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敏:用最简单的方法学最好的诗文
唐曉敏:用最簡單的方法學最好的詩文
唐晓敏:用最简单的方法学最好的诗文
几年前,媒体上有一篇文章:“语文改革太急?教授上书猛批教材主编温如敏:不顾念中小学生”,文章的主体是程世和写给温儒敏的一封公开信。程世和这封信中所表达的一些见解,是很值得注意的。
温儒敏提出:“语文教育的病症在哪里?……就是读书太少”。这其实也是许多有识之士的共同看法,对此,程世和也并不反对。但他提出一个看似尖锐的问题:学生负担过重,因此没有办法多读书。
就语文教育教学而言,学生的负担确实很重,但这负担是怎么造成的呢?或者说,怎样做才能减轻学生的负担?显然,学生负担过重,并非是因为多读书而造成的。一般认为,造成学生负担过重的,其实是大量的“做题”。但对此程世和没有做更多的分析。只是对温儒敏提出要求:“你要现在的孩子大幅度提高阅读量,就必须给他们大量的课余时间;而要给他们大量课余时间,你就必须呼吁有关方面把教材(包括你主编的语文新教材)的厚度与难度减下来。”
由此看来,程世和认为,当下的语文教材已经是“厚”和“难”的了。就这一点说,程世和的说法是不能让人同意的。因为,当下的语文教材,就其内容看,是非常简单的。也可以说,中国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一个时期,语文教育的教材像现在这样简单。汉唐明清,学子自幼所读的是五经,即《诗经》、《尚书》、“三礼”、《周易》和《春秋》。这已经不必多说,即使是民国时期,许多学校的语文教学内容也比现在难得多。这是许多过来人都讲过的,如周汝昌讲,他进入高小,所学的古文就包括《岳阳楼记》、《秋声赋》、《病梅馆记》和《祭妹文》,黄药眠也讲:他在小学时“已经熟读了《滕王阁序》、《进学解》、《岳阳楼记》、《秋声赋》、《赤壁赋》、《病梅馆记》、《祭妹文》等等名篇”。
中国多年来语文的教学内容,与中国数千年的语文教学内容相比是简单的,而且,与国外相比也是如此。有研究者指出:前苏联小学四年所用的语文《阅读课本》(全四册)全部翻译成汉字,印刷字数是92万字。而且所选的多是名家名篇,如:列夫•托尔斯泰27篇,普希金23篇,米哈尔可夫20,乌申斯基17篇,克雷洛夫17篇,伊萨可夫斯基15篇,此外还有契诃夫、屠格涅夫、莱蒙托夫等100多位俄罗斯古典作家和苏联作家的部分原著。当时我们小学头四年的语文课本只有12•5万字,相当于人家的1/7。并且,一篇文学原著也没有。这位研究者感叹道:“一代代未来的花朵就在这贫瘠的环境中捱过了一生受教育的黄金时代。”
程世和要求温儒敏“把教材(包括你主编的语文新教材)的厚度与难度减下来。”这是强人所难。语文教材真的是没有再“减”的余地了。语文教材的内容,不能做减法,只能是做加法。语文教学的内容不能再减,确切地说,语文教材所选的诗文不能比现在更简单了。需要的把一些更长也更难的诗文选入语文教材。语文也需要做“减法”,但所减的应该是繁难的学习方式方法。多年来,课内外的语文学习,内容简单但方法却非常繁难,有人提出,中国当代的语文教育是用最繁难的方式学最简单的内容。这说中了语文教育的要害。
