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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泽明的电影中成长
口述 / 仲代达矢
本文摘自《日本电影的黄金时代：仲代达矢访谈录》
在俳优座养成所学习的第二年，那时我只有二十岁左右，曾参加过一次《七武士》的试镜，出演一个临时演员，镜头只有几秒钟。在故事的开头，为了雇到雇佣兵来对抗山贼以保护村庄，农民们在大街上四处转悠物色合适人选，我演的就是一个被看中的流浪武士。那次试镜我第一次留胡子、扎丁髻，也是第一次佩刀，黑泽明对我说：“你带头先走!”可能是因为我个头最大的缘故吧。但是一开拍，黑泽导演生气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走路的！”拍了好几次都不行。也的确如此，新剧是不会教该怎么走路的，连和服我也是第一次穿。那个镜头从早上九点一直拍到下午三点左右，这期间演员和工作人员好几百人都在等着，一次又一次反复拍我走路的镜头。当时的电影界真够奢侈的，为一个临时演员就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倒让我彻底意识到演员要注意自己的走姿，尤其认识清楚了时代剧中的走姿，话虽如此，可并不是一学就会的。当时我觉得很耻辱，自己只是个临时演员而已，本可以换人去演的，可唯独让我一遍又一遍地重拍，除了三船敏郎之外，大家都在等着。我听到周围有人破口大骂：“那家伙，怎么回事？！”还有人说：“别让那家伙吃饭！”我羞愧难当，甚至觉得：“哎，我不适合拍电影，更不适合拍时代剧。”拍小林正树导演的《人间的条件》的期间，我接到了《用心棒》的邀约。那时我稍微获得了世人的认可，小林正树和黑泽明的关系不错，据说是黑泽导演提出：“在《人间的条件》进入下一部拍摄的准备期内，可以让我借用一下仲代达矢吗？”当我得知后，因为《七武士》给我带来的耻辱感还没有消失，所以就回绝了。我越是拒绝，黑泽导演就越是不放弃。我也跟小林导演商量过此事，他对我说：“还是去演吧，如果角色和《人间的条件》的“梶”相同的话的确会很为难，但这是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就去演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四处逃避。最后还是在涩谷一个叫“菊屋”的旅店被逮个正着，无奈之下与黑泽明导演见了面。黑泽导演问我：“为什么要拒演，是因为剧本很无趣吗？”我回答说：“其实是因为之前拍《七武士》时发生的那件事，所以我下决心即便黑泽导演找我拍下一部戏，我也绝不出演。”那时候的我真是年少气盛，面对“世界的黑泽明”竟敢说这样的话。黑泽导演听后说道：“我记得那件事，所以我才要用你。”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再推辞了，最后还是决定出演。《用心棒》是一部具有西部片风格、畅快淋漓的时代剧，由三船敏郎扮演的一个落魄浪人武士“三十郎”现身于宿场町，铲除了盘踞在那里的两支常年对抗的恶霸组织。我扮演的“卯之助”是其中一支恶霸组织的成员，是让“三十郎”十分头疼的头号劲敌。他怀里藏着手枪，脖子上系着红围巾，这一与时代剧格格不入的装束让当时的观众甚为惊讶。当时十分注重时代考证的影评人指出：“那时是没有那种围巾的”，黑泽导演说道：“把那个影评人叫来！”他反驳道：“快到幕府末期时，我们在横滨跟英国有贸易往来，苏格兰产羊毛花呢进入日本，肯定有日本人围那种红色围巾。卯之助是个很时髦的人，所以会围那种围巾。”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黑泽导演说：“以前时代剧演员的脖子都很短，所以很适合穿铠甲与和服。”但是我的脖子太长，脖子露出和服太多，很不好看。他还曾挖苦我说：“其实我们是想找脖子短的演员的”，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围条围巾把脖子遮住的点子。黑泽导演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记者问他：“这部电影的主题是什么？”他会说：“没有什么主题，我只是拍我想拍的东西。”但其实还是有主题的，只不过是出于个人角度的主题。《用心棒》就是出于他“怎样才能彻底铲除恶霸？”这一想法拍的，因为他非常讨厌恶霸，所以他会想到“让恶霸们自相残杀”这一招，其实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主题。
《用心棒》里最能引起观众一片沸腾的是“卯之助”率领的一帮恶棍和“三十郎”最后决斗的场面。“三十郎”把藏在身上的菜刀扔了出去，将最让他头疼的“卯之助”的手枪从其手中打落，紧接着在刹那间，身手敏捷的他一口气砍倒了六个恶棍。在此之前，时代剧都是以华丽的武打场面作为卖点，但在这部电影中，黑泽明将其升华为现代写实风格的动作场面，这一瞬间转变具有革命性意义。这部电影全部都是用长焦镜头拍摄的，拍起来很辛苦。通常因为摄影机放在近处，所以能够根据摄影机的高度和距离，大概估测在什么位置能拍到自己。但这次用的长焦镜头，摄影机架在很远的地方，我想：“啊，这是个长镜头吧”然后去演，却遭到黑泽导演的大骂：“笨蛋！现在在拍你的特写镜头！”黑泽导演说：“要把所有镜头都当成特写镜头！”也许是因为当时我只有二十多岁，所以才能扛得住吧，我觉得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能够遇到一个这么强硬的人，也是一段很不错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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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的黄金时代：仲代达矢访谈录
[日] 春日太一 著
吴伟丽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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