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方方获奖作品背后

法文版翻译Brigitte Duzan在颁奖典礼上。

“我非常高兴，吉美奖能让更多的读者关注到方方这部杰出的小说，在日记的纷扰之后，重新回到方方的文学作品上。” - Brigitte Duzan

我与方方获奖作品法文版译者的直接对话

泽天昊 | 文

感谢一枚园地在元月27日发表了《"现场直击"——方方作品获奖颁奖典礼》。作为园地一名普通的读者，我非常高兴自己可以跟大家分享方方老师的作品《Funérailles molles》获得了年度法国埃米尔·吉美（Émile Guimet）亚洲文学奖的好消息。

那天的颁奖典礼上，给我印象最深的人就是把方方老师的这部作品翻译成法文的译者Brigitte Duzan：她就像自己获奖一样，那种特别骄傲自豪和幸福的模样，那由衷的快乐太有感染力了！

Brigitte Duzan是一名独立学者及翻译家，毕业于美国弗莱彻法律与外交学院（Fletcher School of Law and Diplomacy ），伦敦大学语言学院，以及巴黎国立东方语言与文明学院。她也是富布赖特（Fulbright）奖学金获得者，掌握7国语言。她创建并运营了两个网站：“中国电影（http://www.chinesemovies.com.fr/）”，以及“当代华文中短篇小说 （www.chinese-shortstories.com）”。目前主要的研究领域是当代中国新闻及其作者、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以及中国女性文学等。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我决定给Brigitte Duzan写一封电子邮件，来表达自己对她的致敬和谢意。这是我写给她的信的法文原文和中文大意。

Duzan女士您好，

我是泽天昊，方方的读者。我想首先祝贺您出色地翻译了方方的小说“Funérailles molles”。对于我，以及所有爱方方的读者，当得知她获得了埃米尔·吉美亚洲文学奖时，真是太兴奋了。这本书关注了大背景下的小人物的命运，并讲述了一个很少人触及的话题。就像您说的，这个奖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一部杰作，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在“一枚新园地”做了一个关于颁奖典礼的小小报道，一枚园地经常发布一些有关方方的文章。报道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3天内就达到了十几万人的点击。热爱方方的读者们特别开心，我知道还有一些读者专门给方方送去了美丽的鲜花作为庆祝，这个举动非常美好。

我在颁奖典礼上非常感兴趣地听了评委和出版社对方方作品的点评，尤其是您关于翻译过程的分享。可以想像，当您面对这样一部充满了各种细节和复杂元素的小说，把它翻译成法语是多么具有挑战性。您真的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我在想能否翻译您网站上的一些文章，因为这个博客太令我印象深刻了，我甚至觉得您比不少中国人都更了解中国。

再一次感谢您把这部大格局的小说带给法国以及全世界的法语读者。

向您和您的团队致敬，

泽天昊

我特别开心，第二天（元月31日）一大早，就收到了Brigitte Duzan的回信：

这是中文大意：

亲爱的泽天昊，

您的信深深地感动了我，谢谢。

我的几个中国朋友把您所谓的“小小报道”转给了我，她们说文章非常受读者欢迎，祝贺您。您对于我那段点评的报道，做得太好了。她们说您在法国上过学，我不知道您在法国生活了多长时间，现在是在哪儿，总之您的法语真的非常棒。

我非常高兴，吉美奖能让更多的读者关注到方方这部杰出的小说，在日记的纷扰之后，重新回到方方的文学作品上。

我非常开心您能翻译一些 www.chinese-shortstories.com 网站上的文章，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做一些修改和点评。网站需要和读者的互动。

再次感谢，并期待以后更多的交流。

祝好

Brigitte Duzan

非常感谢Brigitte  Duzan女士授权允许我把我们的对话公开，分享给更多的读者。我也很高兴她允许我翻译她的网站上的文章。

这是她网站的一张截图——在这篇里，她分享了《Funérailles molles》获得年度法国埃米尔·吉美亚洲文学奖的好消息：

以下是网站上她写的另一篇文章，介绍了方方老师的这部获奖作品。这是中文大意：

方方的“Funérailles molles”：一部关于历史与记忆的小说

2016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方方的长篇小说“Funérailles molles”，一个不容易让人理解的名字。此书引起了公众极大的兴趣，并获得了第二年4月23日颁发的2016年路遥文学奖。

