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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设计中的度量标准(二)

🔨 3type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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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高度、大写字母高度、

上升部高度、下降部高度、

字干粗细、字身倾斜角度……

这些参数是今天衡量、描述

一款西文字体最基本的度量标准,

并由此将西文字体带向参数化与可变字体。

回顾汉字设计,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厘清、归纳出

一系列汉字字体设计中的度量标准呢?

希望本文章可以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汉字设计中的度量标准》为三篇系列文章,此为第二篇。




根据第二中心线的理论,「两根线」可以在字面框中左右或者上下移动。但不同结构的字具体移动多少,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需要依靠经验和视觉效果来做具体判断。对于笔画数量不同的字,第二中心线还可以收紧或者放松,这导致实际操作中判断与执行的困难。


「数学不好」的第二中心线公式



总结第二中心线的公式——在一个字体中,D2+D1等于一个固定数值,这个固定数值等于字面宽度的一半。如此说来,所有的中文字体中的第二中心线不就都一样了吗?当年的字体设计师们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理论,意识到第二中心线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收紧。那么,所谓「中宫收紧」,似乎指的也就是两根线之间的间距收窄。

但有时候机械地按照这种方式来调整,似乎也会出现问题。让我们举个例子,选取两个左右结构且左右部件宽度接近的字——「卵」和「林」,「卵」的左右部件呈封闭型,而「林」的左右部件则为开放型。比如,在思源黑体中,经过测量「卵」和「林」的第二中心线基本距离一致。思源的制作方常州华文很好地继承了老一代字体设计师的第二中心线理论。

让我们收窄两根线之间的距离,根据第二中心线中部件左右对称的理论,则卵与林的左右部件都会变宽,而中间重叠的部分会更多。当我们把调整过的部件拼合回去之后发现,「卵」字的左右部件碰在了一起,不符合常见的视觉习惯,而「林」字却看起来没问题。 

第二中心线在左右结构的汉字中,面对封闭型与开放型部件时,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这里只例举了纵向第二中心线,横向的第二中心线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让我们来换一种变化方式。前一种方式,我们保持纵向第二中心线左右两侧的空间不变,而对称地放大内侧的宽度。如果我们保持内侧的空间不变,让外侧的空间相应变窄呢?得到的结果如下图所示。「卵」的内部空间不打架了,但是整个字看起来变窄了很多,尤其是和「林」相比。 

第二中心线的法则是部件被其左右或上下等量均分。不过,首先并没有指明是以哪侧的部件为标准;其次,面对封闭型与开放型部件时,显然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让我们再把调整前后的「林」和没有调整过的「卵」放在一起观察,哪个是调整后的「林」?

左边的「林」是收紧过第二中心线的。和「卵」竖排在一起,是不是看起来比原来的更好?移动且浮动的第二中心线,真的似乎只能凭经验来把握了。 




第二中心线的适用范围有限,全包围、上下半包围、独体等结构的汉字无法被定义与测量。

第一排:可以套用第二中心线的字;第二三排:无法套用第二中心线的字。


对于适用的汉字,首先需要确定部件重心的位置,才能测量出第二中心线之间的距离。然而要做到第一步就非常困难——重心有时候等于几何中心,有时候又不等于,如木字旁、单人旁,其几何中心显然不在上下等分的横向轴线上。而有些字则很难确定几何中心,如:厂、广、尸、飞、乙、匕等。如果被测量的对象无法被准确定位,那测量行为就无法进行,其结果也不会准确。 


以「仁」为例,撇和竖综合起来的单人旁的几何中线,高于字面框的水平中心线。而右边「二」的几何中线则低于字面框的水平中线。我们也许可以得出结论:综合左右部件的水平几何中线,它们等于字面框的水平中线。然而这揭示了一个真相——汉字部件的重心原本就是在一个范围内高高低低的,而我们也没觉得看起来有什么问题。

第二中心线是一个看似完美的猜想,实则适用范围有限,需要不断地打补丁,很多情况下还得依靠具体设计人员的「修养」。第二中心线理论的底层逻辑源自「书写——线条」,试图用测量的逻辑控制线条的位置。与之相对,西文字体设计似乎更注重对负空间的把握。是不是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思路,像建筑师那样,围合、分割出空间,将汉字设计切换到「空间——线条」的方式呢?




