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父亲超超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前言：父亲节刚刚过去，今天我们给大家带来一位跨性别父亲——超超的故事。超超和伴侣在一起快四年的时候，两个人决定生孩子。因为超超没有做性别重置手术，Ta们决定用超超的卵子、伴侣的子宫进行怀孕和生产（即“A卵B怀”），并在去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宝宝。在自己忙碌的正职之余，超超最近还和几位性少数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婚介所，名叫“同心同伴”。本篇访谈，超超毫无保留的与我们分享作为跨性别男性，他所经历的身份认同的故事，在家庭和事业中因为自己的认同和表达的遭遇和反思，亲密关系里，两人又如何做成生育的决定，以及在育儿过程中自己扮演了怎样的父亲的角色。期待本文能拓展你对有娃的跨性别家庭的想象。

受 访 者 档 案 

受访者ID | 超超

性别认同 | 男性

婚育状况 | 未婚已育

性取向 | 异性恋

坐标 | 广州 

“我不是一个‘假小子’，我骨子里觉得我就是个男的”

我叫超超，今年33岁，我是一名跨性别者，四年前我跟伴侣组建家庭，现在我们共同养育一对双胞胎。

关于性别的自我认同，我花了很多年。青春期到大学期间，我比较确定的完成这件事。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我开始公开自己的跨性别身份，并按我认同的性别生活。我穿男装，上男厕所，自我认同为异性恋，交往女朋友。不过因为经济不允许和对手术风险的担忧，我暂时还没有做任何的变性手术（性别重置手术），未来可能会考虑“平胸”的手术。

很小的时候，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觉得自己跟别的女孩不同。好像天生的一样，我就喜欢那些男孩子的玩具，不喜欢裙子啊，蝴蝶结那些女孩的东西。印象很深的是上小学一年级，学校发校服，看到女生的裙子，我就非常厌恶，男孩怎么能穿裙子呢？我会这么想。那个时候还小，也不知道怎么跟大人说这种事。好在校服有两套，我就只穿裤装。一直留的也是短发，所以看起来比较“假小子”。

后来差不多到了青春期，我比较明确的知道，哦，我不是“假小子”这么简单，我觉得我就是想成为男孩。初中那会儿，同龄男孩已经长喉结、长胡须，男性特征很明显了，我还是那种一毛不长，皮肤又白，我就有些懊恼：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还没有胡子？我怎么就还是这么娘里娘气？

对于我的生理女性的身体，我是觉得很别扭，甚至有些厌恶的。很不开心，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变成男孩。

当时我很痛苦，一直想跟家里说。终于有一天，我哭着跟我妈说：我想当男孩，我想要变性。让我鼓足勇气摊牌其实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妈会觉得我是同性恋，我说我是男的，我是从骨子里觉得我就是个男的，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同性恋。

我妈的第一反应觉得我是变态，但是她说我变态的同时她又会去咨询。咨询到我舅妈，她比较有文化，说变性这个事是可以的，但经济要宽裕才行，身体肯定会有损耗，会短命什么的，我妈就不同意做这个事情（变性）了。

家里人觉得我是年纪小，瞎想的，再大一点想开了就好了，还是抱有我能改变的希望的。现在我的人生几乎已成定局了，家人也早已放弃我能改变的想法。就是觉得我起码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也不用去做变性手术，就勉强接受了。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看起来像个‘小男孩’，让我在工作上很吃亏”

这几年我一直在教育培训领域工作。不过我不是做传统的讲师，而是教育培训领域一项与科技相关的内容：我们为3到18岁的学员提供机器人、编程的教育。我会在这个过程中做一些协调我们的学员、家长和培训讲师的工作。

在工作场合，其实很少有人关注和关心我的性别，大家就各司其职，做好自己手头事的那种状态，职场中我还真是没有因为我的跨性别身份遭遇过什么不公正的待遇。

日常生活中，有时候碰到别人对我的性别有好奇，这种时候，要看这个人是谁，是路人的话，ta看我，我就看回去。朋友、同事或者是会有接触的人，我就直接告诉ta。如果是客户，就没有必要讲那么多，除非ta问，如果ta没有问的话，我不会去专门去讲。

