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都的艰难复苏

苏州市吴江下辖的乡镇素有丝绸之都的美誉，这里不仅拥有完整的纺织产业集群，也是苏州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近来，随着海外疫情蔓延、多国施行贸易保护，刚刚走出寒冬的纺织企业又遭到了另一阵“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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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单减少，错过黄金销售期

位于吴江区平望镇的苏州赟晨实业有限公司是一家规模以上的纺织企业，但近来销售疲软，产品大量滞销。记者在现场看到该企业的库存已经远超其仓库的最大储量，堆积在了马路上。附近的另一家规上企业总经理李光（化名）向记者介绍，赟晨实业公司的生产线已经停工2/3，而自己的厂虽然暂时没有停工，但情况也不乐观。

斌晨实业滞销的面料

停工期间，无法交付产品的企业不仅可能面临违约而无收入的窘境，刚性支出却一样不少，李总向记者算了一笔账，“即便每个月我们不开工，但是电费、房租都是要缴的，更不用说还有百来号员工的人力开支。原本希望复工后开足产能接手更多的订单弥补损失，但现在看来，复工只是复产环节中最简单、也最可控的一步。”

1月底2月初，江苏多地的商圈暂时宣告封闭，线下服贸实体店的春节假日的销售黄金期随之溜走，传导至产业链上游后，纺织厂的订单也随之减少。李总告诉记者，他和广州中大布匹市场的“兄弟们”互通了一下消息后，最终决定放缓生产，“因为服装产品的销售有明显的季节分布特点，比如春季到来，我们厂主做纱线，应该准备生产夏季衣服的面料，如果时间错过，即便订单来了，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像印染、成衣、包装这些也无法及时跟上。所以表面上看企业可能只是错过一个黄金销售期，实际上我们错过的是这一整个季度。如果现在不放缓生产，那未来无法销售出去的产品将挤压仓库的正常存储空间，结果就会像赟晨实业公司那样停摆生产线。”

在工厂内，记者看到待销的面料大量堆积。李总表示纺织业的行情一年不如一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的库存是70万米，今年1月的时候库存是120万米，而现在则有187万米”。李总所言并非一面之词，多位企业主表示：“我们的产能离正常水平还差了不少，这从用电量上就能直观的看出来。”在苏州统计局的官网上，记者看到，1-2月以来，苏州工业用电量122.6亿千瓦时，同比下降了24.7%，“在重点用电行业中，纺织业用电量降幅较大，同比下降46.9% 。” “今年走低的情况与往年不同，往年制造业淡季是因为过节的原因用工量收缩，而今年则是无订单可接，只能放缓生产。”一名企业主补充道。

待销的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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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价下跌，利润空间再收缩

在外贸导向的纺织企业正踌躇于如何打开海外市场之际，另一只黑天鹅悄然而至。北京时间3月7日，因OPEC+谈判破裂，致使全球油价暴跌。这一消息对于依赖石油衍生品PTA(对苯二甲酸)作为纱线原料的企业主来说犹如平地惊雷。

在春节前进货的厂家纷纷感慨自己亏本：“我们使用的原材料之一化纤长丝的价格，从1月份的8500元一吨已经跌到大概6000元左右，下跌幅度近四分之一。”原料价格随着原油价格浮动，如果在原油价格的高位交易，企业报价就可以更高，利润空间也就更为可观。“现在的情况对于企业来说就很不利，因为没有订单我们也不敢轻易去进口原料，如果进口原料后原油价格继续下滑，利润空间就会收缩。但人力、房租、电费、机器损耗等等多数都是刚性成本，无法压缩。也就是说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会出现越生产越亏本的情况。”

企业家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如果继续开工的话，我们高成本运营，价格上没有优势。可如果我们不开工的话，那客户就会流失，时间一长，可能到那时我们就被新的市场关系取代了。而且，就算产品做出来后不立即销售，可能仓库也没有足够空间去存货了。”谈到眼下的状况，李总略显无奈。

常说风险与机遇并存，也有人想着在油价下跌的时候可以抄底进口原料，可这在某种程度上近乎于一场豪赌，“原油的各环节都有炒作，都想从中赚一点利息。现在市场需求减少，我们工厂的需求也随之减少，即便以后价格反弹，利润的上涨空间也有限，恐怕很难销售出去。”吴江区粤祥纺织有限公司内的钱厂长向记者解释道，“何况原料厂也有去库存的压力，以后原料价格的反弹空间也不会太高”。

更重要的是，在投资者与企业家的眼中，油价下跌传达的是全球经济将持续下滑的信号，与之而来的市场波动与风险远远比价格的下降本身更令人担心：在产业链上游，原料的价格随着油价的波动传递至产业链的下游，而疫情防控造成的需求萎缩从产业链下游反馈至上游，位于产业链中间的企业都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在外需回落与原油价格下降的双重挤压下，规模以上企业的近况尚且是进退维谷、夹缝求生，那么对于更多的中小企业来说，他们的经营境况已可谓是如履薄冰。据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中国家纺协会4月1日公布的一份调查表明，订单不足，销售不畅，资金链紧张是当前家纺企业面临的突出问题。现金流成为中小企业的普遍痛点，企业的生存之困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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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资困难，抗风险能力弱

