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教授吴国盛丨我们对科学有多少误解?
在这样一个大转折时期,如果没有一个对世界大局、人类文明大局、以及中西文化大局的清醒思考和正确认知,就很可能迷失在剧烈转型和变革之中。
对于中美两国的科技实力,我认为国人应该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一个国家的综合科技实力,也是由这三个方面所决定的。但凡有一项存在短板,那么它的科技实力就是偏颇的。二十世纪三个伟大的发现,无线电、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什么都出现在美国,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基础、应用、以及开发研究都非常强大。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基础研究方面,美国一直保持着高度关注,并不惜重金投入。二战后,美国创办了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为其基础研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因为基础研究决定了它在原创科学研究领域的发展水平,决定了它能诞生多少原始创新。当“原始创新”不断滚雪球壮大,后面的应用和开发研究也会随之壮大。而中国的短板,恰恰就在于对基础研究和基础学科缺乏正确的认识。整个近代史和现代化转型中,我们所强调的科学,很少单纯地是为了追求真理、展现个人创造力、好奇宇宙的奥秘,大部分强调的是为了救国救民、为了振兴中华、为了一些文化诉求。这就导致我们更多的会从一种功利角度、实用角度来看待科学。在一些人看来,你搞科学,要么像陈景润一样为国争光,要么像钱学森一样保家卫国,要么像袁隆平一样解决吃饭,什么效果都没有,那还能叫科学?所以,我们的科技创新,从骨子里就包含着“应用性目的”。这几年科技领域的创新,尤其如此:像国家看准的,以国家财力为支撑的,集中力量办起来的工程,它们的发展都是比较明显的,比如我们的高铁、航空航天。但如果缺少了基础研究的部分,我们更多的还是偏向于一些追赶型的科技创新,也就是在别人已有的技术基础之上,做一些局部突破。反正目标在那,不惜代价,举国之力,大概怎么都能取得一些成绩。可真正的原始创新是需要想象力的,基础研究薄弱,我们的原创能力就始终上不来,就好比别人是从头做起,而你只能拿过来做一些局部上的改进,但这是暂时的、是不可持续的。当然,在国家一开始的阶段,我们需要这种模仿、这种迭代,需要这种“从1到100”的创新。但是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国,我们更需要的是“从0到1”的原始创新。这才是决定一个国家竞争力的根本。所以,我认为我们与美国的科技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唯有从根本上扭转我们对科学、对基础研究、对创造性文化的看法,才能真正缩小二者之间的科技差距。最可怕的是,一群不读书的教师,在拼命教书
从长远来看,中华民族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培育起我们的科学文化。在中国文化里,很容易把科学和技术相等同。其实这二者有本质的区别:· 而科学则是含有创造性的,最终是根植于人性自由的维度。没有自由发展的个性,没有自由的空间,创新和创造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这需要教育界、科学家们,以及全社会的共同努力。而其中至少存在三大问题,我觉得也有必要和大家阐释清楚。首先是教育方面,在科学文化的培养上,主要有3大症结:目前这种死记硬背、单纯记忆和服从型的教育方式,需要加快改革。郑也夫老师有一句话我觉得讲得特别好,他说:“拉磨一年,终生无缘千里马。”千里马必须在自由辽阔的境地中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而拉磨的那些驴、骡子,从事的是比较单纯的简单劳动,现在我们的教育就有这样一种可怕的趋势,力图把孩子们都变成骡子、驴,不让他们成为千里马。郑老师还有一个预言,他说:“凡是在中国接受过初等教育和大学教育的学生,将来都不可能成为原创性的科学家。”尽管这个说法可能有些惊悚,但背后折射的问题,我认为是非常严重的。我们的教育思想中如果不能极大程度地发挥少年儿童的个性,那么中国的科技创新就是没有根基的。就像我们开玩笑说,从小到大都是让他听话,循规蹈矩,读到博士了突然让他创新,他能创新什么,又怎么去创新?现在,我们的书记和校长中,有很多人按照官场那一套系统来办学校,这也是一个大问题。学校应该和文化机构一样,有一套自己的运作逻辑,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把文化机构当“官场”来办,比如校长一般都会有任期,但校长为什么要有任期的限制呢?校长是一个特有的文化职业,一个好校长可以干一辈子,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把教育理念持续地贯彻在学校的经营建设之中。