张艺兴。
“你们的段子真的是自己想出来的吗?”李现好奇。
“对啊,不然谁会给我们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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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前与幕后
思文是今年《智族GQ》“年度喜剧人”。喜剧工作者觉得很多事情都能调侃,但在她的经验里,“时尚人士不会接受这种调侃”。有一次,她在某时尚盛典上说,大家平时都买什么超A货?大家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的人长得超A。”思文笑。
火锅局在座的人纷纷表示,都可以接受调侃,都可以被当做素材。啊,我突然有点语塞,思文说。
“比如红毯”,她后来说,“红毯很冷,每个人就很痛苦,然后还要装出一副光鲜的样子。”
今年因为疫情,原本9月举行的盛典挪到了12月。当天上海7摄氏度,北风4米每秒,李梦做红毯主持,风不断吹起她的黑色长裙,这场景还上了热搜。她冷到不行,走上红毯的女艺人亦是如此,“孟美岐是抖着过来跟我说话的,我也抖着跟她说话。”
李现庆幸,“我们起码还有一件衬衣加西装,你们就只有露着胳膊的裙子。”
不过女艺人也有应对之道。李梦在长裙之下穿了保暖内衣,还贴了十来个暖宝宝,“贴了一整条腿吧。”
今年盛典的主题是“Goodbye 2020, Hello 2021”,意为告别这糟糕的一年。主办方在现场搭建了一个三米五高的阶梯,每个艺人需要先走上34级钉着灯条的玻璃台阶,再走下另一条27级的台阶,寓意“Up, 向上”,才能达到红毯。
“我们这边最胖的,200斤的在上面蹦都没问题。”活动前一天,布置现场的工人告诉我,旁边两个工人顺势在楼梯上蹦了两下,“稳得很”。
当然,走红毯的艺人们鲜少有超过这个体重的。为穿进紧身礼服,李梦当天只吃了两块巧克力。
在一位从业多年的时装编辑看来,今年盛典最大的变化是邀请的新人演员变少了。往年都会有一些突然爆红的艺人,为盛典注入新血。今年整个影视行业低迷,取而代之的是短视频红人,红毯人选“其实还是折射这个时代吧”,编辑说。
撞衫需要提前避免。曾经有女艺人和女主持人在某个活动上撞衫,成了业内非常恶劣的案例,其中一位在活动结束后立刻和她的造型师解约了。
为艺人试衣时,时装编辑最怕遇见对身材不自信的艺人。有艺人嫌自己脖子短,责怪编辑每件衣服都选得不好,每一件都显脖子短。这时候,时装编辑的工作更像一名心理医生,告诉艺人,可以为其将衬衫口子往下放一点点,“就能从视觉上把脖子拉长”。实际上,这种调整的改善程度微乎其微,却能给人很大的安慰。面对艺人提出的不可能达到的要求,编辑总会象征性地做一些修改。通常,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年度人物的封面拍摄创意致敬了经典电影《十二怒汉》。疫情背景之下,情绪也是2020年的关键词。我们经历了恐惧、悲伤、愤怒和希望,最终需要找到与时代的相处之道。
拍摄对象需要表现情绪,工作人员则需要处理情绪。视频编辑J一天需要确认几十条视频物料,电脑也经常因此崩溃。每次挑选素材时,看到光标变成彩虹色,不停地转圈,他就决定下楼抽根烟:“正好电脑需要休息,那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视频后期的过程中,“瘦脸”是最难满足的要求,“因为视频不像是平面,不是推一推就行了,你需要加特效逐帧逐帧地去瘦那个人的脸”。因此,在收到艺人瘦脸要求的时候,视频编辑们会千方百计地告诉他们:“很好看了,一点也不胖,怎么会胖?”