2月以来，针对企业存在的种种困境，从中央到地方出台了各种优惠政策。其中苏州市率先推出“苏十条”和“惠外”十二条。多名中小纺织企业主对此表示，政策初衷是很好，但从政策的内容上看，解决眼下现实处境的优惠部分显得“语焉不详”， “像厂房的租金问题，政策中只说了承租的经营用房属国有资产类，实行免收房租，而其他经营用房，具体结果待双方协商。但实际上如果不你给房东补贴，房东怎么可能给我们免房租呢？”吴江区军晓纺织制造厂内的一座车间负责人表现得很无奈，作为小微企业，场地租金是他们的一项重要刚性开支。

现金流问题是中小企业家们的焦点，尽管文件明确提出要确保小微企业信贷余额不下降，但他们表示现实情况可能很难落地：“银行的贷款门槛并不低，而且实际执行的时候也很矛盾，比如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现金流紧绷，但向银行申请贷款，他们恰恰要考虑企业的现金流是否稳定、是否有抵押物等等。”招商银行南京分行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如果仅从风险与收益的角度看，银行其实并不优先倾向为中小微企业提供信贷服务，除了银行需要审核现金流、贷款需要抵押物等硬性门槛之外，多数中小微企业抗风险能力更弱，贷款回报的前景并不乐观。

“毕竟银行也要获取收益，而不是股权上的回报。因此银行多会采取更为稳健和审慎的策略。”紫金农商行的工作人员进一步解释了其中缘由：银行并不是风险经营机构，如果企业风险过高，即便是大企业也不敢轻易放贷，相反，优质的中小微企业银行则会抢着提供服务。但目前来说，市面上多数中小微企业的不可控风险确实是超出银行的可接受范围了。

就银行本身的信贷实际落地情况看，其信贷支持主要围绕疫情服务展开，以中国银行苏州分行为例，其推出的专项中长期纯信用贷款“防疫贷”，主要针对生物制药、医疗器械、医药科研等高新技术领域。这对于传统制造领域来说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很多企业本身就属于‘落后产能’，比如我们纺织行业，其实就是被要求去产能的。”企业家们表示，在近年环保和去产能的要求下，苏州展开了专项整治，纺织企业也纷纷跟着转型升级，或者迁移、或者退场。李总告诉记者，他的工厂仅环保设备的开销与维护每年就要支出一百六十多万元，更不用说年年上涨的土地租金与人力开支。因此他们也有将厂区迁至内陆地区经营的想法。

厂区内迁除了可以降低刚性成本之外，更重要的是提高了抗风险能力。但分散经营对于绝大多数中小企业而言则意味着更高的经营成本和管理难度，因此有能力进行迁移的企业，都是实力尚可的企业。近几年来，较有实力的企业家逐渐开始在内陆其他省市探索投资建厂以扩大产能。在扩大经营的时候也会面临着更大的风险，“为了加快进度，多数企业都会选择借贷投资，这种风险决定了企业一旦遇到意外就会陷入停摆，因为资金链非常脆弱”。钱厂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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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企携手，破解中小企业困境

民营为主体的中小企业不仅是国民经济的生力军，更是维系社会稳定的稳压阀。

针对纺织业为代表的中小企业困境，一位税务部门的同志认为，政府的政策应多侧重于税费与成本的减免，“财政方面，地方可以进一步的减税，比如减少小微企业增值税，企业所得税等；继续降低社保费率，适当继续延长缓交或者免交社保费期限，如果有社保发放资金缺口，可进行统筹调剂，安排备用金。另外可以发放财政性补贴，直接补贴小微企业的房租、水电等基础性成本”。

对于企业贷款难的问题，这位税务部门的同志建议地方政府应该给予企业实在可行的金融支持：“可以设立财政性基金，作为金融扶持政策的补充，防止中小微企业因资质、规模等问题，无法充分享受商业银行主导的小微企业定向金融扶持。但需要注意的是，企业目前的困境根本上源于供需两端的同时萎缩，这对产业链的影响是层层传导的，仅靠政策端的努力效果可能很有限。”这位税务部门的同志补充道，“企业还是要想办法自救。”

 “企业不能只依靠政府救济，也要积极展开自救。”钱厂长也认同这位税务部门同志的观点，“毕竟国际市场、原料价格都不是靠政府手段能控制的了的。”他告诉记者，减产成为多数纺织企业的共识。“如果机器停工，工人肯定也要减少工时去休息。这不可避免地会使工人收入少一点，但这肯定不是最坏的结果。我们实在是没什么好选择。这个时候如果工人失业的话，想再就业就会很困难，这对社会稳定的冲击不容小觑。” 

“现在的困难在某种程度上倒逼产品升级，以提升全面的竞争力。比如未来环保面料将会是更具竞争力的产品、绕过中间代理商直接进军二级市场。此外我们将不再仅限于面料的生产加工，而是联合伙伴做具体的产品制造，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婚纱的消费习惯出现了从租到买的转变。”李总表示，“现在实业不容易，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会更艰难，今年想要盈利几乎不可能了，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撑下去。”

转眼间，4月已经过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吴江的纺织企业，仍在努力破冰。

撰文：启凡

编辑：雪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值班主编：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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