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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动VO2量子态的新维度—H离子

Ising 量子材料QuantumMaterials 2023-06-22

一直在量子材料领域耕耘的人们,都很自豪可以同时处理固体中电子的三个自由度“电荷、自旋和轨道”。看起来,好像凝聚态物理中还没有多少领域可以如此一手遮天、包揽电子的全部天地。不仅如此,因为是晶体,天地之间还经常有连带的晶格自由度介入,实际上是“电荷、自旋、轨道和晶格”四个自由度一起,联手撼动量子材料世界。当然,这里的晶格自由度,还只是指声子,考虑的多是周期结构中的电子-声子耦合。一般情况下,量子材料很少讨论静态晶格中的大变化,如带电离子的进出。不过,这种问题,在传统材料研究中乃是家常便饭:间隙原子、空位、位错,等等,姑且称之为“离子效应”。这些严重影响传统材料力学和其它服役性能的晶格变化,主要通过带入带出的电荷引发后果和效应。一般而言,过程具有很高能标,从 10 eV 100 eV 范围不等,是传统结构材料日出日落下的常态。


而对量子材料而言,物理人关注更多的是 0.1 eV ~ 1.0 eV 以下的低能物理。即便是只考虑离子效应带来的局域电场扰动,带电离子出入的能量都将超越这一能标,进入到凝聚态中的“中高能标”物理。因此,基于周期结构和微扰的能带理论图像,都需要考虑这份巨大的能量。当然,Ising 也有点危言耸听,因为量子材料领域已对强关联物理有数十年的深入讨论,特别是过渡金属化合物物理。如图 1 所示的图像,在文献和网络上到处都是,即为明证。这些体系的局域电子关联,多在 1.0 eV   10 eV 范围。基于强关联物理去处理如上“离子效应”,可能有一些机会,至少用其方法、使其招术,不会全是虚功。从这个意义上,在量子材料领域,也许可以将“电荷、自旋、轨道和晶格”四个自由度,拓展到“电荷、自旋、轨道和离子”四个自由度^_^。这一拓展,并非 Ising 的创造,原也是有迹可循的。


1. 作为量子材料领域口头禅的物理自由度、物理效应和对应的能标。一般量子材料所研究的,都是图 1(B) - (b) 中的低能区域,能标在 ~ 1.0 eV 量级。

(A) https://www.slideshare.net/algerien1970/electrical-transport-and-magnetic-interactions-in-3d-and-5d-transition-metal-oxides

(B) R. W. Schoenlein et al, Appl. Sci. 2017, 7(8), 850; https://doi.org/10.3390/app7080850




好吧,该如何将“离子”自由度引入到量子材料中去呢。Ising 孤陋寡闻,曾经对此一无所知。大约六、七年前,在清华大学听过帅哥于浦教授的一场报告。浦教授展示了如何运用“液态离子门控 ionic liquid-gating”技术,调控过渡金属氧化物薄膜的组成、微结构和性能。报告自然是精彩纷呈,留给我们深刻印象。这是 Ising 听了陈仙辉老师应用这一技术到非常规超导中去的报告之后,第二次领略“液态离子门控”技术的威力。听仙辉老师的报告时,因为是第一次听,当时还云里雾里。等到这第二次听时,已经能理解一二:这里的“门控电场可以非常高,足够引入电化学反应,显然前无古人。典型的技术示意,如图 2(A) 所示。利用这一技术,可以很容易地借助电化学反应,将带电离子“轻松地”插入 (implant) 晶格之中,超越传统量子材料能标,并开始大展拳脚。


不久以后,第三次听到的类似报告,也是浦教授讲的。他已经将“离子”自由度学科化了:量子材料的调控自由度,将从“电荷-自旋-轨道”三角形,拓展到“电荷-自旋-轨道-离子”四面体,多了一个顶角维度。他提及的这一维度还是很霸气的,因为事实上物理人已经开始将“离子”作为量子材料研究的一项重要考量。至于运用得算不算娴熟,还需要时间检验,但时常“出人意外”却是事实。Ising 如上所作的议论,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浦老师的启发。


2. “离子自由度介入操控的方法举例:(A) “液态离子门控”技术原理的一个实例展示和 (B) 所谓的“氢溢出法 hydrogen spillover method”植入 H+ 离子 (质子) 原理示意图:一定温度下,H2 被包括 Pd 等在内的贵金属纳米颗粒催化分解,溢出的大量 H 原子扩散进入样品晶格间隙位置,触发化学反应过程。

(A) https://review.jove.com/cn/t/56862/electric-field-control-electronic-states-ws2-nanodevices-electrolyte

(B) V. A. Blagojevic et al, https://www.intechopen.com/chapters/40231, http://dx.doi.org/10.5772/46098




