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辞话】袁林:大邑行
这是我院袁林老师在2018年10月26日到大邑开展活动时的游记,并写在自己的新浪博客( http://blog.sina.com.cn/u/2915701140 )共计三篇,现小编将袁林老师博客的游记附在“阅读原文”(可以链接到袁林老师博客哦),请同学们阅读、欣赏,跟随袁林老师一起走进大邑!
01
早些年,与史学同行闲聊,史学研究到底是干什么呢?一位同行调侃道:就是把颠倒过去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细看史学研究发展过程,确实好像是这样不住地颠过来再倒过去,这一阵是真的,过一阵又成了假的,现在这样描述这样解释,若干年后又是那样描述那样解释,很多时候并无定论,其实即便有定论,也是一时之论,当时人无争论而已,时迁则论必变。有学者谓史学研究就是无限地靠近历史真像,我曾问他,如何证明?你怎么知道不是无限地背离历史真像,他似乎感觉我不可理喻,背离常识,显得有些恼怒,我只能感慨,史学研究脱离哲学,前途确实十分有限。
其实这种现象并非史学所独有,库恩说随着“范式”的转变科学必然发生革命,波普尔说凡不能证伪的都不是科学。我在《人类认识新论》一书中,也试图从认识论角度对此进行探讨,其实认识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生存需求决定人类思维和认识对象之间是一种映射关系,二者对应,但决不相同,无论主体和客体哪一方面发生变化,它们之间的映射关系都会发生变化,这样,各种学科的研究结论自然就要发生变化了。在这一点上,历史学与物理学、化学等等并无差别。当然,除了这些共性之外,史学所涉对象还有一个特点,他与特定人员的切身利益直接相关,因而十分容易导致人为的造假和歪曲。一部分人掌握了史学的控制权,造假和歪曲偏向有利他们方向,相反的另一部分人掌握史学控制权,会打破此前的造假和歪曲,但又会出现有利自己的造假和歪曲,由于这个原因,史学就更表现为不断的颠过来倒过去。
2018年10月大学同学聚会,入校40周年纪念,盛况空前,颇堪回味,此不赘述。同学们在大邑活动了近两天,参观了刘文彩庄园、建川博物馆、鹤鸣山道观、新场古镇,历史的颠倒反复在这里也有表演,煞是好看,有时好像在唱对台戏,给人十分奇妙的感觉。
还是克罗奇说得好: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
02
安仁古镇规模不小,想当年,刘文彩其实并不是首要角色,刘湘、刘文辉带出了“三军九旅十八团”,手下军官多来自此地,他们纷纷修筑公馆,据说有27座之多。刘文彩的出名其实在于“阶级斗争年年搞、月月搞、天天搞”,在于著名雕塑“收租院”。四川有两个姓刘的在我学生时代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是刘文学,小学课文里有,说坏分子偷“海椒”,刘文学阻止,被掐死了,当时不明白“海椒”是什么,老师解释说就是辣椒。一个就是刘文彩,其恶霸行径令人愤慨,当然还有连带的被关于水牢冷月英,她的遭遇令人同情。
安仁古镇街景
安仁戏院,这也是一个被反复颠倒的实物。该戏院原名“星廷戏院”,“星廷”是刘文彩的字,戏院应当是他的私产。1949年后改为“人民电影院”,1958年拆毁,改革开放之后发展旅游,又复原建设起来。我第一眼看到它震惊于它的宏大,民国年间省会城市的戏院都未必有如此规模,更遑论一个小镇,当我查资料发现此处建有27座高官公馆,便豁然开朗。
刘文彩、刘文辉兄弟公馆大门,但刘文辉的要高出一头,这符合中国国情。
刘文彩公馆两旁的红色痕迹。想想红色风暴年代,参观者也如今天般人潮涌动,倒是蛮有意思的一件事。
公馆内部建筑无论规模和豪华程度都一般,与同时代其他地方豪宅相比没多少突出之处。
前庭
中式会客厅
起居室
姨太太的卧室之一
内院
这个风水墩倒是极奇特,我第一次见到,不知道什么讲究,以后再学习。
这就是关押冷月英的水牢,我上初中时正逢“社教”,阶级斗争教育非常重视,刘文彩、冷月英作为两个阶级的典型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现在已经证明水牢是子虚乌有,冷月英的经历当然也成了子虚乌有。此人应当口才很好,表演极佳,据说演讲时常常“字字血声声泪”,台下听众也随之泪流不止。截止到1977年共做忆苦思甜报告超过1000场,听报告者超过100万人,比咱们知名教授多多了。改革开放之后,冷月英拒绝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有一次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追着我问什么?又不是我要那样讲的,是县委要我那样讲的。”她的解释我理解,我在煤矿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一次事故,一个陈姓工友被压煤下,其他人未发现,从他身上踏过去救其他人,反回来才挖出了他,宣传部门发现这是个可以宣传的典型,但仅仅这个事实不足以宣传,于是给他增加了极其丰富的精神活动,埋在煤下时想着:别管我,救别人!此人极老实、本份,但也把这份宣传材料记了下来,时时奉诏宣讲。曾坐飞机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吃宴席,别人问他坐飞机如何,他说就和坐在井下风机旁边一样,嗡嗡响,吵耳朵,问他吃了些什么,他说不知道,反正一碟子又一碟子。尽管他也说假话,但我很喜欢他。
