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应用中的忌讳心理学举隅
江西地名研究
地名作为一种语言文化现象,多少能够表现人们对相应区域内自然或人文环境的片断认识。但不同时期的使用者见仁见智,有时从语音、含义乃至由此引起的联想去考虑,认为其中的若干称谓不够吉利,甚至有悖于自己所崇尚的某种道德准则,因而形成程度不等的厌恶、忌讳心理。这样,心理好恶就成为回避、更改某些地名的决定性因素,这在地名应用和地名演变中是由来已久的。
人们对地名用字所包含的字面意义,一般都比较敏感,《尸子》卷下载:“孔子至于胜母,暮矣而不宿。过于盗泉,渴矣而不饮,恶其名也。”孔子厌恶“胜母”、“盗泉”这样有违礼义准则的地名,为坚持自己的道德观念而选择了异于常人的做法。类似的记载如《淮南子•说山训》:“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曾子立廉,不饮盗泉之水。所谓养志者也。”虽然人物各异,但都表现出涵养高、尚志趣而回避相关地名的取向。北齐学者刘昼,曾经阐述了名称的感情色彩对人们心理的影响。刘昼,字孔昭,渤海阜城人,《北齐书•儒林传》简述其行止。他所著《刘子新论》,一名《刘子》,其中的《鄙名》篇称:“名者,命之形也。言者,命之名也。形有巧拙,名有好丑,言有善恶。名言之善,则悦于人心;名言之恶,则伎于人耳。是以古人制邑名子,必依善名。名之不善,害于实矣。……人怀爱憎之意者,以其名有善恶也。”这段文字表明,包括地名在内,名称的书面含义、读音,能形成一定的褒贬色彩,剌激人们相应的好恶感觉,而抑恶扬善,趋美避丑,则是地名应用中普遍的心理状态。“名必伤义,圣贤恶之”(《鄙名》),相应的忌讳、回避就极其自然了。
避开语词意义于己不利的地名,无疑是正常的心理反映,但某些历史事件的发生,往往被后人与地名联系起来,以所谓“犯地名”的巧合证实其必然性。在古代文学作品中,这种近乎迷信的描写屡见不鲜。以西晋陈寿《三国志》与明初罗贯中《三国演义》为例,二者均有于禁被关羽所搶的记载,《三国志》卷十七《魏书•张乐于张徐传》:“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兩,汉水溢,平地水数丈,禁等七军皆没疽。”卷三十六《蜀书•关张马黄赵传》,所记也与此一致。而《三国演义》第七十四回《庞令明抬榇决死战,关云长放水淹七军》,则有如下描写:
忽听得于禁移七军于樊城之北下寨,未知其谋,即报知关公。公遂上马,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见樊城上旗号不整,军士慌乱;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着军马。又见裏江水勢甚急,看了半响,唤向导官问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对曰:“曹口川也。”关公喜曰:“于禁必为我擒矣。将士问曰:“将军何以知之?”关公曰:“鱼入管口,岂能久乎?”诸将未信。
这里从“于”与“鱼”的同音展开联想,强调了于禁兵败的不可挽回,多少有些宿命论的味道,为小说家利用地名与人名烘托气氛,虽然未必与历史事实合拍,但表现了纯熟的艺术技巧,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的情形如庞统之死,《三国志》卷三十七《蜀书·庞统法正传》:“进围雒县,统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岁。”而在《三国演义》第六十三回《诸葛亮痛哭庞统,张翼德义释严颜》,攻城时被流矢所中的庞统,变成了遇伏身亡,并且又与“犯地名”相关。
却说庞统迤通前进,抬头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又值夏末秋初,枝叶茂盛。庞统心下甚疑,勒住马问:“此处是何地?”数内有新降军士,指道:“此处地名落凤城。”庞统惊曰:“吾道号凤雏,此处名落凤坡,不利于吾。”令后军疾退。只听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螳,只望骑白马者射来,可怜庞统竟死于乱箭之下。时年止三十六岁。
两相对照,我们自然有理由猜测,“落凤坡”之类地名即使存在,也极可能是后人拟造而用以衬托艺术家的惋惜之情,这同样是地区应用中的心理因素在起作用。
民间对乡村聚落一类地名的书写用字,一般并不刻意追求词藻的华丽,正如《荀子•正名》所说:“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小地名的约定,可能是同一地域内的人们长期形成的共同意识,但某一偶然因素在不经意间促成的命名,同样不能忽视。随着文化水准的提高,人们也许会觉得从前的某些命名不够文雅,有碍于心理的平衡。同一地域内不同时期的居住者,也会对自己所在的聚落名称及其邻近聚落的关系,依照某种原则进行调整。这种调整大多以祈求吉祥安顺的氛围为宗旨,而事物之间相生相克的朴素观念,在民间关于地区语源的口碑资料中,被运用得尤其充分。我国八十年代进行地名普查后,各市县编辑的地名资料,就有不少这类记载。例如,河北省盐山县圣佛乡高院村,传说原名康院。明初朱氏于村北又立一庄,称朱院。康院村人忌讳猪(朱)吃糠(康),遂改为高院,同类的改名如任丘市鄚口村,原名糠家庄,因疑惧本村之糠被村南朱家坟之猪(朱)吃掉而改名角口(寓“嚼口”之意),反过来要立誓制服猪(朱)了。沧州市郊区河西乡安庄子,清初以居民姓氏定名为廖庄子,因村旁有杨家坟地,忌讳本村之料(廖)被羊(杨)所食而改名安信庄,后渐变为今名。同区的南陈屯乡王希鲁村,明代称廖庄子,清乾隆年间与曹村、马村为邻,因触及料(廖)、马、槽(曹)之忌而改名。海兴县苏基乡大良户村,原名狼虎庄。清光绪三十年(1904),无棣知县杨增辉认为,治下的这个村名对自己是不祥之兆,为使羊(杨)免遭狼虎之厄,遂以谐音改。
“狼虎”为“良户”。除了这些对抗性矛盾引起的改名之外,也有本着“和为贵"的处世原则改变自己的村名,以避开对方的忌讳、求得乡里和睦的。盐山县马村乡义和村,原名朱住,而邻村窦武庄子忌讳(猪)吃豆(窦),朱庄乃取仁和之义改今名。有些聚落的命名,也采取了自觉避讳的原则。大城县大广安乡阁里村,东有马村(今分为东马村、西马村),西有东、西、南、北四个“曹村”(北曹今分为前北曹、后北曹,东曹又分为西东曹、东东曹),当地很久以前就有“五马吃四槽”之说该村取名隔离(后演变为阁里),含有化解纷争的意味。连伺其它类型的地名改动,不论是因为人名与弛名相克(如柴与火相克而改火为凉),还是因为地名用字不雅(如疙瘩改格达、猪改朱、冢改庄、背改贝),抑或由于谐音引起的联想不够顺畅(如谭官营之“谭官”与“贪官”音近而改名),都表现出了心理好恶所决定的美学取向。
文章来源:《中国地名》1998年第1期
文章作者:孙东虎
编辑:杨肖翠
终校:郑雨晴
责任编辑:伍晨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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