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遇到过他人向自己求助,而自己也发自内心希望帮助对方的时候。因为我本科时学习社会工作,现在兼职从事心理咨询的工作,我的朋友也常向我询问该如何帮助他们自己的朋友。因为时间、精力的原因,对每一个人的回答都只能说是浅尝辄止,所以希望借由这篇文章做一个更详尽的回复。事务性需求 → 你拥有对方所需要的能力和资源
情绪性需求 → 因为你是你,所以你能支持到ta
这里有两个要素需要辨析:一个是为什么ta需要求助,另一个是为什么ta向你求助。毫无疑问,一个人往往是有所困扰才会向他人求助。具体的原因可能会有很多,比如:在事务性的工作上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
积累了长期的压力、情绪需要得到抒发;
在生活中遇到了重大的改变等等。
所有的“困扰”、“问题”背后都有一些未被满足的需要。在第一类情况中,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于事务性的需要。对方可能需要你告诉ta如何填写一个表格,或者需要跟你借一笔钱。事务性的需要往往希望直接得到你的满足,或者至少得到你的引导。在第二类情况中,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为情绪性的需要。对方可能和你说ta在感情中的困难,但并不是希望你直接帮ta解决感情中的问题,而是希望你能去听见、去陪伴。当然,事务性需要和情绪性需要是可能同时需要的,但是在不同的情况下侧重会有所不同,这取决于具体的事件和人。像是有些人以事务性的需要去询问自己的老朋友,但ta内心里其实是和自己老朋友联系的情绪性需要。甚至可以说,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多少有被理解、被关怀的需要。在第三类情况中,事务性需要与情绪性需要是并重的。比如一位男性因为妻子车祸,找他的兄弟借钱。这里的求助主要是为了满足事务性的需要,但他同样也有情绪性的需要。兄弟借钱给他,首先是满足了他的事务性需要,但也是展现了所谓“兄弟情义”,进而满足了对方的情绪性需要。同时,一个人往往不会在借完钱以后就对朋友不闻不问,多半也有后续的支持。因此,如果希望帮到一个人,首先应该思考一下,对方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习惯性给出来的东西。像是有人习惯性直接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对于那些问着“怎么办”,但其实想要对方安慰的朋友,就不大匹配了。在传统的男女关系中常有这样的错位。也有人不论怎样都先给出支持,但是在不少事件下做出行动反而最能给到对方情绪的支持。像是在心理急救中,灾区里咨询师给出的一瓶水可能比半节面谈还更能建立彼此的关系。一般来说有两个主要的原因让ta选择你,而不是其他人。一种可能是你和ta的关系,你是ta值得信赖的朋友、老师或是其它什么身份;另一种可能是你有特定的资源、能力,让ta希望向你求助。有大量的研究显示,在心理咨询/治疗和社会工作的实践中,助人者与当事人的关系对所谓“疗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尽管“专业关系”与一般的人际关系有所区别,但还是不可否认,关系本身就具有疗愈作用。这是希望告诉你,假如向你求助的人是因为与你的关系而来的,你要相信,因为你是你,所以只要你陪伴ta一起面对挑战,你就能帮到对方。假如对方是因为你特定的能力、资源而向你求助,那么你要相信对方正是一定程度上认可你所拥有的内外在资源,才会找到你。以前接受临终关怀志愿者的培训,老师一上来和我们强调的便是自我照顾的议题。假如我们没有照顾好自己,我们的状态也会影响到对方。相反,假如我们能够有丰满的状态,我们的能量也会自然而然带给对方。《静观自我关怀》里有一个叫做“自我关怀倾听”的小练习,让大家在听别人诉苦时可以用到。这个练习能够帮助我们“与对方保持情感联结,同时让你不被感受吞没”。简单来说,它首先需要我们“用整个身体全身心地倾听”。当身体里产生感觉时,允许它的存在。在倾听的过程中,我们会产生许多自然的反应,一旦我们走神了,就可以开始练习“给予和接受关怀”——在吸气的时候给自己送上关怀,与自己的身体建立联结;呼气时给对方送去关怀,与对方建立联结。不断这么做,直到我们能够再次全身心地倾听对方。上边聊的是在一次倾听里该怎么照顾好自己。从更大的层面讲,有时候你最近已经忙得分身乏术,或者对方的事务性需求对你来说难以解决,或者情绪性需求太过庞大让你难以承受。