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定好震撼的。”
早在“80x80艺术织毯邀请展”开始半个多月前，就有朋友发信息给我了。
很少见到这样的参展阵容，80位不同艺术领域的顶级创作者，其中大部分我们都耳熟能详；项目经历也很特别，艺术家们受邀绘制图案，再由尼泊尔的匠人精心织造出各异的织毯；最有意思的是点燃这个项目的灵感：某次，平面设计师何见平与浅叶克己把酒言欢，席上谈及浅叶先生的多才多艺。浅叶先生大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某种设计师都具备的“能力平移”。于是，何见平向诸多艺术家发起了邀请，将他们的才华“平移”到织毯上，并以此敬贺浅叶克己的80岁寿辰。
两位策展人 浅叶克己（左）何见平（右）
可以说，这场展览是一次有关“能力平移”的探索，是一场有关材质的跨界实验。但真正身处现场时的感受，似乎更像是一场属于艺术家的沙龙。他们用图形与色彩向彼此致意，流丽而热闹。创作是愉悦身心的游戏，是创造美和体验新奇的感知，更是充满人情味的故事。
行走其间，宜步履轻快。若有心倾听，还能听见每幅织毯的低语。
何见平老师与他的“豪华天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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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温暖的展览
在开幕式当天上午的直播中，压轴出场的浅叶克己很可爱地比了“3”的手势：“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三年了。”
“这些挂毯都是在尼泊尔织造完成的，我当时无法回国，也无法亲自看到作品。我想，我们所有人最享受的都是开幕式那一刻的呈现，因为所有的期待、所有的遗憾，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应。”何见平说。
走进展厅，迎面而来的是柔和缤纷的墙壁，以及地面上高低错落的展台。“如果某个织毯作品是由画家创作的，或者创作者本身为作品设置了特定的观赏角度，那么它会被挂在墙上。其余则被放置在展台上。”何见平说。
张永和（建筑师），创作了一幅“明确给出欣赏方向建议”的作品，16个建筑空间，有室内也有室外，通过“门”层层交叠沟通。
墙壁的不同颜色都是墙上作品综合色彩的呼应或对比，在多次的调整尝试之后，终于让墙壁与织毯色彩呈现出同一种柔和的明度。
而地下的展台是由可再生瓦楞纸制成，实惠、环保且容易回收。策展人特意把瓦楞纸的截面尽量多地呈现出来，产生一种粗犷的质感：“想象一下，光脚踩在毯子上那种柔软和温暖的触感。我想展台带给人的感觉也应该是平易舒适的，不应该冰冷、高高在上。”
这是一场充满温暖触感的展览，这种温度来自材质本身，但又超越物质。织毯这种艺术在历史上意义非凡，除装饰之外，也常常被用作记叙关键事件的载体。在这方面，织毯有着得天独厚的奇妙优势——织物的结构与图像是同时产生的，从下到上的编织，正如时光的累积。日月如梭，经纬纵横间储存着记忆与情感，也构成这场展览最独特的部分。
浅叶克己先生的作品，也是这场展览的主视觉《胡萝卜钢琴》，就是一件承载了深情厚谊的作品。密织的毯子上胡萝卜须毛绒绒，织毯艺术是介于平面与立体之间的2.5次元。
浅叶克己：著名作曲家、编曲家服部克久先生于2020年逝世。这次展出的地毯作品正是为服部先生《音乐畑4》设计的《胡萝卜钢琴》。托服部先生的福，我连续22年参与了《音乐畑》系列作品的平面设计，这幅地毯凝聚了我对服部先生的感激之情，我想把它献给这个杰出的音乐世家。前些日子，在服部先生的追悼音乐会上，我将地毯设计草图交给了他的女儿。同时，祈愿借助设计的力量，庇佑喧嚣纷扰的世界和平、安宁。
这场展览是浅叶克己先生80岁生辰纪念展，浅叶先生本人也无疑是最重要的“被描述对象”。我们可以通过这些设计师的描绘，看到浅叶先生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专业乒乓球选手。