某位企业家的团队对“瘦脸”有十分强烈的要求,这直接导致了该企业家的脸在多个物料里忽大忽小。
12月刊筹备以来,“辛苦了”是J说的最多也收到最多的话。他逐渐对这三个字感到麻木。但在有一天深夜,艺术家展望的助理问他“你们每天到底加班到几点?”他很感动,虽然都是客套话,但是这比“辛苦”二字看起来温情多了。
4日当天,主办方一共拍摄了102条视频、211个平面,平均每个艺人5条物料,需要在24小时之内不间断地修改与确认。晚上十点多,火锅旁,李梦的手机上收到了主题为“不回头”的照片,和一条视频花絮,“好漂亮”,不知她在夸自己还是物料。
拍摄“耍大牌”系列视频时,最难调的是灯光。十几位灯光师傅从前一天上午9点开始布光,两天一夜没有休息,靠槟榔提神,最多的一位两天嚼了三袋槟榔。好在支持摄像机移动的桥式铁架重量配得很平,摄像师只要轻轻一推,铁桥就带着摄像机摆出半圈。一天下来摄像师推了200多次,胳膊还没有酸。
另一组“不回头”的照片,寓意着告别2020年的负面情绪与困难。拍摄现场有一辆黄色的复古道具车,四周被16米宽的LED墙包围。艺统助理SY刚工作不久,一直享受在工作中看娱乐圈的“帅哥美女”,然而到4日下午,需要对接60位接踵而来的艺人时,她开始不自觉小声念叨,“慢一点,慢一点”,接着在微信里打字,“麻烦等一下哦,不好意思”。
倪妮团队因为担心错过红毯,决定不参与最后一站“不回头”的拍摄。但视频编辑告诉SY,为了确保物料的完整性,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倪妮的拍摄。于是SY在一整天时间里第一次离开一楼的视频拍摄现场,最终在二楼厕所门口找到倪妮团队,她把打好腹稿的话术一股脑倒出,“姐姐我们下面立马能拍……”倪妮没听完就豪爽应下,“走走走!拍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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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与离合
红毯之后,嘉宾们在酒会区喝酒闲聊。习惯在台上揶揄众生的脱口秀演员也有期待的明星。得知倪妮也来时,王勉脱口而出,“我超级喜欢倪妮。”当天晚上,身穿黑色抹胸长裙的倪妮主动走到王勉面前打招呼,这位喜剧人害羞得弯下了腰,顺便合了张影。而思文感慨,陈飞宇“帅出外太空、帅到非人类”。
王晓振则盯着大屏幕,尝试辨认走上红毯的明星,朱一旦出来时,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一个认识了,这是我山东老乡。朱一旦进场后,王晓振进行了他唯一一次搭讪。双方自我介绍后,朱一旦说的第一句话是,有机会合作啊,我那个网剧正在找导演。
朱茵可能是在场最受瞩目的艺人,至少在许多编辑心中,她身上永远带有紫霞仙子的滤镜。在酒会区,我问她最想见谁,“陈可辛导演,好久没见呐,我跟他合作过。”她声音很轻。“但是他没过来。”我说。朱茵有些失望,“我想见欧阳娜娜,我跟她合作过《偶像来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女生,现在大概已经变成少女了吧。”
看周围星光来往,朱茵说,“我觉得能够在这个宴会跟我们所有的男神打打气,也是一件好事,对吗?没有我们女人的打气,男神就不是男神了。”
受疫情影响,上半年艺人处于停工状态,一年的工作都被压到了下半年,档期比以往紧张很多。很多港台和海外艺人未能列席,比如陈可辛,但是李克勤特意隔离了14天,11月29日他隔离结束,正好赶上盛典。4日晚,《红日》和《月半小夜曲》如约响起。
火锅还在腾腾冒着香气,蔬菜类涮品下肚了一半。这时李现起身,说抱歉告辞。他明天早上八点还有工作。王晓振心心念念要签名,甚至在找餐巾纸,李现手搭在他的椅子上,笑说,“我一定会给你寄的。”告别前,我们拍了一张合影。
对摄影师许闯而言,12月的年度人物封面是历年来最艰难的一次拍摄。这次选用了一个真实的场景,模拟的是房间里的自然光线。整个画面充满人物与环境、人与人的互动,每个人的不同姿势都会造成光影变化,从而影响其他人身上和脸上的光,如同多米诺骨牌。而今年的年度人物又是分开拍摄的,要让最终成片上的光线自然,“就像做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整个拍摄持续了16天,因为疫情限制,拍摄地分中美两国,中国部分包括北京、上海、台湾和香港。美国团队拍摄导演赵婷时,许闯给的资料详细到用什么桌子、凳子、背景和地面,测量并还原出所有灯光的位置和角度。拍摄当天,因为时差,许闯、创意总监Max和美术总监区杨三人一夜没睡,眼睛没离开iPad,指挥千里之外的团队,仅布光就花了六个小时。早上九点,他们盯着屏幕走进下一个年度人物的拍摄现场。
“这一年下来,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涌动了一些东西,”许闯说,“年底的合影应该是一个认真对待的事儿”。
他解释,封面用了《十二怒汉》的形式感,但这一年的情绪不止有愤怒,还有雷军的小米进入世界前三的喜悦,有导演们对电影的讨论;当然也有愤怒和悬疑,张颂文把纸屑扔到半空,张译把纸条藏在身后;还有代表年轻人状态、让整个画面活起来的华晨宇,以及压得住场的陈可辛。
“我相信人干活是用底线干活,不是用上限干活。”许闯说,你脑子里老想的是拍成大师级,那永远达不到,遇到现实就是底线,有时需要把底线往上抬,“我想扛一扛——年底有一个东西来托底”,“我愿意一直记着它,如果谁愿意听分享的话,我相信这是一个很精彩的分享。我觉得自己托住了这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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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一年
火锅汤汁煮干了一半,此时夜深,无人继续添菜。大家围着火锅聊起了今年年度人物的稿件主题——2020年的难忘时刻。很多人将一年之中的高光一刻当做首选,比如公司上市、事业高歌猛进,而王晓振选择了一件与妻子拌嘴的小事。
他踌躇要不要在饭桌上讲,“大家不爱听的话就打断”。最后他总结,每当他遇到戏剧性的场景,就会突然抽离出来,“我得把这个东西记下来,将来我要拍到电影里……我不知道演员会不会这么想。”
李梦摇头,“不会。”
王晓振说,“感觉好像在跟什么做交易一样。”
思文点点头,“我们也这样。”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与程璐一直狂笑,觉得致辞的人特别虚伪,说父亲几几年入厂,几几年成为科长,“这个人如果没有工作的话该怎么介绍呢,葬礼的时候,应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自由职业者?”