被启发之后,Ising 就赶紧去读书,方才知道量子材料人 (非泛指所有材料人^_^) 其实很早就开始了“离子”自由度的探索。只是,那时候他们较少触及“液态离子门控”这样的极端技术。当现在的“液态离子门控”可以轻易将 K+ / Na等大离子注入到材料中时,他们发展的一些催化辅助、近平衡退火扩散 (如“氢溢出法 hydrogen spillover method热处理技术,对植入那些很小的原子如 H 原子也很有效。H 原子进入到晶格间隙,大概率是失去一个电子成为 H+ 离子 (质子),与局域阴离子如 O 成键。而 O 因为收容电子的能力有限,必然要送一个电子出去给原先成键的其它阳离子。


总结一下,这样的过程,有两个重要后果:(1) 引起局域晶格畸变、对称性;(2) 失去电子给周围的阴离子,由阴离子再转赠给近邻局域阳离子以外层电子 (重获之前失去的部分电子),从而显著改变量子材料的电子结构和量子效应。这一技术的缺点,if any,可能在于大的离子很难由此引入晶格,但其优势在于引入的离子更易占据近平衡位置。与此对照,“液态离子门控”技术引入的离子占位,距离热力学平衡位置可能更远,虽然也可能更 powerful


将“离子”自由度运用到量子材料中,应该有一些优势和特色。Ising 以为至少有两大类:(1) 用来解构量子材料领域多年的难题;(2) 用来改性量子材料,使其性能得到提升或制备得到简化。物理人当然可以在这两条大道上各自奔驰,到达或“柳暗花明”、或“山重水复”的终端。最吸引人的,自然是两者兼顾、一石二鸟的路数。在过渡金属氧化物材料中,这样“一石二鸟”的问题未必那么多。诸如非常规超导、拓扑超导等物理,做到“一石二鸟”颇为不易。但是,也有相对容易就能二者兼顾的体系,那就是 VO2


VO2 乃一很能入量子材料人法眼的体系,其中一些基本问题由来已久、未能很好解决或解答。Ising 曾经写过一篇科普小文章《解开 VO2 的那个结,讨论了 VO2 的一些基础性知识和关键问题,读者茶余饭后可调阅一二。VO2 之所以引起量子材料人关注,皆是因为广泛认为它是体现 Mott 关联物理的典型体系,有两个理由:(1) 典型的 Mott MIT (metal-insulator transition) 转变,发生在 Tc ~ 68 oC (室温附近),给研究工作带来极大方便。(2) 典型的电子自由度 (电荷、自旋、轨道) 和晶格自由度耦合,导致在 Tc 处同时发生低温区的单斜晶体绝缘相 M 与高温区的四方金红石金属相 R 之间的转变。这一 R – M 相变背后,是轨道依赖的 Peierls 物理作祟,其后果是:随着温度降低,晶格中沿特定轨道方向发生 V – V 离子的双聚化交叠 (dimerization),触发 R – M 相变。如此清晰明确的 (电荷、自旋、轨道、晶格) 全套关联效应,可能真的只是在 VO2 等几个很少的体系中才能完美呈现!


很自然,既然是完美体现,那就意味着一定没有完美答案!当下存在的问题是什么呢?一般认为是:(1) MIT 转变和 M – R 相变,是碰巧一起发生还是真的相互关联?(2) 如果是相互关联,哪个是原因?哪个是结果?(3) MIT 是可资应用的效应,是 VO2 当前应用的主要落脚点。但是,MIT M – R 同步,意味着实际应用时会反复触发 M – R 结构相变,造成器件应力疲劳和性能稳定性差。


回答这些问题,大概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也不是一篇半卷可以理清楚的。但厘清 MIT 的物理,乃其中核心。量子材料界,尝试了很多办法,发现将它们分开还真的不容易。早些年,通过维度控制、应变控制、成分控制等手段,多方尝试,但效果不彰、操控困难。现在看来,如果梳理那些还算不错的方法,操控“离子”算是其中之一:选择合适的制备手段,将最小的 H 原子,引入 VO2 薄膜晶格中,通过 H 的质子化 (丢失电子成为 H+ 离子),调控电子结构和晶体结构。这一思路,与传统策略有所不同。


既然此路风景可能甚好,那就试试看。来自韩国首尔大学 (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 SNU) 和基础科学研究院 (Institute for Basic Science, IBS) 的凝聚态物理知名学者 Se Young Park Tae Won Noh 两位教授,领导他们的团队,与法国巴黎高等研究院 (Institut Polytechnique de Paris)Pohang 科技大学 (POSTECH) Ulsan 国立科技研究院 (UNIST) 等同行合作,对 HxVO化合物开展了晶体结构和电子结构表征工作。他们通过常规氢溢出法热处理技术 (hydrogen spillover method),将不同浓度的 H 原子引入到不同取向 VO2 超薄膜中间隙位置,失去电子成为质子,实现与 O 离子成键,形成  HxVO化合物。


3. SY Park TW Noh 团队的部分结果。

(A) 植入足够质子后所得的 HVO结构示意图和 V-3d 电子轨道示意图。体系在室温下呈现正交相 (orthorhombic) 结构,除了很小的质子占位外,结构特征基元与 VO2 高温下的四方 (tetragonal) 金红石相相似。这一结果,意味着植入质子压制低温下的单斜相,应该得到金属态,因为金红石相是金属态。