奥村靫正
在这场展览的前言中，何见平讲述了浅叶先生“乒乓外交”的光荣历史：“2017年夏天，在杭州，和浙江省乒乓球队的前教练打成了4:3的比局。2018年，在澳门，实在找不到乒乓球对手，拉着会打乒乓球的大厨，逼他练了两个小时……”
想想那时候的浅叶先生已经70多岁，大为惊叹。再看看这些设计师的作品，就知道这位“乒乓名将”的形象深入人心。
黄炳培
Michel Bouvet
参展者中，还有浅叶克己的儿子浅叶球，他也是一位具有鲜明个人设计风格的视觉设计师。浅叶球的设计工作室“石头剪刀布”在接到何见平的邀请时，决定以“爱”为主题庆祝浅叶先生80岁的生日。
“我们创作的画面，说不定正是儿时的浅叶球与父亲拥抱的场景呢。”石头剪刀布工作室的另一位主理人饭高建人笑着说。
这场展览中有许多可爱的创作灵感，他们被藏在展台边缘的地面上。留心看时，会发现赤忱的情感、温暖的细节。他们也许不那么耀眼，但却是联结整个项目的脉络，与创作的力量之源。
一次与清晰的对抗
何见平本人为此次展览创作的织毯，灵感正是来源于「多才多艺的浅叶克己」。
除了设计师和乒乓球健将，浅叶先生本人还是日本街头手艺“玉簾”的传承者、书法家、东巴文字研究者。这样的才华，真的能仅仅用“能力平移”来解释吗？
“我认为，能力平移其实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并不是一个综合性的能力。如果说这个项目之后，我对能力平移有什么新的认识，可能就是在面对各种问题的压力下，依旧保持有条不紊、理性思考的能力。”何见平说。
也许对于这些顶级创作者而言，他们的思维中有一个大统领，可以指挥一批代表能力的脑细胞前往不同的战场作战。他们脑海自觉掌握着独特的方法论，从容地调兵遣将、运筹帷幄。
脑海里有这样一个“大统领”的浅叶先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思考之后，何见平打开了Google，搜索Asaba Katsumi。
“在我搜索到的结果中，我看到了一种美感与可能性。每一个图像都很小，但是那么精细。我忽然想到织毯这种形式有一种非常好的特点，那就是「拒绝清晰」。编织的方式、经纬线的粗细关系，都不可能呈现电子设备那种能够不断放大、极度精致的画面，而这才是实物的特点。”
何见平
搜索栏刷新只在0.35秒间，但编织历经了两年之久。密织的花纹漂亮地起伏着，时间与美都被编入其中。
“技术上，我很感激「毯言织造」团队的专业的意见。你可以看到，虽然都是织毯，但使用的材料、编织工艺、厚度都有所不同。”图案本身可能很简单，但是制作时需要考虑什么样的工艺和呈现方式才能更好转译，漫长的等待是值得的。
M_M Paris
坂茂
伊东丰雄
我在上传这些图片时深深感到遗憾。虽然在照片中，这些织毯一样很美，双指划动还可以放大再放大，清晰地看到上边的纹理与绒毛。但在电子屏幕上，这种美失去了空间感，图像的物理尺度消失了，无法确切地传达作品的尺寸和“迎面而来”的感受。
想来，“拒绝清晰”大概也是拒绝生活被数码侵吞。正是织毯模糊、虚化的画面呈现，才能让观赏者感受到个体与艺术品同时存在的实感。
一场创作游戏
据何见平先生说，在这次项目在邀请阶段，有90%以上的艺术家当场欣然接受，另一部分略有犹豫，但也只是因为工作档期的原因。这固然是因为浅叶克己和何见平两人的好人缘和号召力，也是由于此次项目特殊的媒介。
这是一次难得的创作游戏，几乎没有创作者能抵御自己的作品被“有趣的陌生材质”再次创作的吸引力。
“我觉得织毯这种材质的陌生感带来两个结果，第一，激发了创作者的好奇心，面对自己无法操控的作品，他对结果充满了好奇。第二，他会特别宽容，由于是未知领域，所以他们愿意给予更多包容度。我们整个项目的沟通都是非常顺畅的。”何见平笑到，“但是我想，如果下一次还有这样的项目，他们的要求就会多起来了。”
在创作游戏中，最有趣的当然是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与织毯这种介质碰撞出的火花。在沟通的过程中，艺术家往往并不直接的告诉你他想做什么，但他们会反复试探，它（与创作者熟悉介质）的临界点在哪里？