那么你需要考虑如何把支持限制到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以及在必要的时候say no。如果你确实没有办法提供太多支持,又希望能够帮助到对方的话。记得让对方知道:你非常关心ta;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希望能够帮助对方;虽然有些事情你做不到,但是你会一直在ta的身边……而下一点对于自我照顾,以及对无法提供太多支持的情况,算是一个解决方案。我在创伤知情的课上听到一个令我非常有触动的话,“当创伤的痛涌出来时,没有任何一个个体可以单独承载。”许多困难都不是单独的个体可以去面对的,这也是对方需要求助的原因。有时候困难或者痛苦非常大,也许你和对方加起来也没有办法承担,那这时候应该找到自己的同盟。心理咨询师常常要承载许多来访者的情绪,所以我们有督导及同辈支持的需要。对处于危机的来访,机构的情境下往往会形成一个工作小组。像是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进行治疗的辩证行为疗法,它都是以团队的方式与来访工作。专业情境下尚且如此,我们在日常情境下自然也有同样的需要。假如你的朋友将自己的痛苦分了一些给你,你也觉得有些不堪重负,那么你可以找到你的朋友。在这种互助的网络当中,痛苦被分成了好多份加以消化。合理的分摊不但不会损害彼此的关系,反而会在守望相助当中增进彼此的感情。我们还应当知道,并不是只有在“不堪重负”的时候我们才有资格去求助。只要我们有需要,我们就可以问问身边的人愿不愿意为自己伸出一只手,或者给上一个拥抱。有时候“求助”这个词会让我们觉得太“重”了。确实如此。我们未必要以求助之名找到自己的朋友。互助从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两个最近不如意的人一起去吃个烧烤又何尝不是所谓的“互助”呢?重要的是彼此的需要得到了满足,而不是解决层出不穷的问题。说回到同盟的话题,你不仅可以找到人支持自己,你也可以找到人来支持对方。可能是你们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假如对方觉得ok,那么完全可以一伙人来面对困难。又或者你的朋友正巧有对方所需要的资源,不妨在合适的时候来个牵线搭桥。对于一些特定的情况,寻求专业的支持也是有必要的。像是涉及到犯罪分子带来的损失,最好还是早早报警;如果涉及儿童妇女权益,妇联会是很好的助力;碰到消费者权益受到的损害,12315会起到比你想象中大的作用;对于心理健康、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联系合格的精神科医生或是心理咨询师会很有帮助……在困境中,我们有时候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局面,这时候就要提醒彼此,我们有我们的支持系统,我们还有大的系统能够提供支持。在向人求助时,最烦人的莫过于听到对方说一些自己早就尝试过的法子。这时候求助者可能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被看见,甚至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傻子。所以在你们聊起来后,你该做的第一件事情也许就是带着好奇心、放下批判,认真地去听听现在发生了什么,对方做了些什么。接着可以再试着和对方一起去看到,ta已经有了什么资源,还有哪些资源可以利用。资源可以包括但不仅限于物质层面(金钱、身体、设备等等)、社会层面(社会支持、“关系”、专业组织等等)、灵性层面(信仰或非信仰的)。对方:是啊,上半年的工作感觉真的很糟糕。所以我前边才会说,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太惨了……(深呼吸)你说上半年很糟糕,是说下半年有好一些?
对方:对,可能是习惯了吧。而且找人聊一下也会感觉好一些。
我:那就好!那你除了找我还有找谁吗?
对方:有呀,小A、小B,之前我跟他们都聊过。
我:那你还是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嘛,我都排后边去了。那当时呢,事情发生的时候?
对方:哦,我找了一个人,叫小C,你不认识。
我:可以啊。然后你现在怎么样,我看你朋友圈好像是在找新的工作。
对方:对,我已经过了第一轮面试了,月底第二轮,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挺不容易的的,但总而言之恭喜了!