(B) 植入不同浓度的质子时能带结构的变化,特别是不同轨道能级的变化。少量的质子植入 (Hx),的确既压制了单斜相,又实现了金属态,虽然是 bad metal。但更多质子植入 (H1),导致新的 Mott 绝缘态出现,与基于简单物理类比的期望背道而驰。




Noh 和 Park 他们多年来精于强关联氧化物物理。特别是 T. W. Noh 教授,乃光谱学表征的高手。他们主要依赖椭圆偏振光谱仪 (spectroscopic ellipsometry) 测量薄膜的光电导,配合偏振依赖的 X-ray Absorption (Near Edge X-ray Absorption Fine Structure, NEXAFS) 测量样品精细电子结构,辅助第一性计算和动力学平均场 (DMFT) 计算刻划能带结构,部分结果展示于图 3 中。Ising 的读书笔记如下:


(1) H 原子进入晶格间隙位置,失去电子与 O 成键:一方面改变晶体结构,将单斜相的 VO2 部分氢化,压制了低温下的单斜相。另一方面,H 丢失电子给 O 离子,从而使得近邻的 V-3d 轨道收回部分电子,完成 3d1 - 3d转变,显著改变电子结构。


(2) 少量 H 植入,(x < 0.4)HxVO从绝缘态转变为金属相 (非常规金属,乃很 bad 的金属态,显示强电子关联依然肆虐)。接近 x = 1 时,体系重新转变为绝缘相,符合 Mott 绝缘体特征。


(3) 不同 H 含量的 HxVO样品,其晶体结构中Peierls 畸变引发的 V – V dimer 依然存在,甚至不弱。这是阻碍晶体结构转变为高对称相的阻力,也是导致绝缘态的助力。但 H 质子含量低时,体系呈现出金属态,显示 Mott 物理的作用起主导 (如图 3(B) 所示)Peierls 畸变的作用乃次要。


(4) 若干金红石相化合物 CrO2MoO2WO2 等,其过渡金属离子外层轨道均呈现 d2 填充,都呈现关联金属态。H 含量增加到 x = 1 HVO2,应该也呈现金属态才对。但,体系却是顽固的 Mott 绝缘态。


(5) 计算与实验分析认定:H 注入增强的电子关联 (3d2),既提升了 Peierls 轨道各向异性强度,又增强了 Mott 电子关联强度。这种合作与竞争,是将接近金红石的 3d2 - VO相无可挽回地变成绝缘相的物理机制。


看起来,Se Young Park Tae Won Noh 教授团队,巧妙地利用了量子材料自由度四面体的这个“离子”顶角,揭示了 VO2 MIT 更多是 Mott 物理驱动,包括轨道物理参与,虽然 Peierls 畸变也强化了轨道杂化的方向选择性。


需要指出,Park Noh 教授他们擅长于各类光谱测量和解谱,能够从变温、变场和时空依赖的光电导数据中提取出电子结构细节,从而打开问题背后的枷锁。这一工作之个中论证,并非完美,如这里 HVO2 呈现的是正交相而非四方相,如 H 占据晶格毕竟带来了额外复杂性。不过,他们似乎用尽了洪荒之力,为理解 VO2 体系 MIT 物理做出了有创意的贡献。


雷打不动的结尾:Ising 是外行,如若理解错了,敬请谅解。各位有兴趣,还是请前往御览原文。原文链接信息如下:


Orbital-selective Mott and Peierls transition in HxVO2


Soyeun Kim, Steffen Backes, Hyojin Yoon, Woojin Kim, Changhee Sohn, Junwoo Son, Silke Biermann, Tae Won Noh & Se Young Park


npj Quantum Materials volume 7, Article number: 95 (202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35-022-00505-y




东坡引·旅途


未知天邈远。轻歌洗麾汗

风霜寄去平生半

却嫌回复慢,却嫌回复慢


那时路漫漫,读来纷乱

可灿烂?谁留恋

画完六十年轮懒

凭栏听唱晚,凭栏听唱晚




备注:

(1) 编者 Ising,任职南京大学物理学院,兼职《npj Quantum Materials》编辑。

(2) 小文标题“驱动VO2量子态的新维度—H离子”乃感性言辞,不是物理上严谨的说法。这里只是渲染在 VO2中如何植入尺寸很小的 H 离子(质子),以实现结构性能的超越式操控,虽然质子介入材料本身已经是一个经典课题。

(3) 文底图片乃拍摄于北京西直门地铁站,从 4 号地铁线转 13 号地铁线中途 (20210706)。小词 (20210930) 原本为欣赏爱尔兰新世纪音乐代表人物恩雅 (Enya) 的名曲《Long Long Journey(漫漫旅途而写。此处用来记录在面对那些长久以来研而不决的疑难问题时,量子材料人孤山独岭的艰辛旅程!

(4) 封面图片显示关联电子物理的经典图像,其中找不到“离子”的位置。取自 A. Georges et al, Annu. Rev. Condens. Matt. Phys. 4, 137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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