其实我更常遇到的苦恼不在于人们觉得我“可能是女生”，而是有的人虽然定义我是一个男生，但是会觉得我才刚毕业，或者看起来年龄很小、比较幼稚。因为我没有胡须，脸上没有一点所谓成熟男性的任何标志性外貌，常常会被认为是学生。

就是社会上通行的那种成熟男性的形象和威严——有胡子、皮肤有沧桑的质感、看起来老成、身体壮硕有力……这些彰显男性气质和威严感的东西我都没有。所以我作为一个社会男性的形象会显得“比较幼稚”，看起来像个“小男孩”。这一点在工作上特别让我烦恼，因为对方会觉得我年纪轻、没有经验。而这一点是很难去改变，是目前比较难克服的，也是我在工作上很吃亏的地方。

但是怎么说呢，作为一个跨性别男性，我比起很多“兄弟们”（跨性别男性同盟自称）算是比较顺的了，很多人在工作和家庭上会遇到很多问题，我还好。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选择A卵B怀，是我跟伴侣共同的决定”

在家里，我会让小孩叫我爸爸。但孩子们现在还不会叫爸爸，只会叫妈妈。Ta们现在10个月大了，是一对可爱的龙凤胎。

作为一个没做手术的跨性别男性，实际上我是保留和拥有女性的生育力的，但如果要我怀孕的话，我一定不会要孩子，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事。但作为我们两个感情的一个纽带和粘合呢，共同决定要一个孩子也是我们当时还蛮确定的想法。所以最终我们决定由我的伴侣来怀孕，使用我的卵子，这样孩子跟我们两方都有关系了。这一点倒是跟拉拉社群里很多伴侣选择A卵B怀的方式是一样的。

我跟对象是2015年1月1号在一起的。

其实我们之前也认识，本来就有好感，一直没确定关系。那天跨年嘛，玩的比较尽兴。吃完夜宵都快天亮了，她那时候住的比较远，我住的近些，就去我家过的夜，然后就睡一起了。睡一起了，我就要负责嘛，然后我们就确定了关系。一直到现在，在一起有6年多的时间了。

2017年的时候，其实我们有一个仪式上的婚姻，但因为我身份证上的性别还是女性所以没有办法领证登记结婚。不管怎样，我觉得已经结婚了，下一步就是关于孩子的事情了吧？就开始去想这个问题。2019年开始我们就着手准备生孩子了。

我的伴侣是双性恋，她是圈内人，对性别和性取向的包容度很高，对我的性别状态一直以来都是了解的。对我来说，无法自然的在自己性别认同里生活，是一种缺陷，我的伴侣反倒劝我不要勉强自己。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婆媳关系你懂的，世界难题，我们这种家庭也没幸免”

对于我们的结合，我家里这边一直心知肚明的，按我的剧情发展，找个女生，“结婚”生孩子……是自然而然的事。我对象那边呢，她爸原来不知道，后来看到我们结婚之后才知道。当时确实“崩溃”了一两天，在她妈的说服下，之后也接受了。

怀孕的事情，我对象也是瞒着她家里人先斩后奏的。我们怀孕的计划、准备和进展，她是没有告诉她家里人，后来成功受孕了直接大着肚子回去的。当然也没跟家里人说太明，只说了是试管。从对象的家人角度来说，这就是她的孩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儿子长得好像她的哥哥和弟弟，眼睛都那么小，我都觉得像她家里人。

之所以当时选择要两个孩子其实说起来挺偶然的：因为我的卵巢不好，之前吃过激素，我又迷信，想生到鼠宝宝。当时就跟医生坚持放两个胚胎，虽然医生建议一个也可以成功，但我没信，没成想两个都成了。

家里人都觉得我们胆子太大了，居然敢一次性要两个孩子！怎么同时养两个孩子？未来要花很多钱什么的。现在小孩小到是还好，用不了啥钱，只是以后肯定要花销很大的，如果是买房，是不是要想着多一个房间出来了？