汉字从发明开始,被很多族群以很多不同的方式使用了上千年,经历了许许多多书写风格的转变。但是完全不变的是汉字书写的顺序——自上而下,从右而左。直到100年前,汉字的书写与排版顺序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有些人也许会说,匾额上的题字,也是横向排列的。事实上,看似横写的匾额题字,依旧遵循着竖排的思维,只不过每写一个字换了一行而已。 


以竖写思维书写的横向题字


在古代雕版印刷品中,版面上都有类似稿纸底纹一般距离相等的纵向「行格界线」,所有向左右伸展的文字笔画,都不会超越行格界线。一左一右的行格界线,这可以说是汉字设计中最早的 metrics 了。仔细观察行内,不乏有机参差、高度大小不一的汉字。


《楚辞集注》,南宋端平二年刻本 


《广韵》,南宋乾道五年刻本,文字笔画间的交叉更为密集


处于排版的需求,汉字的左右边界很早被划定了,那上下呢?不论是古代碑刻还是印刷品,抑或是书法作品和匾额,我们都可以发现,横笔较多的字,往往会写得较高。


我们可以依托西文字母的构造来类比理解——i 往往是所有字母中最窄的,n 宽一些,而 m 比 n 更宽,因为一个是单拱门,一个是双拱门。从左到右横向书写的拉丁字母,每一个字母的宽度都不一样,它们与雕版印刷品中的汉字很像——顺着排版方向,其宽度/高度随着文字笔画的多寡而变化。




而当汉字被制成金属活字,并横向排列之后,人们的阅读方式和感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于是又反过来影响了近代的中文字体设计。


19世纪末期,通过西方国家输入的金属活字制造与排版印刷工艺,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经过几代传教士的努力,他们掌握了制造中文金属字模与合金活字的技术。但出于制造技术的限制、为了兼顾纵横排版的需求、追求活字排版的效率,所有的汉字都被塞入了大小一致的方块中。


《大学》,1837年巴黎勒格朗铸造,把字撑满方块在当时被认为「丑陋」


今天,大多数中国人说起汉字,都是自然联想到「方块字」。汉字的确是可以被写在方格之中,但在大小一致的方格中,字如果写得看起来一样大小,却未必符合传统的汉字审美。对于要被做到等大的金属块上的汉字而言,当它们被一个一个地单独审视时,制作者们总是不由得想要把它们做得看起来一样大。


《华英翻译金针》,1927年商务印书馆印刷与出版


汉字金属活字是不是只能做成一样大的呢?比西方传教士更早,甚至比古登堡发明现代金属活字印刷技术更早,朝鲜人就发明了铜活字。巴黎国立图书馆藏的《白云和尚抄录佛祖直指心体要节》年代大概在1377年,被认为是金属活字印刷的。这也成为朝鲜民族最先发明金属活字印刷的根据。


下图为朝鲜李朝世宗十六年(1434年)铸造的铜活字,文字的宽度和高度都不相同,与古登堡最初的想法一致,它们都在尽力地模拟写/刻出来的字。 



技术的迭代还没有让中国人在现代金属活字技术上更进一步,发展出像古代朝鲜人那样字宽与字高都不同的活字,我们就匆匆进入了照排与数字化的时代。在新技术不断出现并发生快速进化时,设计的方法与理念却似乎止步不前了。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时代的字体与排版设计师,会感叹「后世的排字匠人,逡巡于维持字距的洁癖和齐头尾的朴素趣味之间」。汉字为什么应该等宽?从上图中我们可以明显地发现,「为什么」三个字之间的负空间十分不均匀,对于汉字字体设计来说,类似西文字体中的字偶间距(kerning)是否也是需要的呢?



大小一样方块汉字,在纵横排版时会出现不曾有过的问题。竖排时,原有横笔较少的字,因为在字面框中被上下撑满,当笔画间距大于上下字间距时,会导致上下文字混在一起;横排时原本较窄的字。横排时,原有竖笔较少的字,因为残留的强大的竖排基因,导致在字面框中无法被左右撑满,左右文字的间距很难保持视觉上的一致,导致阅读节奏的停顿。 


a. 竖排「等高」的汉字,b. 竖排「等距」的汉字。c. 横排「等宽」的汉字,d. 横排「等距」的汉字。


对于西文字体设计来说,画完字母仅仅是完成了一半的工作,字边距与字偶间距的调整是需要花费极多的时间去完成的工作。到了汉字设计的实践中,似乎我们都默认了汉字=等宽,也就无需去考虑汉字的字边距和字偶间距。然而,这样不仅造成了不论横排还是竖排时排版效果的局限性,对汉字设计而言也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局面。



竖向密排的思源宋体,因为不同字笔画的多寡的原因,实际版面灰度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均匀,模糊后可以更明显地看出灰度的不均。


根据横笔多寡而调整汉字高度与上下边距后的版面效果,比之前有所改进。


模糊测试,左:调整后;右:调整前


横排优先还是竖排优先?对应不同的排版方式,在中文字体设计中我们显然需要采取不同的策略。然而,今天大部分的中文字体设计师都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吧!




浅议王祯《造活字印书法》“界行”与明清活字“行格界线”,牛达生,《故宫博物院院刊》,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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