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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警犬,我的名字叫马六

叶家喜 真水无香公益 2020-02-20

第24期

本文大约9500字,阅读预计19分钟。

前言:

之前,我们发布了《警犬传说:最亲密的战友是怎样炼成的》,对警犬员张平的训犬生涯作了详实的回顾,引起强烈反响。

在采访的过程中,我们不止一次被这些忠诚勇敢的警犬故事所感动。我们觉得真水无香的平台上,应该也有这些警犬的一席之地。我们依然记得那些无言的战友,为城市治安奉献辛劳,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所以今天的主人公是一条警犬,他将为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事,一只不被看好的破烂犬,是如何华丽转身成为一条名闻遐迩的功勋犬的。




  1  

族群的血液

我叫马六,是一条警犬。每每说到我的名字大家都会笑。我只是属于马里努阿犬种,排行老六,所以才叫马六,跟汽车马六不是一回事。

我刚生下的时候,因为抢不到奶吃身体很瘦小。哥哥姐姐都有人要,只有我没人看得上。一直到八个月大我还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但这让我度过了一个最幸福的童年。

后来我的主人将我送给了警察,分文未要,说让我去当一条警犬。

我不知道警犬是干什么的,但我就狗命一条,觉得做什么犬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等我长大之后,能像我的祖先那样做点事情出来。

听妈妈说,我的太太太爷爷是条探雷犬,它嗅探到的地雷不计其数,但最终牺牲在法国诺曼底。当时它的主人踩到了地雷,它扑上前去保护,不料整个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但保住了主人的性命。

后来那个主人成了将军,他将太爷爷的照片展示在战争博物馆,每年都会在太爷爷牺牲的日子去看望它。

妈妈在讲述这些的时候,我沉浸在太爷爷浴血奋战的场景里。我虽然长得瘦小,但体内也流淌着族群的血液,幻想着有那么一天,我也能像太爷爷那般活出狗生精彩。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天来到警犬基地的场景。

那天我因为晕车,下车时跌跌撞撞站立不稳,拼命喘粗气。警犬基地负责人潘大看我狗延残喘的狼狈样,直接就说我是条破烂狗,还说白送的不会有什么好货色。

可带我回来的训犬员小王表示,他想亲自试一试,他希望基地未来能有马里努阿犬。

那天第一次走进警犬宿舍,凭我的直觉,我听到了起码五种以上不同品种的犬在那儿狂吠。我当然听得懂,他们对我充满了警觉和好奇。

我的住处倒是挺宽敞的,单间至少有十几平方,可里面冰冷单调,有种说不上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我想以前那个温暖的家,家里有妈妈,有兄弟姐妹,还有天天抚摸我的主人家的孩子们。

  2  

牛骨的诱惑

到了警犬基地之后,我马上就知道了警犬是做什么的,他是帮助警察一起抓坏人的。可以说我也算是一个警察,还能穿上我们警犬的制服,只是不知道和太爷爷那种相比会有什么不同。

警犬的日常生活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每天清晨五点多天还没有亮,警犬基地就会来一群训导员,我感觉至少有四十多个,他们来训练我们这六十多条警犬。

我的训导员就是带我来基地的小王。听别的警犬议论,他是这儿最牛的人,因为他得过的奖牌最多。

我有点喜欢他,并且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因为只有他看得起我,没把我当作一条破烂狗。不仅收留了我,他还认为我能成为一条好警犬。

无论如何为了这份信任,我也得好好训炼,一定要有点作为不让小王失望。

我的训导员小王

警犬的基本功就是嗅气味找东西,因为我们犬的嗅觉强于人类100万倍。可我发现,真要达到小王的标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有一次,小王在草坪上让我先嗅一团带有气味的纱布,然后按照这个气味,去找一只同样气味的鞋子回来。

搜到鞋子就可以得到小王手里的牛骨。这牛骨香得让我眼睛发亮,让我急于去找到那只臭烘烘的鞋子。

那草地看起来碧绿一片,可真的太脏了。我嗅到了邻居罗威纳娜娜的尿味,也嗅到了第一间犬舍中那条不知名德牧的一根黑毛,还有一堆拉布拉多犬的硬屎,这拉布拉多犬应该是得了肠胃病,硬屎里有股发酸的气味。

