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养老院打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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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

4年前，我还是一名初来日本的留学生。因为大学院选择的专业是健康福祉方向，所以在前辈的介绍下，2016年5月，我作为一名パート介助士（介护士助理）在现在就职单位的一所老人院开始了为期2年的打工日子。换尿布，清洁身体……虽然是助理但是正社员的工作内容我全部体验了一遍。 谨以此文，分享日本养老院的工作经历和对养老的看法以及纪念那段时间带给我无数回忆的老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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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工作单位

日本的养老机构大体分家居家类（在宅）和入住类（入居）两种。而我所在的是后者，属于特别养护老人院（特別養護老人ホーム），这里的入住者属于最严重的失能老人群体。

在日本，需要被照顾的程度（要介護認定度）从轻到重分为1-5度，这里的入住标条件是3度以上。两层楼，80个床位，平均年龄90多岁，几乎全部生活不能自理，卧床不起（寝たきり），且认知症患者居多。

一句话，这里将是所有老人迎来生命终点的地方。

而我在上班之前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介绍我的前辈在日间照料中心（デイサービスセンター）打工，那里老人的情况要好得多。

（走廊，大家都是单间，左右两个单元，每单元1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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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初体验，好像也没那么难？

我每周出勤两天，每次8点半到下午5点，其他员工出勤方式很分散，有早出，晚出，日勤，夜勤等，比较灵活。每天出勤的员工大概4-6人，东西两个单元，我们需要一起照顾20名老人。

工作前几天，正式员工带着我见学，走一遍一天的流程，他做，我看，偶尔需要帮忙，就搭把手。

那时刚来日本一个多月，日语还说不利索，有很多专业术语听不懂往往需要给我重复好几次才能理解。

几天后，开始正式工作。

一开始我只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晾晒分发衣服，给大家准备茶水，收发餐具，打扫卫生，换换床单这类相对简单机械的工作。感觉挺简单的，没有什么难度啊，偶尔还可以偷个懒看会电视。

（共同生活区，大家在这用餐看电视或者看书画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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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开始有了变化，换尿布也得学着来  

这样简单的工作持续了几次不到，慢慢的工作的领班（リーダー）开始带我步入进阶了，事情开始有了变化。

首先，让我接受起来最有难度的就是换尿布了（おむつ交換）。

见学时领班一直让我在旁边看，直到有一次开始让我一起给他帮忙，直到往后让我开始一个人。。。

因为多数老人卧床不起，白天需要固定换尿布两次，一次是早饭后10点左右，一次是午饭后15点左右。

当然，其他时间老人有排泄的话也得随时上阵换洗。

当然，这并没有男女性别之分。

。。。

想必没有给小孩换过尿不湿的朋友，很难想象那种画面。不对，老人跟小孩还是不一样。。。

具体画面我就不在此更详细描述了，要不然就太有味道了。

虽然带着口罩和手套，视觉嗅觉等感官的刺激让我一开始是很难接受的，干咳，恶心等生理本能反应也有过。另外，换洗一次需要帮老人翻几次身，一阵忙活下来出个汗很正常。还有，很费腰，所有同事几乎都带着护腰带工作，腰疼该算是职业病。

不过，别人能干的活，为什么我就干不了？硬着头皮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确实也克服了心理的障碍。

想着赶快清洗干净让老人舒服，把脑子里的杂念过滤掉，躺在床上的，只是无助的躯体罢了，没有性别，没有羞耻，没有不堪。

（图片源自网络，大约就是这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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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的技术含量丝毫不低

吃饭休息换尿布洗澡，一切按照时间表来，一开始我以为照顾老人也就是这些吧，吃喝拉撒睡照顾好就行了呗。

后来才发现，生活上的照料只是基本，养老真是个技术活儿。

这里的员工学历虽然都不高，但都是介护专业学校出身，而你了解一下介护资格考试需要考的那些内容，你就丝毫不会觉得他们哪里文化水平低。

下图是想要通过资格考试需要学习的教科书。

每天除了记录老人日常生活外，还要记录饮水量吃饭情况，报告给营养师，量温度测血压观察健康变化报告给护士，还要和康复训练师商量老人体位的变化，如何固定。在团队照料体系中，多职业的合作和沟通能力也是基本要求。

（营养师询问口味满意度等，及时调整饮食搭配。

中间的老人就是我文末要提到的佐々木さん）

顺便上传几张老人院饮食搭配几例。

老人院的食谱，由营养师负责制作和更新，不仅营养全面，而且会根据每个老人的吞咽能力做成各种半流质的或流质的食物，方便吞咽和消化吸收，每到节日还会有应景的餐食。

除此之外，我们也提供临终关怀（看取りケア），这也要求员工了解这方面的知识，我看过他们的培训，去世前一周，1天，12小时，1小时，去世时的状态以及去世后的遗体处理等都要学习掌握。

另外，如何预防事故发生以及危机处理也都需要熟知于心，当发生任何存在风险的行为时（インシデント）都会写进工作记录，大家分享传阅。我还参加过感染对策处理培训，如何处理呕吐物污染物等都有明确规定，各种工作流程手册（マニュアル）厚厚好几本。