这部小说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引发了舆情，并最终在中国下架。小说带着批判性的语气讲述了土改的历史，这是1950年代初期的根本性改革。（译者注：我曾在一个采访里看到，方方在采访中强调，她并不是批判，只是记述发生过的事。）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老妇人，她是1940年代后期四川东部一个地主的妻子。她目睹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伴随着土地向农民重新分配，她丈夫家庭的所有成员以及她丈夫本人宁愿选择自杀，也不愿接受伴随被称为“地主”，在土地被没收时可能遭受的迫害和折磨。

老妇人虽然记忆消退甚至失忆，但对那些事的记忆却深深藏在心底，不停困扰着她。她在噩梦中说梦话，尤其表达了自己的恐惧：没有棺材就被埋葬......就像她看到的那样。然而，根据当地的信仰，她将无法得到重生……

她的儿子重新捡起妈妈故事的碎片，决定去寻找一些东西，以便更好地理解这段历史。他找到了父亲去世之前留下的日记，但他却缺乏面对这种沉重遗产的勇气，宁愿将其遗忘。

我们必须强调这个故事中方方巧妙的构思：一方面叙述儿子的寻找，以发现他父母过去的痕迹，并揭开母亲身世和经历的谜团；另一方面，老妇人噩梦中的记忆像许多丹麦式地狱圈一样，或者如十八层地狱一般，也在连续的步调中，漫延，上升。

儿子那方面，是方方独有的写实风格处理叙事；而老妇人那一方面，则具有奇幻故事的特质，引人入胜。读者在阅读中不能释卷，仿佛像是在读一部侦探小说。

方方的故事令人着迷，因为它是从一个真实的故事开始的。这个故事来自一个朋友找到了他父亲的日记。这是一部虚构的作品，但得到了历史学家的支持，这也是作品在出版后立即赢得了路遥文学奖的原因之一。

......

然而，面对一段痛苦的历史，儿子最终宁愿选择遗忘。因为：

“对他来说，和平生活意味着不试图去了解他不知道的事情。时间会轻轻掩埋刺裸裸的真相。那人们又如何知道真正的真相呢？”

…...

这部书受到了极端保守派人士的强烈抨击，甚至在2017年4月获得路遥文学奖之前，当地的工农兵阅读组织在武汉市举办的论坛上就将其称为“大毒草”，这是文革时期的用语。

攻击土地革命运动……为封建地主阶级招魂……是一株大毒草！

…...

这种批评浪潮导致小说被从书店的书架上撤下。慢慢地，到了2019年，这部小说在中国的书店里彻底消失了，那些之前购得此书的人都特别珍惜它。

但这部书同样引起很多读者巨大的兴趣及肯定的评论，特别是在微博和豆瓣网站上。

大量微博读者都强调要“面对”历史而不是遮蔽。比如：

没有一件事，会有它真正的真相。
重要的不是真相是什么，而是我们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它。
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公正的评价那个年代，但是我们有权利去质疑它。
一个国家应该开放地去面对自己的历史，否则历史的包袱只会越来越沉重。

也有的留言是讲述小说同一时代的故事，例如一位安徽的读者说：

我的曾祖父少年在地主家做学徒，因聪明勤快，后来自己办木厂染坊、买田，家境逐渐殷实富足。直到土改，我家应算是富农，绝称不上地主。之所以被划为地主，是因为当时的土改负责人与我家有仇，强把我曾祖母家的地加在我家头上。我曾祖母家倒是地主，但她家的田地是她兄弟的，跟我曾祖母、跟我家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曾祖父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我的曾祖母，这位传统大家庭的女主人，是被活活饿死在自己床上的。

我曾祖父的父亲是晚清举人，一生教书，死后留下几大竹篾筐书，土改时候全被烧掉 。

我的祖父土改前在县城高中读书，读医农科，成绩优异，准备保送复旦。但土改时被扣上“地主少爷”之名，只得落寞归乡，一生面朝黄土。虽然在六十年代教过几年书，但这几年教书的经历，反而又让他在文革中受了不少罪。

我家世代耕读之家，土改一役，书被烧尽，田被收走，真是绝人活路，后来几十年困顿窘迫，其间血泪，向谁哭诉！

…...

方方的小说用一种巧妙和新颖的方式描述了那个年代，就是为了记忆不能埋葬。

但同时，对记忆的反思，保存记忆，是作家的使命，这正是她在小说结尾所强调的。

小说加冕了2020年埃米尔·吉美亚洲文学奖。


【作者简介】泽天昊：坐标加拿大。方方日记读者。一枚园地耕耘者。

一枚写在后面：
元月29日，为庆祝方方老师的书荣获法国埃米尔·吉美（Émile Guimet）亚洲文学奖，一枚园地的部分读者自发组织，给湖北省文联大院送去了这一大桶鲜花。❤️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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