在一处乱草旁,我还嗅到了杜宾犬赛特的尿味,他应该是住在距离我三十米外的一个房间里,他在乱草处用小便宣布了一条公犬的主权。

就在此时,我在赛特的尿液里分辨出一丝纱布团的气息,立即开始将鼻子探进乱草丛嗅探。果然,鞋子就在那草丛中。

我叼起鞋子转身兴奋地往小王奔去。我以为小王会很高兴,可他冲着我高喊:“放回原处,放回原处!找到鞋子后不能动,你要趴在鞋子跟前摇尾巴。”

我不理解小王的意思,只顾叼着鞋子朝他狂跑而去。

小王拿着那根牛骨,越过我。我急刹住身体,转了个身,发现小王已经跑到了乱草丛那儿,不停地召唤我。我停顿了一下,也朝乱草丛跑去。

跑到小王身边,他从我口中夺下鞋子,放回乱草丛,然后将我的身体摁在草地上,用手摇动我的尾巴。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揣摩清楚,为了不破坏现场搜索到的物品,警犬发现线索必须蹲守原地吠叫示警。可这违背狗性的要求是有多难达到啊。

等我吃到骨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我也早已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没完没了地进行训练,爬木架,钻铁丝网,嗅血迹,嗅毒品,嗅炸药……

对了,还有跳火圈,说起来都是泪。我生性怕火,可小王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手里拿着一根棒子,指挥我去跳过一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铁圈。我第一次没能成功,不仅撞翻了那个火圈,身上的毛也被烧焦了一小片。

 摄影/许志伟

后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训练,我慢慢悟出了一点道道。小王就是要训练我能够挑战一切狗性,就算是最害怕的火,也必须战胜。

终于有一次,我成功越过了火圈,也越过了狗性怕火的障碍。那天,眼看那火圈上的火焰越燃越旺,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我吐了吐舌头,拔起四肢向火圈冲去。这一次,完美无缺地穿过火圈,我感受到了火圈中心部位炙热的温度,但毫毛未损。

回头看时,小王正在抛给我一个实心球玩耍,以此作为对我的奖赏。

事实证明,这让我刻骨铭心的跳火圈训练,在后来的几次火场搜救中还真派上了用场。

漫长的训练过程中,我很快就掌握了各种技能,成了一条多功能犬。从潘大对我的脸色看起来,我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有一次他还主动给我撒了一把狗粮,但他满脸的严肃还是没有能让我放心。

  3  

生死之间

我刚来的时候只有十几斤重,基地训练几个月后,我的重量达到了四五十斤,皮毛光滑精神抖擞,还有了漂亮的小蛮腰。

我发现那个从来不正眼瞧我的杜宾犬赛特,开始整天打量我,时不时地向我显摆他的公狗腰。而我对赛特的公狗腰竟也充满了期待。

晚上关在自己犬舍的时候,通过空气中飘散过来的气味,我能嗅出赛特似乎也在想念我。

有时候我们在训练场相遇,赛特过来用头蹭擦我的背部,我会感到一阵心旌荡漾,有种幸福感把我笼罩。

一天夜里,我正享受着赛特散发过来的雄性气味,小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急促地牵着我上了一辆闪着光的警车。我不知道大半夜的他想要我去哪里,难道又是训练吗?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朝思暮想的赛特也上了另外一辆警车,跟在我身后疾驰而来。我听到赛特在车里不停地朝我吠叫,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出门要小心。

我坐的警车是我们警犬专用的,我坐过几回,大多时候都是白天出去搜毒、搜爆,而这次是半夜出去,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去嗅。

这是夏天的夜晚,从车厢的铁栅栏缝隙朝外望去,街道上的灯光惨兮兮的,街道也是空荡荡的。车子转出街区,朝黑魆魆的郊外开去。我嗅到了野地里爬行的毒蛇、乱窜的田鼠、鼓噪的青蛙……

车子终于在一间小餐馆前停下来,我已经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见那儿有不少警察在用手电筒照来照去,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王放我下车。我的爪子刚刚落地,便使劲地抖了抖毛,然后就要往血迹源头处窜去。这是长久以来训练的结果,我嗅到血迹的气味就会浑身兴奋,这成了我的本能,甚至忘了找到血迹就可以得到骨头。

在小王的引导下,我靠近了血迹,原来那儿躺着一个人。那人紧闭着眼,从我的听觉判断,我感觉那人心跳已经停止,而且没有呼吸音。

小王让我嗅了血源后,就拉着我离开现场,往外周搜去。

凶手杀人后,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粘附到死者的血迹。我的任务就是嗅到凶手在地面上留下的血迹气味,追踪到凶手。