语文学习的内容绝不能做减法,但方法需要做减法。语文教育教学的减法,就是让学生多读、多背诵,但不强求让学生“理解”。语文的课文主要是诗文,而诗文的理解,所需要的不仅是理性能力,还需要人生阅历。给孩子讲“每逢佳节倍思亲”,孩子没有离开家,就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而当他有了这样的人生经验的时候,不用讲,他自会理解。只要除掉那些繁琐的讲解与练习,语文教育内容或选篇尽管难一些,量大一些,也没有关系。这方面已经有了很好的教学经验。如陈琴教小学二年级,已经指导学生学习和背诵的大量诗文。陈琴的博客上有一篇文章,盘点她的学生二年上学期在课堂上反复诵读过且能背诵的篇目,就包括了:诗经中的《关雎》、《葛覃》、《卷耳》、《樛木》、《桃夭》、《兔罝》、《芣苢》、《汝坟》、《麟之趾》、《鹊巢》、《采蘩》、《草虫》、《采蘋》、《甘棠》、《羔羊》、《淇奥》、《黍离》、《鸤鸠》、《七月》、《南山有台》、《蓼萧》、《白驹》、《节南山》、《绵蛮》、《文王》、《烈文》、《玄鸟》、《行露》。还包括《唐诗三百首》中的《山居秋暝》、《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芙蓉楼送辛渐》、《走马川行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寄左省杜拾遗》、《梦游天姥吟留别》、《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并序》、《长恨歌》、《独不见》、《鹿柴》、《竹里馆》、《送别》、《相思》、《杂诗》、《送崔九》、《终南望馀雪》、《怨情》、《八阵图》、《送灵澈》、《弹琴》、《送上人》、《秋夜寄丘员外》、《听筝》、《新嫁娘》、《行宫》、《问刘十九》、《何满子》、《登乐游原》、《寻隐者不遇》、《渡汉江》、《春怨》、《哥舒歌》、《长干行(其一)•崔颢》、《长干行(其二)崔颢》、《玉阶怨》、《塞下曲(其一)卢纶》、《塞下曲(其二)》、《塞下曲(其三)》、《塞下曲(其四)》、《江南曲》、《戏为六绝句(其二)杜甫》。宋诗词中的《正气歌》、《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念奴娇•赤壁怀古》、《临江仙•高咏楚词酬午日》、《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临江仙•忆昔西池池上饮》、《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以及古代散文中的《小石潭记》、《伤仲永》、《愚公移山》、《蜀鄙二僧》、《扁鹊见蔡桓公》、《北人食菱》、《山海经•南山经》、《孟母三迁》、《大观楼长联》、《滕王阁序》。陈琴还指导她的学生,从二年级开始读《老子》,她在博客上写道:“第一周,我们诵读了《老子》前十章,有的孩子却主动预习到了第二十章。到第二周,我们按计划应该是读到第二十章,但孩子们主动读到了第二十五章。让我惊讶的是,这本书基本上全班都喜欢读。”陈琴还在另一篇博文中写道:“早上第一节课和早读,我们都在反复诵读《逍遥游》的第二部分,只剩下第三部分内容不太熟悉,大部分孩子都能把一、二部分背诵熟练了。我问他们:“《逍遥游》学完了,《庄子》这本书,你们还想学哪一篇?”有孩子马上说:“我要学《齐物论》!”