……
对方:嗯嗯,谢谢你啦。
我:我也很开心你愿意找我。有需要的时候再来聊嗷。
叙事疗法里有一个说法叫做double hearing(双重倾听),像是“上半年很糟糕”这样的话里,同时就透露着“下半年好一些”的讯号。所以我抓住了这一点和对方确认。因为是闲谈,我也没有一直抓着这部分,不过后边我还是再提了一下对方正在找新工作的情况,希望看到对方生活的积极变化。我也专门问了还有没有找其他人聊过,并且得到回应以后做了个确认——“那就好”、“可以啊”。在这段对话里,我同时也呈现了一些前边提到的内容。像是深呼吸是给自己送去关怀;小A、小B的存在,就是一个共同应对的同盟。我们中的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有时候都会在该全心倾听的时候,忙着去想接下来我该说些什么。其实这时候应当再慢下我们的脚步,紧紧地跟随对方,而不是走在前边。我们不需要太多倾听的技巧,只需要记得,带着好奇、带着接纳全身心地去听。我们不仅要做到倾听,还要让对方明白我们正在听、有听见。所以你的专注、你的眼神、你的姿态,都能够呈现你在认真听。不过对于如何让对方真的觉得你有听懂,则需要一些小小的功课。我们会发现和一些人聊天很尽兴,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有意无意地做到这一点。在心理咨询中,有一个基本的技能叫做“重述”。也就是在对方说完一段话后,你再做一个简短的总结。这样既可以确认自己有理解到位,也可以让对方知道你真的在努力地听。A:……那个老师太变态了。我晚自习的时候在整理桌子,所以就把漫画书翻出来放在桌上。然后他是突然从后门进来,就觉得我晚自习没好好学习,直接把我书给没收了。
B:(粗话),所以那老师就把你新买的那本漫画给拿走了?
A:……我对象突然翻我手机,然后和我聊天那个男生,他一直有点看不顺眼。他正好看到我跟他聊了。就觉得我怎么怎么了。诶,他自己也会和别的女生聊天呀,我觉得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干吗跟我那么大反应?……
B:对啊,他自己都不是这么做的,然后用这个标准要求你。就因为他看那男的不爽?
除了重述之外,还有在咨询中被称作“情感反映”、“情感表露”和“自我暴露”的方法。A:她突然就把我删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B:(情感反映)我都看到你眼睛红了……(情感表露)搞得我也很难过。(自我暴露)我想到我初恋也是这么结束的,难受得不行……
所有这些东西不是要大家很技术性地去“对付”自己的朋友。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方法实际上都在践行“同理心”。也就是和对方一起去经历那些困难的感受,再真诚地把你从对方那里听到的分享给对方(重述),把你从对方那里感受到的分享给对方(情感反映),把你从自己身上感受的分享给对方(情感表露),把你因此想到的、自己的事情分享给对方(自我暴露)。不仅仅是对于情绪性的需求,对于事务性的需求,特别是对于那些复杂的情况来说,倾听也是同等重要的。不过在这一篇文章中我不准备展开介绍,对于简单的事务性需求,大家往往有非常多的经验去解决;而对于复杂的情况,其实更适合在“协作”/“引导”(facilitation)的脉络下去解读。所以就事务性需求,我就谈一个很简单的行动——建议。提供一些建议是人际互助中非常正常的举动。不过我们需要注意提供建议的方式,譬如像前文所述,我们提供的建议不该是对方已经尝试过或者目前没法去做的。进一步地,我们提供建议之前还需要征得对方的同意。对方:这些那些我都做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那你介不介意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对方:你说吧。
你:好像……(现在的情况),所以我想到了……(某个建议)。不知道这对你有帮助吗?
如果我们征得了对方的同意,我们就可以避免所谓“供需错位”的局面。即便对方本来就需要一些建议,这样的方式也能够让对方感觉到更舒服。我计划以后会专门再写一篇文章,但是现在还是要简单说两个紧急的情况。首先,是你的朋友一直以来受到精神障碍的困扰,正在面临重大转折或是急性发病期。在这种情况下,务必要确认两件事情,ta是不是有规律地接受治疗(ta有在吃药吗?ta还有在见咨询师吗?),以及ta有没有自杀的想法、计划和尝试。根据你跟对方的关系,务必督促对方用ta能够接受的方式改善自己的情况。对于精神分裂、双相障碍(躁郁症),一定要确保对方有认真服药。假如你判断对方已经明显不在正常状态时,有必要和对方的家人联系,强制对方住院。其次,如果你的朋友可能有自杀的想法、计划和尝试。如果这不会对你来说过于艰难,请勇敢地询问ta是不是想要自杀,直接就自杀的话题和ta进行讨论。有自杀的想法其实是一件非常普遍和正常的事情,不过如果对方有了自杀的计划和尝试,就需要额外的努力去确保对方的安全。包括但不仅限于:收走对方家里的刀片、绳子和足够致死的药物;经常与对方保持联系;甚至时刻有人陪在ta身边。自杀往往是为了终止痛苦。所以我以前对于劝别人活下来总还有一些顾虑。但最近有了新的感悟,那就是我们相信自己帮助的人值得幸福,而只有活下去,我们才可能终止痛苦、走向幸福。我们不希望看着自己的朋友带着深深的痛苦离开。最后,我想说,陪伴希望自杀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像前边说的那样,照顾好自己、找到人和你一起支持ta还有找到人来支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