由于刚刚下过雨,路面湿漉漉的,血迹早就被雨水化开,冲刷干净。

我相信人类的视力不比我好多少,但我的嗅觉却比人类好上100万倍,嗅到残留在雨水路面上的血迹是我的拿手好戏。

到了野外的时候,小王干脆放开了狗绳,让我自个儿去搜寻。我沿路嗅去,随着距离的增长,血迹气味从浓烈到平淡,渐渐变得微弱。

可能是我跑得太快了,小王在我身后气喘吁吁的,但他没有让我慢下来的意思。

不久,我到了一个拐弯处,发现血迹的气味忽然没有了,我在原地转圈圈,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儿继续追。

小王跑到我身边,用手电朝前照去,我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一条大河边上。小王感叹道:“原来凶手跑到钱塘江边了,马六,我猜他是爬下江堤,沿着江边的烂泥地往前走了。”

我看见小王的手电筒下,滔滔的江水旁,有片窄窄的烂泥地,他肯定是要我下去继续搜。我“汪”地叫了一声,便朝江堤下面冲去,小王跟在我后面。

江边的烂泥地软软的,我仔细嗅了嗅,发现果然有微弱的血迹气味。我朝前窜去,沿途杂草丛生,有的刀茅草很锋利,穿过我的短毛,割着我的皮肤,身上一阵阵疼痛,但因为我有着强烈的欲望,一心想要捕获目标,就不顾一切了。

大约缓慢地向前搜寻了一公里左右,我忽然听见小王大喊起来:“不好,钱塘江涨潮了!”

其实我早就听到了远处有异响传来,可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潮水,潮水来了又会带来怎样的危险。

“马六,我们往回撤吧!”小王给我下了命令,他说完就开始在烂泥地里往回跑去。

我本来打算继续追踪下去的,现在见小王往回撤,也只好跟着他吃力地在烂泥地里往回走,违抗命令是要吃苦头的。

但我们跑到原先的下坡处准备爬上江堤的时候,汹涌的潮水已经逼到眼前,想要爬上岸去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见小王死死地抱住一块大石头,准备迎接潮水的冲击。

我本来也想学小王抱住那块石头的,可我的腿短,爪子更短,根本不可能抓住石头。

潮水这时候已经扑向了我们,我几乎没有任何机会,眼看就要被潮水冲走。我本能地张口咬住小王的衣角,可他的衣服实在不堪拉扯,瞬间被撕裂。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耳朵,死死地将我拽着。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时间,席卷而来的潮水才慢慢平息退却。我们吃力地爬上堤岸,小王全身湿透,我身上的毛也没一处是干的,连抖好几下才舒服了些。

这时候,我嗅到了一股强烈的新鲜血液味道,我嗅觉定位之后发现是小王手指上流出来的,我想这应该是刚才他单手去抓大石头的时候磨破的。

我伸出温热的舌头去舔他的手指。小王没有拒绝,他用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抚摸我的头。

后半夜,我们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警犬基地。下了车路过赛特的犬舍,见它还没有回来,便心神不宁地回到了自己的犬舍。

第二天清晨,原本是早训练时间,可这次却不一样,没有进行训练。潘大、小王以及所有训导员全都来了,所有的警犬也都被带到操场。我竟然发现,操场的中心位置,赛特静静地躺在了那儿,一动不动,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我几乎绝望,因为赛特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我使劲地想冲上前去舔赛特,我觉得我能救活他。可小王紧紧地抱住我,用手不停地抚摸我的头,言下之意是告诉我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等所有队伍集结完毕,潘大开始讲话。我不太懂全部信息,可有两个字让我震惊,因为太爷爷的故事中也有“牺牲”二字。

“凶手沿江堤逃窜到另外一个村庄。赛特发现气味循迹拔足狂奔,却在一个拐角处撞上一辆疾驰的汽车。沿着赛特奔跑的方向,我们抓住了凶手,可赛特却牺牲了,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4  

活着的意义

送走了赛特,我感觉往后的日子百无聊赖,每每走过赛特的犬舍,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声息。路过的时候,我总是低着头,体会着赛特在犬舍留下的气味。

我发现小王也变了许多。训练之余,他会坐在草地上发呆。我就走到他身边,偎依着他,将脑袋搁在他的腿上。他会摸我的耳朵,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间或我会斜眼去瞟他的脸色,发现他皱缩的额头渐渐变得舒展。我们之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互相倾诉。

