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仅仅八毛钱就能压垮哈萨克斯坦?
谁也想不到,2022年刚一开局,点燃火药桶的竟是哈萨克斯坦。
从2022年1月2日开始,哈萨克斯坦人走上街头示威。
不到一周时间,整个哈萨克斯坦陷入全面混乱,暴力冲突不断升级。
1月6日后,多地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18名安全人员和26名示威者死亡,当局已拘捕3000人。
不久前,抗议者获得了武器,「接管」警察局、机场,几乎将暴力冲突升级到了准战争级别。
1月8日,总统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授权安全部队在暴力镇压反政府活动时「无预警开火」。
哈萨克斯坦的街头,几乎与战场无异。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液化天然气价格上涨了八毛钱。
为什么仅仅八毛钱,一个国家就从秩序走向混乱?
巴西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北美洲刮起了龙卷风。哈萨克斯坦发生的事看起来很像蝴蝶效应。
◎ 哈萨克斯坦位置图
早在2022年1月1日,本来油气价格翻倍这件事只发生在曼格斯套州,该州位于哈萨克斯坦西南边境。
当时,油气价格由每升60坚戈(约合人民币0.88元),提升到了120坚戈(约合人民币1.75元)。
在全世界范围内,哈萨克斯坦原来的液化天然气价格已经算是很低了,即便涨一倍,在世界范围内仍算比较低的水平。
可就是这样,仅仅不到一天,哈萨克斯坦全国各地就爆发了民众游行,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最开始,示威者走上了曼格斯套州扎瑙津市街头;继而,在曼格斯套州首府阿克套、哈萨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图等地也爆发了游行。
示威者要求将液化天然气降至每升60坚戈的旧价格,但政府官员却说涨价只是因为需求增加。
国家能源部则解释称,1月1日生效的液化天然气国际市场电子交易转型才是价格升高的原因,还说以前液化天然气经常亏本。
随着各级政府给出的理由相互矛盾,民众更加生气,示威逐步升级。
2022年1月3日,曼格斯套州政府让步,把油气价格下降到90坚戈以下,民众不接受。
隔天,政府又把价格调到了比原来还低的50坚戈,民众还是不接受。
相反,抗议规模越来越大,好似民众心头的「怒火」被点燃,示威者的愤怒从油气价格转向了政府。
因此,当总统托卡耶夫在1月4日讲话,呼吁民众不要轻信不实信息时,民众的怒火反而更旺。
携带武器的抗议者不久之后闯入阿拉木图市政府,并点燃了市政府大楼,还有数千名抗议者占领了托卡耶夫位于阿拉木图的住所。
1月5日,一些抗议者占领了阿拉木图国际机场。
哈萨克斯坦各地陆续进入紧急状态,整个国家陷入瘫痪和混乱的暴力冲突中。
托卡耶夫为了稳定局势,做了几乎所有尝试。从一开始发表讲话、部署警力并使用催泪瓦斯、水龙等方式驱散人群,一直到解散内阁、将纳扎尔巴耶夫安全委员会主席职位解除,什么都无法阻止民众怒火。
之后,托卡耶夫开始切断全国通讯,重新强硬,但还是没有用。
1月6日,由俄罗斯、白俄罗斯等国组成的集安组织(CSTO)决定向哈萨克斯坦派遣维和力量。
哈萨克斯坦的事态彻底扩大,开始成为全球焦点。根据BBC报道,1月7日,俄罗斯一支部队已经抵达哈萨克斯坦,帮助哈政府维和。
现在,已经没人相信,哈萨克民众的愤怒,仅仅是因为那八毛钱。
可是,究竟为何八毛钱会成为压垮哈萨克斯坦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液化天然气涨价八毛钱,是这次大规模抗议的导火索,点燃了火药桶。那这个火药桶是什么呢?