在家庭分工，包括育儿这块我是主外，我对象就主内带孩子，我妈妈帮忙打辅助这样。其实这种组合非常传统，婆媳关系你懂的，世界难题，我们这种家庭也没幸免。

两代人年龄不同，很多观念不同，这个时候矛盾一定会有。最主要的是育儿观念不同。举个小例子，我对象比较注重卫生，注意消毒，但我妈就会觉得这有些过分讲究了，没必要。

矛盾激烈的时候也会冲起来，我不在也就算了，我如果在，只会让矛盾更激化。

因为我在外面工作很忙，回到家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不要烦我好吧，你们不要干啥干啥，不要争执了，不要让孩子哭，不要吵到我……我更多的不会去调和的。外面有很多事情要我去调和了，回到家我还要调和，我就觉得太累了。

从她们的角度肯定希望我能来调和，但我真的没办法，很难内外都顾全得到。有时间的话，在家里我也会一起帮忙：会煮一些辅食，跟孩子们玩一下。但是Ta们一哭我就……就丢还给她们了。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是一个‘直男癌’父亲吗？到底要怎样平衡工作和家庭呢？”

我肯定是主外的，我没办法像妈妈一样给孩子们很细致的照顾，陪伴的也会少些。我要负责经济来源，我更多想从物资上面去承担。

对于我的跨性别身份，我会在孩子们大概一年级开始，跟Ta们做些性、性别的启蒙和普及。这也要看小孩的发展情况，应该是8岁到10岁之间可以去讲，太小Ta也听不懂。

关于多元性别，我是觉得：谁说爸爸一定要是男的？妈妈也未必一定是女的。每个家庭都不一样，有很多很多种情况。我可以告诉孩子们，你以后喜欢女生、喜欢男生都可以，没有一条路说你一定要怎么样。其实现在社会已经很多元化了，它不像是我们那一辈可能很难去说这些，表达这些，现在已经包容很多了。

回到父亲的身份和角色上，我其实也有一些反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算比较“直男癌”的一个人。加上我是一个潮汕人，这边整体的环境氛围还是重男轻女，相对男权的。这些都潜移默化影响着我，我一直会觉得男人就是要在外打拼的，所以我在家带孩子也比较少。包括我一直认同和主张的“男主外女主内”这种思想，很坚固，因为我的环境教育男性就是要这么做的，而我又坚定的认为我是一个男的，所以我也要这么做。

所以关于这一点，反过来这么一想确实很有意思。

应该是每一个有孩子的家庭都会面临如何兼顾工作和孩子的问题吧？我的工作真的这么忙吗？忙到无暇顾及孩子和家庭吗？那我能不能调整我的工作和状态呢？回到家我能不能放下工作，多陪陪孩子，真正的去做一个“父亲”呢？这些确实我需要再思考思考。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现在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婚介所”

这个婚介所名叫“同心同伴”I D:TXTB-inlove考虑到圈子里很多人都有找对象的需求，而一些交友软件可能很不靠谱，甚至有人在上面遇到过骗子、被骗过钱，所以我们才想到开一个婚介所，帮大家找到靠谱的对象。

我参与公益已经10多年了，一直没有放弃，现在还一直在亲友会、爱成家做公益，参加一些线下活动等。做婚介所也是从公益中延伸出的想法，希望回应社群的需求。

作为同心同伴的合伙人，我在这里负责的主要是对外的合作业务，这也和我本身的工作比较贴合，因为我接触客户比较多，在商业谈判、接触合作伙伴方面比较有经验。

今年六月，我们就结婚四周年了，又碰到父亲节前后，我们想借用这个机会，办一场婚礼，也是给同心同伴做一个宣传，告诉大家，我们的创始人中也是有伴侣的，是结过婚的。这同时也是鼓舞更多的人出柜，拥抱自己的自我认同。

最近因为疫情，我一直呆在广州，没法出差。虽然没之前那么忙碌，但是焦虑一直没有少过，当然主要是赚钱的焦虑。希望疫情赶紧过去，工作运转起来，焦虑能好一些。

也期待我们的婚介所能越办越好，帮助更多的人找到对象，过上快乐生活。

//  访谈 ： 阿烂

//  访谈时间 ：2021年6月

//  整理 ：源源

//  编辑 ：源源 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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