我忽然发现,现在小王已经成了我生活的全部。他牵我训练,陪我玩耍,喂我狗粮,更重要的是,他给了我安全感。我相信他,我决定这辈子就跟他混了。

时间慢慢地流逝,不知不觉地我就长大到了两岁多,这对于犬来说,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时光。

一天早上,我发现邻居娜娜竟然怀孕了,娜娜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个。可那天早上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了娜娜肚子里传来了许多小狗的胎心音,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再去细看娜娜的肚子,发现它的肚皮果然大了不少。

我朝娜娜吠了几声表示问候,可娜娜却转过身去不理我。我有点伤心,不由得想起死去已经一年的赛特,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像娜娜一样怀孕,然后跟妈妈那样生下六只小犬,成群结队地在我身边玩耍。

我想,如果能有一大家子围在一块游戏,可能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我有点想妈妈,不知道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不知道去了谁家?它们的主人会不会给它们好吃的狗粮,还是遭到厄运,流浪到了街头?

没有家的感觉一定是心碎的,每次我在街头看见在垃圾桶边转悠的流浪犬,都会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它们的眼中充满恐惧,充满敌意,随时准备着攻击,也随时都会遭到攻击,随时准备亡命天涯。

警犬基地的犬舍虽然单调了些,可是做一条警犬,生活还是非常不错的。我成天忙碌着,跟着小王四处跑,白天干,晚上也干,成了一只真正的加班狗。我喜欢加班,因为加班回来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骨头。

但我觉得我不只会加班,我越来越喜欢思考,思考活着的意义,太爷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画面不时会出现在我的脑海,有时候我会觉得那是一种残酷的美丽。

  5  

光辉岁月

由于平时的勤学苦练,我成为了基地中最优秀的警犬之一。

这些年,我去过公交车、地铁、酒店、体育馆、大会堂……在那些地方,我用心地搜索毒品、爆炸物,也搜索和凶杀案有关的现场凶器和衣物。

但这些任务对我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每次都会顺利完成。大多时候小王会给我一个塑料实心球玩,有时候他也会给我一小把狗粮,甚至是牛肉干。

我最引以为豪的经历,是我曾经亲身和杀人犯搏斗较量,最终协助小王一起抓住他。这种经历在我们基地无狗能及。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小王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犬舍前。我看他脸色就知道,一定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这次小王将我送到了一个山坡下,我一看到山坡就来了劲,这是我擅长的地形。

下车之后,我马上嗅到了一股浓烈血腥味,感觉很新鲜。

我们沿着山坡的一条石级路往山上爬了大约几百米,血迹气味越来越浓烈。

到了一处凉亭边,地面上有一大滩新鲜的血迹,我嗅了几下之后,小王就放开狗绳,让我自己去搜。

我抬头朝空中吸了几下鼻息,大致判断出了方向,于是撒腿就开始往左边一条土路跑去。小王见我离开了主路,也跟着我转向了土路,他打着手电筒在我身后四处照射,生怕我漏掉什么似的。

我边跑边嗅,忽然血迹在前方中断,我止住了脚步,左右嗅了嗅,发现血迹气味来自于右手边的树丛。

我扑进树丛,不断地在往前窜蹦。大约往前探了十几米,我发现前方有两具尸体躺在那儿,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全身都是血。

我窜到尸体边上,平伏下身体,坐在那儿摇尾巴,这是小王一直这么训练我的。

小王掏出对讲机报告:“潘队长,两具尸体已经找到,可是没有发现凶手。”

“让马六继续找,按照我们的判断,凶手应该还在山上。”从语气上听起来,潘大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山上寂静得只有几只不夜虫在嘀嘀咕咕地叫,时间似乎一下子凝固了,突然耳边听到了一丝微弱的脚步移动声。我对着小王轻轻地“汪”了一声,小王可能也已经有所发觉,他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立即就窜出身去。

小王紧紧地跟着我,他手中的手电光束在我前方的黑暗中晃得厉害。

跑了几百米之后,我不仅听到了前方有急促的脚步声,还嗅到了有女人和小孩血迹的气味,我断定前方就是凶手。

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底下,我和凶手狭路相逢。此时我的捕猎欲望上升到了顶点,对于身上带血的人类,按照小王平时给我训练的情况看,这种人就是人类中的败类,我完全可以将他当作猎物俘获。

我站在不远处怒视那人,他不太整齐的牙齿暴露了草食动物的弱点,没有尖牙,速度太慢,爆发力不强……

我开始发起攻击,向那人的双腿扑咬而去,可能是我去势过猛,那人将手中尖刀顺势一划,正好割伤了我的后腿,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第一次扑咬没有成功,等我往前顺势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时候,后面追来的小王已和凶手搏斗在一起。