如果把校长当作科级干部、处级干部,像训练官员一样不断地让他调岗、轮岗,学校怎么可能办得好,办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一个进行流水线生产的工厂。说实话,教育思想的转变还是比较难的。我们现在的教师队伍中,有很多人就是在僵化、守旧的教育思想下培养出来的。尽管社会上一直在呼吁,但具体执行的还是这些老师,他们如果不从自身改变,这件事就会一直很难。现在高教领域向先进教育理念看齐做得还是不错的,但初等教育还是比较封闭,死角特别多,像最近暴露出来的体罚、儿童自杀等事件,就反映出了我们初等教育的问题,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科学家共同体要呼吁科学文化,现在有一个很不好的迹象,就是我们的科学家共同体内部,也慢慢养成了准官僚化的配置。比如院士成了学术资源的主要提供和接受方,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焦点。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院士手上的钱用不完,天天想着怎么花钱,而年轻的科学家找不到钱,没有钱可用,共同体内部需要一些机制来变革。当然,国家这几年也在做出改变,像中国自然科学基金这个机构做得就不错,它有一整套匿名评审机制和同行评价制度。国家应鼓励这样的自我调整,而不应该不闻不问,甚至是打压,总之,科学家共同体内部要形成一个合理的资源分配机制。社会上要对科学有正确的认识,这个认识会在某种意义上渗透在教育和科学家共同体里。我认为社会上要有一种正确的风气,不要一窝蜂,好像重视一个科学家,某个领域的科学研究就要有重大的突破,如果科学家失败了,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或者怎么样。过去我们一谈创新,就强调要面向市场、面向科学前沿,而一个好的科学文化还要面向全民,要让全体公民有科学意识,要在社会上营造一种对创新的容错和鼓励氛围。在当下,社会中广泛存在的功利主义,对于创新的氛围是一种极大的损伤。从科学的根本来说,一切创造性的发现和研究本质上都是非功利的。保持一颗超越功利之心才能进入创造的状态,不能老想着做出来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处——因为有好处的事情,都是根据既往的经验总结出来的,而创造性是要打破既往的约束,开拓出新的东西。所以功利心太重了,不可能做出非常好的创造性工作。而这一点也是中国文化比较欠缺的一部分,我们功利文化的倾向实在太重了。我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学术共同体内部的荣誉头衔,其实就是人为制造的一种科学界功利系统。一些发达国家科学的发展中,也有荣誉系统的存在,但它是科学共同体自发组织起来的。打个比方,西方评奖走的不是申报制度,没听说需要哪个诺奖得主先填写一张申请表。而中国的奖项基本都要事先申报,是求出来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人格侮辱,因为申报本身就把一个科学家,变成了功名利禄之徒。而且申报往往还会造成浮夸的风气,就是自己吹自己,科技界和学术界也有很多例子,一些造假的事件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明知是假的也要吹,吹着吹着自己就当真了,最后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另外,我们在评奖的时候,还要讲究地区平衡、行业平衡、以及人际关系平衡,长此以往,你获了奖大家也不会认为你真的达到某个水平,而是归为平衡的结果。这里面往往还存在一些诀窍,以至于有些人就专门玩起了这种奖,比如相互串通,这次你评我,下次我评你,就完全起不到什么激励的作用了。显然,对于科学界的奖励机制,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这个奖不是超功利之心颁发出来的,而是平衡出来的,不是你凭真才实学得来的,而是单位帮你跑来的,那这个奖还有什么意思,它只能代表功利意义,而非荣誉意义。所以一有机会我就讲,我说评奖这个过程能不能不要让人申报,这一申报就变了味。我们可以让专家来提名,然后内部讨论,慢慢地让这个奖形成口碑。像民间办的“未来科学大奖”就没有申报这一说,由同行专家提名,然后专家委员会进行评选,这样的奖才是一个巨大的荣誉。而现实却是,明知很多国家奖是平衡出来的结果,我们在学科评估和高校排名时,往往还只认国家奖,这不是进一步强化了功利的目的了?你做科学不是为了追求真理,你获得荣誉也不是因为人们认识到了你的真理而向你由衷的致谢。当科学研究变成一个赚钱的生意时,民族还能有什么希望。所以,要想真正营造出创新的氛围,就必须要在奖励机制与惩罚机制上下功夫,让吹牛造假的代价远高于他的潜在收益,把奖金和荣誉给到真正热爱科学追求真理的人手中。当然,最根本的还是要培育起人们对真理的热爱,对宇宙奥秘的好奇,这才是驱动科技创新的源头所在。