抽离本身可以作为一种创作方法。思文今年离了婚,不过她打算接下来和程璐一起做档聊天节目,虽然分开,但觉得彼此仍是最能聊的伙伴。他们之前最喜欢的活动是散步,在楼下绕圈,手拉手,一边散步一边聊。
我问,“这也是程璐的想法吗?”“对,可能因为他也确实不太红吧,需要被带带,”思文调侃。会聊婚姻感情吗?“会啊,其实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思文说,“很难见到第二个离了婚之后还能真的做朋友的人。”
李梦今年的高光时刻是参演作品《隐秘的角落》大爆。不过她也感觉,没到某些流量明星的程度(那些人就跟拼多多一样,王晓振总结)。算是出圈了吧,八百年没联系过的人都能找来。她今年尝试了不少新鲜事,包括担任《智族GQ》盛典的红毯主持。月底,她还会参加综艺《我就是演员》。
“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我问。“有曝光啊,有市场啊,”她说,“你觉得有演员是真的去PK演技吗?”
曝光度是名利场的通行证,而被看到、被认可是不应羞于说出口的欲望。张颂文可能是此次拍摄中,摄影师最喜欢的演员,他对自己形态的控制极为精准,会对摄影师说,“你放音乐吧,我把音乐给你演出来。”
张颂文和我说起了拍摄“不回头”照片时,如何迅速流下眼泪。当他坐上那辆奢华的复古轿车,脑袋里想象了“他”的故事——“他以前很穷,迅速致富之后很有钱,他常常开着车跟他的妻子来海边,现在,妻子和他离婚了,明天他的公司正式宣布破产,他的车会被收走,今天他跟自己说,去海边吧,这是他最后一次开车去海边,之后这部车就不属于他了。”想到这些,张颂文的眼泪就下来了。我问他花了多久编造这个故事,他笑了笑,“三秒以内”。
拍摄“耍大牌”主题视频时,艺人站在T台中央,对着摄影师喊出内心的话。张颂文说的是:“拿个影帝吧!”当导演要求他的情绪再饱满一些时,他突然“啊”一声,大叫起来,仰头喊道:“拿个影帝吧!”
我问他,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对啊,”张颂文说,“我就是很想拿影帝啊,哈哈哈。”
而王晓振对自己的名利场体验保持距离。在FIRST拿到大奖之后的几个月里,他频繁接受采访,多次在摄影机前回答差不多的问题。不管影片能不能面世,卖不卖钱,初出茅庐的导演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感受到了前呼后拥,“满足了虚荣心”。
在我们的镜头中,他说“重复”会造成一种滑稽感。他想象了这样一幕,如果有个人每一篇报道都读到了,他会不会想这个导演一遍一遍地输出同样的内容,每次还装作是严肃且认真的、谈论起来也很新鲜的样子,那他是在干嘛呢?
“(今年)还有20多天,”李梦叹了口气。她的年度时刻是1月23日,武汉封城那天,当时她刚刚落地阿姆斯特丹,看到新闻,完全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她站在机场,感觉自己也像是刚逃难出来。
疫情对电影业的影响巨大,很多电影转线上放映。“作为一个电影人你知道是多大的侮辱吗?”李梦说,她又苦笑,“像我这种长得不漂亮的,放大银幕才有质感,不要用手机来看我的美。”
放映的仪式感对电影而言至关重要。十年前,她参演的《白鹿原》做首映的时候,媒体从全国各地赶来,只为看一场发布会,这是一个文化事件,“电影是一个放大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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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
杜梦薇、李纯、王媛、金雨思、刘楚楚、欧阳诗蕾
编辑:靳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