情急之下,我不顾一切地朝那人右手扑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右手,那人“哎呦”一声丢掉了尖刀,小王正好将他扑倒在地。

其余警察随后赶来的时候,那人已被戴上了手铐。我因为流血过多被送回警犬基地的医务室。

小王一夜未眠,在无影灯下将我的腿毛全部剃掉,开始为我敷药清理包扎伤口。我扭身看到小王疲倦的脸上尽是汗珠,可他依然在紧张地忙碌着,直到将我送回犬舍。

回到犬舍,我看见潘大专程为我送来一块鸡胸肉,这是我爱吃的食物,我觉得他这一回是真心喜欢我。

  6  

最后的荣耀

那次受伤之后,我的犬舍多了一块荣誉勋章,这对我来说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平时多了些零食,有好吃的钙棒,磨牙的仿真骨等等。

等我伤势康复之后,小王又开始为我加强了训练,还带着我去南京进行了一次比赛,又获得了一枚奖章。

我开始有些迷恋奖章,因为只要获奖,就能得到特别的礼遇。我发现我有了荣耀感,做警犬虽然没有像太爷爷那样去战场上探雷,但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超越了太爷爷建立的功勋,而且我没有牺牲。

我真想将这样的消息告诉妈妈,可是妈妈远在天边。

成了功勋犬之后,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麻烦。有记者来给我拍照,在我犬舍外面用闪光灯猛闪。有时候为了拍一张涉水照片,让我反复在一条小河里奔跑,终了的时候还不给骨头。

不过,也有欢乐的时候。有一次,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孩来看望我,他们见我冲过一个火圈,嘻嘻哈哈的很开心,不停地叫喊我的名字:“马六!加油!马六!加油!”

重要的是,他们给我带来了许多我从来没有吃到过的零食,可惜被小王搜去了不少,他竟然将我的零食分给了娜娜一些,可能是因为娜娜那时候生下了九条小狗。

我明显感觉到我加班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不少,虽然有些辛苦,但我的满足感却蛮强的,我觉得这说明小王喜欢我,信任我,他需要我去帮助他干活。

一天早上,小王带我去一处山坡搜寻目标,依稀听他说起好像死者是一位女大学生。我虽然不懂“女大学生”的含义,但从小王的口气中感觉得出来,这个案子极其重要。

在山地里搜寻目标,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不夸张说,按照我多年来的经验,只要凶手在现场遗留下物品,不管藏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把它嗅出来。

小王给了我死者血迹的嗅源,然后让我开始搜寻。我从死者尸体发现处开始行动,大致嗅出了血迹移行的方向,小王跟在我身边也在四处寻觅。

我们爬过山坡,涉过小溪,十五分钟之后,小王突然在我身旁喊道:“马六,你瞧,前面山崖底下不正是一件衣服吗?”

我正在用心地嗅地面处的气味,听小王一说,便抬头去看,山崖下果真有一堆东西,我抽动鼻息用力地吸了几下,嗅到了山崖下的那东西有血迹的气味。

“可我们怎么下去呀?”小王在四处寻找下山崖的路口。

我搜索的时候从不看路,我只沿着血迹气味的方向前行。我朝左边嗅去,发现左边有一条隐蔽的小路,竟然可以盘旋着下到山崖。

下到山崖,小王确认了那件衣服上有血迹,便向潘大作了汇报,然后不停地夸奖我。

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不断地摇着尾巴,在小王的身边转圈圈。当初要不是他的执着,我这条破烂狗哪里能变成如今的出息样。

摄影/许志伟

后来据说通过那件衣服,警察很快锁定了早已逃到千里之外的凶手。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成功的搜寻任务是我此生最后的荣耀时刻。

  7  

不可测的未来

一天中午,我发现小王不知道从哪里又带回了一条马里努阿公犬,比我刚来的时候还小一些。

我心里一阵揪心,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种危机感,我扪心自问,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还是我已经老了?