“这个试探其实是一种对作品呈现的预估，他想知道这个预估是否能得到工艺上的支持。比如田凯，他是我们唯一一个摄影师，在沟通的过程中，他就特别关心色彩微弱的渐变能不能在织毯中体现。”何见平说。
作为一名摄影师，田凯的作品出人意料地简洁抽象，他把之前照片影像中具有痕迹性的东西全部通过技术抹除掉了，只剩下斑斓的线条。“我是以摄影为主要表达方式来进行创作的，我一直在考虑图形语言和自然语言，以及我们在摄影当中所汲取的现实，应当如何运用到作品当中去。”田凯说，“这次项目是一个特别好的契机，让我重新去思考影像和物质之间的关系。”
田凯
日本建筑师隈研吾的创作非常具有专业特色，也是最终呈现效果最独特的作品之一。在人类历史上，茅草曾是一件必不可少的建筑元素，隈研吾的灵感正来源于此。制作时选用了麻与天然羊毛，让自然与大地的质感与现代建筑空间联结。
隈研吾 墙壁上的茅草屋
隈研吾的灵感来源
刘小东作为当代油画大师，他的想法又有所不同。对画家而言，在织毯这样经纬交错的介质上，无法达到和他笔触完全一样的、细微而丰富的色彩。通常而言，表达受限总是一种遗憾，但限制也可以成为特色。他发现了一种跟他平时所表达的风格不一样的美，这种“达不到”，造就了艺术的全新阐述方式。
为了找到织毯与油画的临界点究竟在哪里。刘小东直接选择了自己在《你的城》系列中的一幅大尺寸的油画，描绘了北京望京雨中的一个瞬间。经过羊毛绒线的转译，他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幅“更加辉煌”的作品。
1:1还原
另一位用油画作为原本介质的是厉槟源。但作为一名行为艺术大师，画作不是他想要传达的全部。可以说，从油画的创作背景事件到作画，乃至此次织毯作品的呈现，都是“行为”的一部分。
“那是在2017年春节，大年三十晚上，我在北京央视大楼一个街道旁写生，周围一直在放烟花。我在那画了一晚上，录下了整个过程，并给这幅画命名为‘一个人的春晚’。”厉槟源说，“现在这幅挂毯就是绘画部分的再现。”
试想一下，在大年三十晚上，全国人民都在看春晚的同时，有一人在观看央视大楼。厉槟源超脱于“观看演出者”与“演出者”之外，以第三者身份观察着当时的场景。
©厉槟源 “九层塔：空间与视觉的魔术”展览
黑夜加烟尘让视觉并不清晰，调色盘的颜色也在夜晚湖南路灯中混乱，他在一种「反视觉」的失控状态下画出了这幅油画。也许当时的厉槟源也没有想到，在6年之后，这幅画作会以织毯的形式展出，被新的介质阐释，无序的色彩被羊毛线梳理后激发出新的能量，再次延展了这场行为艺术的边界。
如果将生活视为一场大型艺术表演，那么每一次探索都将是一个新的句点，抑或是下一个未完待续的前奏。
“我希望大家在繁忙之余能够亲临现场欣赏这个展览，因为在我的策展理念里，就是要提倡原作之美，希望大家能看到实物，亲临其境。”在4月21日上午的直播时，何见平一开场就点明了对此次展览的期盼。
我们停留在虚拟与真实的夹缝中有些太久了。过去的三年，平面影像以逸待劳，将万事万物呈在我们面前。当“真”与“假”、经验和符号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时，我们的感官也像是被贴上标签，被归入具体的类目下，细腻、杂糅、难以被电子成像转译的觉知变得淡薄。我们隔着屏幕望向远方，感觉自我是一座孤岛，因为看到的一切都无法介入。
但介入是如此重要。在谈及日常与艺术边界时，何见平说：“织毯是一个非常常见的物品，它当然可以属于日常，但是艺术家的观念如此：我创作时为它注入了艺术，它就是一个艺术品。即使一个日常轻易能看到的东西，也因为我的介入而与众不同。”
介入也不仅仅是艺术家要做的事。
想起那日直播，一位同事打量着布置好的展馆大胆发言：“这个展览好适合猫猫啊。高高低低的台子，还有毛绒绒的猫抓板。猫猫一定喜欢。”我们笑作一团，如果不是亲临现场，感受到温暖而亲昵的氛围，一定难有此体会。
这场展览在你心中是一场艺术盛宴，还是一个属于猫猫的乐园，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放下对屏幕的依赖，亲自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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