否则,即便某些东西暂时做的还不错,但从长远和整体来看,最终还是会落后的,甚至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那么,该如何破解这样一个科学文化上的功利主义难题呢?我认为这是一个系统的事情,好像找不到一个可以解开所有问题的关键扣子,实际上更多的是一种对全民觉醒的呼吁和呼唤。从大的方面来看,科技创新问题其实是文化转型中的有机组成部分,近200年来,中国社会的转型是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从保守转向开放,这个转型是全方位的,但它还没有完成。而中国社会的科技创新、以及科技制度的建立,有赖于整体文化转型的成败。如果整体上转不过去,科技也不可能单独的就转成了,这是没有过的事情。从小的方面来说,我们的科学家、教育界、以及每个个体都可以在这场转型中,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第一,科学家必须要主动说话,有意识地出来讨论观点。如果科学家都不说话,一些人闷声发大财,一些人愤世嫉俗,这样肯定不好。很多事情没有现成的方案,只有让科学家多发言,才会形成比较平衡的态势,要鼓励科学家讲话。第二,教育上要放开,国家应容许私立教育的大力发展。谈到科学文化时,我始终在强调教育的重要性。教育的影响是长远的,在孩子脑神经发育的关键时期,约束他们的创造力,杀死潜在的可能性,十年二十年之后,很可能会造成整个民族智商和创造力的退化。目前来看,我们的公立教育机构比较庞大、惯性很大,也难以轻易转向,这是一个较大的问题。我们可以把公立教育放在基本部分,让大家都能够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然后大力发展私立教育,以此来推动教育思想的转变,如果教育不放开,我们长远的科学创新文化将会受到巨大的伤害。第三,无论你的社会身份是什么,身为一个中国人,必须要充分理解现代竞争的实质是什么,究竟又意味着什么。有一个事实需要讲清楚,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被迫的,不是我们自身文化发展的结果,而是被西方文明裹挟进来的,所以有些事情会让我们感觉很别扭。但我们要理解这个别扭,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别扭里,有哪些东西是我们能够接受的,哪些东西虽然是我们内心不愿意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哪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或者是应该加以避免的,这个事情是很重要的。在这样一个大转折时期,如果没有一个对世界大局、人类文明大局、以及中西文化大局的清醒思考和正确认知,就很可能迷失在剧烈转型和变革之中。
吴军丨科学和技术的差别
近代“赛先生”概念传入中国已有一个多世纪,然而中国人对科学的理解仍然存在很多误区,从来没有消除,只是在百年间不断地强调中反复撕扯。
科学文化的土壤——科学精神的培育从来都不容易。技术落后,只要有榜样、有路标,较容易追赶上来;先进的技术手段,尽可以直接“拿来”。但是,科学精神,却与每个人、每个家庭息息相关——它是当下时代清醒地生活、面对未知变化,拥抱现代文明必不可少的基本素养。然而,科学精神、科学文化的形成,对于任何一个社会,哪怕是在21世纪的今天,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当下,重新理解科学,已成当务之急。我们亟需一套正本清源之作,帮助我们进一步认清科学精神,让个人从根本上远离时代的盲目与无知;进一步唤醒对自然的好奇和对真理的追寻之心,让个人走向理性与强大。吴国胜、江晓原、方在庆等科学史大佬领衔翻译的《剑桥科学史》,就是这样一套书架上必不可少的“科学经典”。它是一套科学精神入手,破解科学谬误、形塑科学土壤的典藏版世界科学通史:近百年来,有关科学的种种争论,表面上关乎的是对科学的理解和认知;实际上,关乎的是对人类文明演变、对现代文明常识的理解和认知。科学精神是从古希腊理性与自由的土壤中诞生,科学精神的历史,可以看做是理性和自由在人类文明演变中的历史。重新审视科学和科学精神,正是遭遇西方科学数百年后,我们仍亟需补上的一堂现代文明必修课。对科学的认识之所以会走进种种误区,是因为,我们从未完整地看清科学在文明中的全貌。这套《剑桥科学史》还原的,正是科学最真实、最完整的样子——书中不仅理清了科学与技术、与信仰之间的关系,更在每一章节中,完美结合了科学理论与人文思考,堪称一套全面厘清对科学的种种误解的“醒脑之作”。这套集权威、思想与工艺于一身的《剑桥科学史》,是当下全球唯一一套科学史通史,更是一套致敬科学精神的“哲学经典”和寄托了卓越标准的“艺术经典”,其价值与典藏地位无可取代。搞清科学精神的来龙去脉,是守护科学精神的关键。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购买收藏先知书店独家书(近期我们上架了《剑桥科学史》最新卷,已购买过之前四卷的书友,可在页面选购新上架的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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