水牢现在已经被纠正为鸦片烟库,其实还没说对,准确名称应当叫“润烟池”。烟土怕干燥,每当大批烟货运进后,需要放在水池上滋润着,以确保质量和分量。
从艺术角度看,收租院雕塑确实不错,在那个年代,没有考核压力,花得起时间,四川美院的艺术家们也真花功夫,令人佩服。可惜收藏的玻璃框内,拍照效果极差。但雕塑所描述的阶级斗争肯定是虚假的。
我听母亲讲过,在地主家里,吃的最好的是男主人和长工,然后是其他男人和短工,最后才是女人,往往上不得台面,在厨房吃。细想,这才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地主家的农活全部由长工主管,包括短工的使用,特别是在兼营商业的地主家里,长工是经济支柱,轻易得罪不得,长期合作的地主和长工往往关系非常深厚,《白鹿原》中描述的地主白秉德、白嘉轩父子与长工鹿三的关系就是这样,这在一般情况下是常态。住在一个村庄里面,经常见面,往往还有亲戚朋友等等方面的关系,天天怒目而视、拳脚相加,这个社会是无法维持的。阶级斗争是经济斗争,地主对长工不好,长工自然另谋高就,其实好长工就像今天的好保姆一样,不可多得,地主才舍不得放弃呢。短工也一样,请来短工必须好吃好喝招待,他们稍微干好一些,这些吃喝就赚回来了。据说有家地主招待种蒜短工不周,结果他们把蒜种倒插在地里,损失其实大多了。
用脚投票,是古代阶级斗争的一种通常模式。如宋代苏轼说:“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客,本望租课,非行仁义,然至水旱之岁,必须放免欠负、借贷种粮者,其心诚恐客散而田荒,后日之失,倍于今故也。”王岩叟亦说:“富民召客为佃户,每岁未收获间,借贷周给,无所不至,一失抚存,明年必去而之他。”(《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51、397)
其实在最早的被称为奴隶社会的西周也是如此。《诗经•周颂•甫田》“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曾孙不怒,农夫克敏。……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好吃好喝送到地头让农夫吃,管理者与农夫一起吃,主人招待的好,农夫就干得好,然后才有丰厚的回报。西周的场景在西双版纳曾经完整地重演过,曹成章《傣族农奴制和宗教婚姻》第100页就有一张村寨农民代耕召片领土地时,共同坐于田间食用被犒劳酒肉的照片,可惜十分模糊,无法转拍。
任何正常的社会都有社会所认可的规则、秩序,这种规则、秩序可能包含着剥削、压迫,但被剥削一方还能忍受,剥削一方还能维持,这个社会就存在了下来。暴力相对只是在社会秩序混乱或崩溃时才会发生,这是非常态。收租院试图制造一个非常态场景,秦晖《暴力搞土改是逼农民纳“投名状”》把其中的道理已经讲清楚了。
选一件清楚一些的雕塑。
这件雕塑有点让人想起罗中立的“父亲”。
“一入收租院, 难忘阶级仇”。又见郭沫若的诗词,心中很不是味道,他其实很值得史学家去研究。一个罕见的才子,许多领域大有建树,但狗屁东西也写了不少,除了这类,还有《李白与杜甫》、论证卜尔曼诗抄为真等。想起他极聪明的爱子死于文革,真为他痛心。
作者简介:袁林,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国古代史的教学与研究。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古代经济史和先秦史,曾在《历史研究》、《中国经济史研究》等期刊上发表论文50余篇,出版了专著译著3部,在学术界产生一定反响。另外,在历史文献数字化方面也有一定创建,主持完成“汉籍全文检索系统”软件,目前已升级为4.20版,《汉籍数字图书馆》微信版(微信ID:hanjilibrary)已经开通。研究成果曾获“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图书奖”,获省部级奖励5项。获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现担任中国先秦史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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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袁林
责任编辑/孙天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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