还有，患有认知症的老人有很多，每个人会有一套对应的沟通方式。比如说有的老人有被害妄想，整天觉得有人偷自己东西，有的老人会忘了自己刚吃完饭，抱怨怎么还不开饭，而有的老人有暴力倾向，时常挥拳相向（我也被打过）。。。

其实，认知症的这些种种行为如果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是完全找不到头绪，很难应对的。

而且不正确的对应方式甚至会加重病情的发展！

顺便说一句，认知症是病，且不可逆，发病后预期寿命顶多约10年，无有效治疗方式。近年发病率越来越高，但提前预防或早期发现可以有效地减缓发病进程。

认知症不是简单的老糊涂了，家里老人如果出现遗忘等症状立马就医！

一些难忘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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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百岁老人讲述百年历史

我们院长经常说，我们这就是老人的家，员工就是老人朝夕相处的家人，是家的话就得有家的氛围。所以，工作内容不能仅限于照料生活起居，还有精神的照料。

所以，リーダー让我有空时就找老人们去聊天。我开始挺没勇气的，一来日语确实不好，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二是你知道老人讲话，戴着假牙，口齿不利索，再加上浓重的方言，很难听懂。心里虽然打着杵，尬聊也得聊。

聊起来才发现其实语言这东西，其实是多余的。很多话，你只需要用心去听就够了。这里的老人终究是孤独的，有人倾听他们的往事，本身就是很开心的事。

每次去我都推着佐々木さん，一位跨过大正，昭和，平成，令和四个年号，身材富态，两眼有神，言语幽默的百岁老人，去到顶楼阳台散步聊天，虽然年过百寿，仍思路清晰，我就在阳台听她娓娓道来以前的故事。

一百年啊，眼前的老人及她的故事，离我那么远，又离我那么近。我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静静的感受着历史的流过，这历史穿过一战二战纷飞的炮火，穿过战后几代人的奋斗岁月，又停落在眼前这位佐々木老太太深邃的目光里。

每次讲完，都会对我说，聞い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谢谢你听我讲这些话）

佐々木老太太今年已103岁，仍然健在。

（从阳台俯瞰整个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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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りがとう、町田さん！

有位叫町田的老太太，身材高挑消瘦，肤色白皙，眼窝虽然深陷，脸色依然焕发容光。每次去她房间都会拉着我讲好多的话，讲她的家人，讲她以前的故事，但每次讲着讲着就哽咽流泪，不能自己。

她很喜欢水彩画，每天下午都会画上一张，我就给她加墨添料，清洗画具，然后把画挂在她房间里。

她说要送给我几张，但没有想好主题，让我等等，我自然是没往心里去。

而这一等，我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月，等来她突然去世的消息。

同事和町田婆婆家人收拾遗物时发现了这几张画，猜应该是给我的，就转交给了我。

看到她给我的两幅画和寄语，这次哽咽流泪的人换成了我。

町田婆婆，您的画作我收到了，ありがとう！

（封面右：从中国来到日本辛苦了，请努力！）

（画 左：温柔的绽放，菖蒲；

右：即使在梦里也想见到你，母亲）

町田さん、天国で、

会いたかったお母さんと会いたでしょうか。

町田婆婆，在天国，

您一定见到您思念的母亲了，对吗。

对养老工作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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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命的感悟更深了

几周不出勤，熟悉的脸庞换做新面孔，生离死别在这里再正常不过。我们都是老人漫长人生岁月最后一程的陪伴，有了这个觉悟你才能干好这份工作。说实话，这份工作改变了我一些生死观，生命观和性别观，也让我理解了为什么好多医生冷血无情（不是贬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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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工作不简单

之前说过，能照顾人的只有人，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家庭文化兴趣爱好，身体健康疾病等等都不一样，照护方案需要单独的个别的独家定制。举个简单例子，有的老人因残疾或者骨折身体有些部位需要支撑固定，坐躺体位因人而异，无章可循。这是任何机器也代替不了的。身体的介护和生活的照料不是养老的全部，老人也是人，需要最起码的人文关怀和精神慰藉，倾听他们的故事，了解他们的念想，成为他们的朋友甚至家人，而这也是任何机器也代替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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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工作让人感动

老人跟你说的每句谢谢都会心里暖很久，随着老人对你日渐产生依赖，越认识到这份工作的重要。毫无疑问这是个将心比心的良心活儿，也更容易收获感动，有的来自老人有的来自同事。每到组织活动，看见老人开心的笑了，再苦再累，都会在心里融化掉。

（一次敬老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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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内养老误区

人，人，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都太少。

我的工作早已离开了一线但仍然和养老健康医疗领域紧密相关，现在负责和国内的一些合作项目等。我认识很多国内养老圈的人，有人经常问我日本的养老经验和管理模式，希望引进日本模式。

中国的首要问题是缺人，缺养老人才，不仅缺在量上还缺在质上，而不是缺少先进的管理模式，没有员工谈何管理？员工专业技能水平低谈何经验模式？

而往往国内养老行业的现状是，一流的硬件二流的管理三流的人才，这是严重的本末倒置。

所以，国内养老同行们应该：

呼吁提高养老从业者的待遇，

呼吁改变养老从业者的社会印象，

呼吁提高养老从业者的社会地位，

呼吁建立配套的职业培训体系，

呼吁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个行业，

这将有利于中国养老行业的整体良性发展。

来源：霓虹观点万事屋，作者：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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