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一场,我离家多少年,他就看了多少年天气预报
没有手机和手机普及的年代,我的父亲常年坚持在电视机上看《天气预报》,几乎从未间断。
上世纪80年初,父亲辛苦劳作,攒够积蓄后,托人从内部弄到一张紧俏的电视机票,为家里买了一台14寸的金星牌彩色电视机。那时父亲正是壮年,又是家长,电视机由他主控。他最爱看的节目是央视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
新闻联播快播完后,全国各地城市的天气预报就开始了。看完省会及重点城市天气预报,休息一会,他还会跳到地方台看当地天气预报。古龙的陆小凤系列武侠剧在地方台开播的时候,我心里愤愤地嘀咕,天气预报怎么还不完?不停诅咒多云晴西北风的天气预报怎么这么啰嗦?有时抱怨的声音大了些,父亲慢慢转头,瞥来一个眼神,我就只能乖乖地等了。父亲中等身材,孔武有力。他在家里不苟言笑,惜语如金。他在外面很多场合善言,母亲有时还取笑他能谝。听说有一年有个记者采访劳模的父亲,父亲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却不着要领。记者只好采访别人了。
我小时候,父亲在家门外种了一排槐树和椿树。长大后,离开故乡,家里就剩下父母二人了,屋里空荡荡的。这些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树影婆娑,枝叶繁茂。儿女与父母而言,有时不如树木,能不离不弃相陪,没有抱怨。父亲上了年纪后,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看电视新增了不由自主地点头的毛病。父亲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看节目。母亲有时看见父亲看电视时点头,会责怪他样子太丑了。他听后不言语,直直脖子。过一会,又开始点起头来。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一结束,他就关机了。
我离开家后,除了假期回家陪伴,平日与父亲交流常用固定电话。电话中总是没说几句就停顿了。静默了几秒后,他通常都会说,“你那里明天要下雨。”咔嚓,电话那头就断了。后来,我换了城市生活。父亲经常在电话那头结尾时都会叮嘱“明天你那里要下雪了,明天你那里要降温了,明天你那里要刮大风了”,好像从未说过明天是多云亦或是晴天。
父亲离开快三年了,近日看到他离去当天我在乌云密布的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登机回家前拍的照片,我突然明白了他一生为何爱看“天气预报”。壮年时,他在外奔波操劳,天气预报是他出门的保护伞,也是他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一扇窗户。年老时,天气预报是对子女的牵挂和思念,也是他内敛隐忍情感的交流媒介。
只有八个键的金星牌小彩电还在老家,部分按钮都不灵光了,打开后还能看几个台。我的家里没有电视,手机上下载了天气预报,我像父亲一样每天都会看天气预报。故乡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一直知晓。天气预报维系了父亲与我不能隔断的亲密无间。父与子几十年,我离家多少年,他就看了多少年的当地天气预报。风云变幻的天气预报长年累月地刻在父亲沉稳坚韧的心里,教我如何不想他。
牵挂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