总之,语文教学的内容绝对不能再减了。再减,就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不负责任。五四以来,一些学校受西化教育思想的影响,把语文教材的内容简单化,这已经受到有识之士的严厉批评。钱穆把这种教育称为“迁就教育”。他说道:“今日中国学校中对于本国文字之教育,我无以名之。名之为迁就之教育。夫教育宗旨本在悬一高深之标格,使低浅者有所向往而赴。迁就教育则不然。教育者自身无标格,乃迁就被教育者之兴趣与程度以为施教之标格。夫学问有阶级,不可躐等,此义尽人皆知。然文字教育则有时贵乎投入亲验,使之当面觌体,沉潜玩索之久,而恍然有悟,豁然有解……今国人每议本国文字为深玄难解,不知此当投入亲验。唯读《庄子》可解《庄子》,惟读《史记》可解《史记》,若先斥《史记》为难读,先读其浅易者,而文字之阶层亦重重无尽,若取迁就主义,则更有其尤浅尤易者。日亲浅易之读物,永不能达高深之了解。”珍爱中国传统文化的钱穆是这样,而“新派”的胡适,也是这样,而且他的批评更尖锐,说:“请大家不要把中学生当小孩子看待。现在学制的大弊就是把学生求知识的能力看得太低了。现在各级学堂的课程,都是为下下的低能儿定的,所以没有成绩。现在要谈学制革命,第一步就该根本推翻这种为下下的低能儿定的课程学科!”(胡适:“中学国文的教学”,《旧文重读 大家谈语文教育》,第33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民国时期有一些学校小学,就是这样把学生求知识的能力看得太低只学浅显的白话文,这样的语文就是“迁就教育”。童庆炳曾主张,小学语文第一学期的第一课,就应该学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非常好的见解。这8个字,孩子自然不能完全懂得,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懂,暂时不太懂的地方,正好是留予未来的岁月来思考、回味的。这是真正有价值的学习内容。对语文学习而言,事后不值得回味的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学。
温儒敏倡导多读书,提出一个有趣的见解:鼓励孩子“连滚带爬”地读。温儒敏这一说法,也受到程世和的批评。
什么是“连滚带爬”地读?温儒敏解释,这就是“不要每一本书都那么抠字眼,不一定全都要精读,要容许有相当部分的书是‘连滚带爬’地读的,否则就很难有阅读面,也很难培养起阅读兴趣来。”温儒敏讲这个,显然有他自己的读书经验,他说:“我们小时候读书,很多情况下都是‘连滚带爬’地读的,老师不怎么管,我们自己也读得不错。”“连滚带爬”地读,包括“猜读”,即读书时先不去查字典,而是通过字词的上下文猜测这个字词的意思。温儒敏讲:“小学生认字还不多时,要读一篇文章或者一本书,不能碰到生字生词就查字典,可以根据前后文意思猜着那生字生词读下去,只要大致能读,就不要中断,最好一鼓作气读下去。这样才有读书的兴趣,也才读得快,读得多。想想,我们小时候读《西游记》等小说,不就是这样跳读、猜读的?”这是温儒敏的经验,也是中国学人读书的共同经验。允许读错,不计较错读几个字,以求取阅读的高速度、大数量,这是很聪明的做法,这种阅读经验,很值得重视。孩子读书,可以通过字词的上下文而认识这个字词,但有一些时候,读不出整个字,其实也没有关系。据杨绛说,钱钟书小时候酷爱小说:“家里的小说只有《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等正经小说。钟书在家里已经开始囫囵吞枣地阅读这类小说,把‘獃子’读如‘岂子’,也不知道《西游记》里的‘獃子’就是猪八戒。书摊上租来的《说唐》、《济公传》、《七侠五义》之类不登大雅的,家里不藏。钟书吃了酥饼就孜孜看书,直到伯父叫他回家。回家后便手舞足蹈向两个弟弟演说他刚看的小说。”后来,钱钟书成为大学者,自然不会再把‘獃子’读如‘岂子’。细想想,他当时这样读错了字,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有的字错了,但他读得多,不因为一、两个字影响“阅读进度”,这实际上是很好的读书方法。
真实的阅读,其实,是不太在乎字词的。语文特级教师董一菲,曾讲自己的语文学习经历。她说道:“我识字较早,也因此常读错字。记得小时候将郁郁葱葱错念成都都(dūdū)忽(hūhū),居然也能通过这一错音,想出一片茂密一片葱茏,一种绵亘和一种生命的绽放。这个美丽的叠词成语被我错念了好几年。”“我曾经把‘恍然大悟’读成‘光然大语’,用来‘甩词’,用它装饰门面,至少在小学三年级以前一直坚信这便是这个成语的真实读音”董一菲的错,可以说是错得离谱,但有什么关系呢?错了的,总归会改过来。这并不影响她成为语文教学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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