哈萨克斯坦的液化天然气价格一直很低,这是因为哈萨克斯坦一直是全球能源出口大国,其石油出口位居世界第11位,天然气出口位居世界第23位,而石油和天然气的探明储量都是世界第11位。
除此之外,哈萨克斯坦的铀、铬、铅、锌的矿藏量都居于世界第二,锰的矿藏量世界第三,铜的矿藏量世界第五。
而且,哈萨克斯坦面积世界第九,是世界最大的内陆国家,大概相当于西欧的两倍,但是,其人口只有1800万。
能源多、面积大、人口少,按理说哈萨克斯坦很容易成为发达国家。
事实上,哈萨克斯坦也的确是中亚国家中最发达的,其经济自由度几乎是亚洲最高,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均生产总值都不低。
不管怎么看,哈萨克斯坦都不至于因为八毛钱的涨价就全面崩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这是另一个蝴蝶效应的故事。
2020年疫情开始后,哈萨克斯坦经济开始衰退,从过去生产总值10%左右的高增长,变为-2.6%。经济负增长导致了一系列副作用,通货膨胀严重,失业人口增加,贫困率从2019年的4.3%上升到了次年的14%。
也就是说,因为疫情,人们减少了经济活动。经济活动少了,很多店铺倒闭,失业的人增多,继而,交税的人少了,政府财政收入少,发不起养老金,没有能力救助失业。
于是,社会贫富差距被拉大,比起平均月薪570元,人们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涨价。
这一系列因果,使哈萨克斯坦早在油气涨价前,人们就对养老金改革和饲料上涨等问题相当不满。
这是第一个火药桶。
在这些原因背后,哈萨克斯坦人更大的不满在于政治上缺乏民主。从苏联解体开始,哈萨克斯坦就一直由纳扎尔巴耶夫(Nazarbayev)执政,连任五届共28年,其间举行的每一场选举,都不是自由和公正透明的。
纳扎尔巴耶夫所在的政党祖国之光(Nur Otan)在哈萨克一党独大,而纳扎尔巴耶夫在每一次总统选举中都有几乎接近100%的得票率。
因此,这次抗议,人们喊着「老人,出去!」,指的就是纳扎尔巴耶夫。
2019年,在民众多次抗议下,纳扎尔巴耶夫才终于辞去总统职务,但转手扶植了托卡耶夫,自己还继续担任安全委员会主席,以及祖国之光中央委员会主席。
直到2021年末,纳扎尔巴耶夫才卸任祖国之光中央委员会主席,如果2022年初没有抗议,他现在还会是安全委员会主席,掌握着制定军事政策的部分权力。
对纳扎尔巴耶夫的不满,是第二个火药桶。
实际上,纳扎尔巴耶夫并不算是「暴君」。相反,纳扎尔巴耶夫执政下的哈萨克斯坦,虽然不完美,却也算不上多么糟糕。
相对于周边的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走了一条相当不同的路,在俄罗斯、中国和美国之间找到了平衡。
哈萨克斯坦是苏联加盟共和国中与欧洲、美国关系最密切的国家之一。哈萨克斯坦虽然至今还是俄罗斯的盟国,但却频频与北约合作,美国的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龙等大公司也在哈萨克斯坦有巨额投资,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也与哈萨克斯坦关系密切。
多年以来,哈萨克斯坦走了一条独特的道路,这也使它逐渐走出历史阴霾。
这或多或少与纳扎尔巴耶夫有关,不得不说,他为哈萨克斯坦在地缘政治中的平衡做出了一定贡献。
但哈萨克民众对纳扎尔巴耶夫感到不满,不仅因为其长期执政,也因为其部分继承了苏联,包括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
在苏联统治时期,哈萨克斯坦曾有过饥荒,其民族语言文字也被俄罗斯化。而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势力仍然威胁着哈萨克斯坦。
在这种情况下,纳扎尔巴耶夫仍然走苏联一党独大的老路,搞个人崇拜,打压言论,很难让民众接受。(参见我们的文章《哈萨克斯坦的自尊心》)
走出这种境况的希望,是第三个火药桶。
历史、政治和经济的稻草持久地压着哈萨克斯坦,油气涨价不过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而已。
只是,这次大规模抗议的前景,仍然令人担忧。
哈萨克斯坦的这次大规模抗议,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诉求不断变化。