这时候,我扭头看见邻居娜娜正在打鼾睡觉,眼前浮现出娜娜以前忙碌给小狗喂奶的情景。

我好像一下子懂了许多,娜娜比我年轻,但早就已经成了妈妈,而我虽然一直是单身狗,但作为六岁的警犬,或许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

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上个月我顶着烈日在搜寻一个体育场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我突然中暑晕倒。小王当时将我抱回了车上,像是父亲那般一直陪着我回到警犬基地,喂我服药,帮我解暑。

虽然小王对我那般关切,但这件事可能让小王对我的体力产生了怀疑。

我心里一阵悲凉,这悲凉大于当初失去赛特那时候的心情。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我感觉小王有了新来的马里努阿犬,将会把我遗忘。

不是我不知道,这个警犬基地发生了太多悲伤的故事,我们这些犬每天都在隔空闲聊。

就说潘大吧,我其实早知道了他成天沉着脸的原因,那是因为十九年前他的爱犬扎克在野外追踪时意外身亡。

扎克是潘大带的第一条警犬,机警勇猛,得过许多勋章。扎克死后,潘大怎么也忘不了他,后来他带的警犬都取名叫扎克。

前些年,警犬野狼在老去的时候被一位胖小姐领养,但因为野狼去了新家寝食不安,最后抑郁而亡。

还有就是那次中暑,我不经意间还目睹了一幕安乐死的悲伤场景。

那天早上,我因为中暑在医务室里挂瓶输液。后来,皮克被潘大抱着走进医务室,放在一张病床上。

皮克是条拉布拉多犬,已经过了十四高龄,差不多是大型犬的极限了。皮克擅长嗅闻毒品,经他查获的毒品案件不计其数,其中最多一次据说查获毒品十五公斤之多。

警犬基地负责人潘大  摄影/许志伟

但我听说他自己也染上了毒瘾,由于嗅闻工作频繁,慢慢他也有了毒瘾发作时候的症状。年老以后他一直在生病,越来越严重,估计是快撑不下去了。

医生给皮克检查了身体,然后朝潘大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看见潘大流泪,泪水一滴一滴将皮克的背毛打湿。而此时的老皮克,似乎也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他的眼睛也噙满了泪水,紧紧地盯着潘大。

医生开始给皮克的前腿静脉注射药液。

潘大轻轻地握着皮克的前爪,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脑袋。那是父亲和自己孩子的永别。皮克和潘大对望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而潘大拥着皮克的背影仿佛石头一样,等我挂完吊针,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基地里每条警犬都是潘大的孩子,每一次的诀别都是伤筋动骨。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知道,潘大才是警犬基地里最懂犬最爱犬的人,我能体会到他每次告别时心中的那份痛苦。

随着年龄的增长,知道得越多心里越是不安。虽然我的食物并没有少掉多少,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小王对我的训练日益减少,他对那条新来的马里努阿犬却是加强了训练。

偶尔,小王仍然会带我去嗅各种东西,我也努力去做,仿佛是要证明给他看,我还行的,可似乎我的努力并不能让小王满意。小王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没有斥责我,而是很不忍心地独自叹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趴在犬舍中,斜眼仰望星空,我希望赛特化作了星辰在星空中等着我。

我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如果能和赛特在空中再次相遇,就不枉此生了。

我在警犬基地度过的这段警犬生涯,虽然历经磨难,但无怨无悔。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可以代代相传我的光荣,但我想我的同伴们会将此在警犬基地长久传颂。

我又一次想到了太爷爷,太爷爷的照片一直被展示在战争博物馆,像极了夜空中永恒的星宿。

我最为想念的是妈妈,我希望妈妈也同样在想念我。虽然隔着长远的路途,可我们望见的是同一片星空。

编辑:黄蓉

摄影:李坚

编后:

这篇文章虽然是以第一人称所写,但文中所述案件都为真实发生。文中的警犬马六在杭州市公安局萧山区分局立下赫赫战功,2018年被公安部授予“功勋警犬”称号。

“马六”的训导员王伟兴是一名训犬高手。因为热爱,从2000年开始就一直潜心研究训犬技术,先后带领警犬雨晃、欧乃宝、官萍、雨季、麦迪和马六破获无数毒品、杀人案件,成为警犬训练界的传奇人物。

王伟兴的师傅潘国良,现在是萧山警犬基地负责人。从1989年开始,他就在武警部队训导警犬。转业后来到萧山公安分局继续从事警犬训练。2000年,他从一个猪圈、两名辅警、三条警犬开始创建萧山警犬基地,现在已经发展成为有着43名警犬训导员、67条警犬的大型警犬基地,在气味鉴别、搜毒、搜爆和追踪等侦查破案领域屡建奇功,成为警察队伍不可替代的一只专业力量。

-完-

【往期内容】

·善良的力量所向披靡

·我愿生命里仍然有春暖有花开

·一份没有“底限”的保险

·女法医的苦有谁懂

·警嫂杨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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