最开始,民众的诉求就是把涨的价格降回去。但后来政府已经做出让步,民众却提出了更高的诉求,要求「老人下台」。
直到托卡耶夫在政治上做出让步,民众还是不满意,要求地方选举官员等。
民众不断提出新的诉求,不断加码的时候,就是考验政府的时候。如果政府不断让步,可能造成无政府状态,而如果政府强硬,势必两败俱伤,一旦政府最终获胜,威权反而会得到巩固。
吉尔吉斯斯坦2020年的抗议值得参考。当时,吉尔吉斯斯坦民众不认可选举结果,走上街头,要求总统下台。
在混乱持续10天以后,吉尔吉斯斯坦总统热恩别科夫辞职,民众获得胜利。但是,如果当时热恩别科夫采取强硬路线,后果就难以想象。(参见《「我不想成为一个因向人民开枪而被载入史册的总统。我决定辞职。」》)
另一个例子是白俄罗斯2020年的抗议,起因也是民众不满选举,卢卡申科将要第六次连任。
但卢卡申科选择了和热恩别科夫不同的道路,他向俄罗斯求助,最终,他继续执政,民众诉求被压制下去。(参见《普京对白俄罗斯的真正盘算》)
哈萨克斯坦现在站在了一个岔路口,这不完全取决于民众的意志,也取决于总统、政府的选择,取决于哈萨克斯坦的战略位置以及国家实力。
任何一个方面的变化,都可能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只不过,随着抗议愈发趋于混乱和暴力,其结果可能像其缘起一样偶然。
目前看来,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的选择类似,但两个国家对俄罗斯的态度不同,哈萨克斯坦更警惕俄罗斯。这次事件,如果俄罗斯深度介入,哈萨克斯坦也如此要求,很可能在未来会被更深地纳入俄罗斯势力范围,一如白俄罗斯。
另外,目前哈萨克斯坦政府,以及俄罗斯等国认为示威已经超出了民众诉求,受「恐怖分子」影响,走向极端化。这是否是空穴来风尚不可知,但这也是可能的方向。
哈萨克斯坦有70%以上人口是穆斯林,过去苏联时期其信仰被压抑,之后纳扎尔巴耶夫时期对宗教较为警惕,进行过一些限制。
而这些年来,哈萨克斯坦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活动增多,2006年后在西部、中部、南部和各大城市,都有恐怖组织。只是,在纳扎尔巴耶夫执政时期,恐怖主义未能发展壮大。
但纳扎尔巴耶夫辞职以后,其实还是为哈萨克斯坦政治留下了真空。在某种程度上,这次抗议也是这一真空的结果。
随着纳扎尔巴耶夫从安全委员会主席的位置上下来,彻底退出政坛,那么,留下的真空可能更大。
在新政府没有站稳脚跟的这段时间,那个曾经在俄罗斯、中国、美国之间立足,拥有亚洲最高经济自由度的国家,不能排除走伊朗道路的可能。
总之,哈萨克斯坦的大规模抗议能否得到较为良善的结果,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是保持独立得到改良,还是走向新的方向,或是被大国趁机而入施加影响,抑或长久陷入混乱,这些都是可能的结果。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恶的树结不出善的果实。
民众追求自由、平等和福利,都是正当和自然的,但如果以暴力为手段,其结果很可能是深渊。
历史不断告诉我们:
在反抗暴君的同时,也要警惕暴民。■
参考资料:
Revolt in Kazakhstan: What’s Happening, and Why It Matters. The New York Times. 2022-01-05.
Constitutional order mostly restored, Kazakhstan's Tokayev says. Daily Sabah. 2022-01-07.
Kazakhstan unrest rattles region as Russia steps in: What to know. Asia Nikkei, 2022-01-07.
Kazakhstan unrest: Troops ordered to fire without warning. BBC news. 2022-01-07.
Putin taking a risk in Kazakhstan and may hope for reward. The Guardian. 202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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