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后,他成了35个孩子的“爸爸”
地上散落着几张扑克牌,46岁的席真强坐在一群小学生中间,被一个小男孩揪了好几下耳朵。
他说:“就碎娃子最灵,打牌都是我输!”
孩子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席爸瓜!”
“好了,全部睡觉!杨耀民记纪律。”
刚才还东倒西歪的男生们马上钻进被窝,10个大一点的孩子头冲一个方向,两个6岁的孩子,头冲另一个方向。
“谁不把眼睛闭紧我都知道。”席真强捡起扑克牌,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
绵阳九洲体育馆 陈剑/摄
地震后,席真强并没有打算离开北川县擂鼓镇,他已经在这里教了29年书。
“换了3所小学,到麻柳小学刚一年。”地震发生时,麻柳小学放假,席真强的家人毫发无损。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一位老师来找席真强,求他帮忙去找在北川中学读书的儿子。
爬了6小时的山路到县城,席真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们喊娃儿,地下的人喊爸喊妈”。
无法搬开水泥块,两个人沮丧地放弃了寻找。
“后来知道娃死了。在北川看到那么惨的景象,我只觉得我们全家能活下来简直太幸运了。”席真强说。
擂鼓镇的人纷纷逃离,向城市进发。
汶川地震后的北川县城 李贫/摄
但在北川县城遭受了巨大刺激的席真强不愿意走,“发生这么大的地震我都没死,震完了还跑什么”。
5月13日,席真强到处捡木头、塑料布,和母亲、妻子还有兄弟们一起搭帐篷住下。
帐篷就挨在镇中心小学的边上,那所小学的熊校长认得他,就来问:“你愿意去下面不?”
熊校长说:“我这儿有几个娃儿,我们都要走了,带不了,你等他们家长来认。”
席真强立刻答应把这些剩下的孩子带回来,他说:“搬水泥板、救人我干不了,带娃儿我还干不了?发生这么大的地震我都没死,不就得干点啥吗?”
熊校长交到席真强手上的,是23个孩子,他们都是擂鼓镇中心小学的学生。
老师们已经离开,这些孩子还没有家长来领,席真强领着孩子们背靠背坐了一夜。
席真强站在废墟上 黄宇/摄
9岁的杨耀民说:“我们都不认识他,熊校长让我们喊他席老师,可我们不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老师。”
席真强也不认识这些孩子,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他只好夜里不睡,不断清点人数。
13岁的杨俊说:“大家还在害怕余震,席老师就让我们唱歌,我们唱不出来,他就自己唱,还讲笑话。余震一来就喊‘抱头’!”
其实席真强心里非常紧张:“我对他们说,除了爸爸妈妈,千万别跟别人走,孩子们受了太大惊吓,都特别乖,小便都不敢去。”
好在晚上就来了十几个家长把10个孩子领走了。凌晨4点,还来了一辆志愿者的东风大卡车,问孩子们要不要去绵阳。
王绍斌/摄
“天太黑了,我不敢让孩子们上车。”席真强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说:“娃儿们要吃要喝,大人们都走了,娃儿们不能继续留在擂鼓镇了。”
席真强改变了想法,把母亲和妻子托给兄弟照顾,找车带学生往下走,去找东西吃。
5月14日天刚亮,席真强就带着13个孩子往外走。走到早上8点多,遇到了擂鼓镇派出所所长。
所长一面要去抢救伤员,一面也带着18个孩子,这18个孩子来自擂鼓镇另外3所小学,席真强也不认得他们。
“所长把孩子们全交给我,说我已经带了那么多孩子,就再带些。”
于是席真强的队伍一下子壮大到了31人。
席真强带着孩子们继续沿山路向绵阳的方向走,“这下子孩子多了,手拉着手,他们也不大认识,我也不认识他们,可是我看见这些孩子就有了信心”。
擂鼓镇党委书记赶上了席真强,对他说:“我联系到军车了,你必须带着孩子们到绵阳去。”
上了车,席真强舒心多了。
没走多久,看到路上有人在拦车,席真强以为是想搭车的,“没想到,是往山外走的老百姓,还有4个小学生,他们说:‘你带上孩子们一起走吧。’我一问,孩子们才七八岁,是从深山里的苏保小学翻山越岭走出来的”。
席真强去过苏保小学,那几座山大人都要走几个小时,这几个孩子自己走了一整夜。
加上这4个孩子,一共35个娃、1个“爸爸”的队伍正式成立。
“一路上都没人和我说话,我问他们要不要上厕所,逗他们,他们也不开口。”
5月14日当天,经过4个小时的颠簸,席真强的队伍来到了绵阳市的火炬广场。
“好多大人和小孩,就站在火炬广场周围,我们的车一停,好多人就一包糖、一个橘子、一个鸡蛋地往我们车上丢。我的娃儿们接到就吃,他们已经饿了两天,而且也没有喝水。”
席真强和孩子们的头发、脸、衣服全成了灰色。
王绍斌/摄
车子来到绵阳市最大的安置点九洲体育馆门口,十几个送饭的志愿者就把盒饭送了上来。
“实在太饿了。正吃饭的当口,我就看到一位男士开着奥迪车停在体育馆门口看着我们。”席真强大口扒饭没在意,但是这位男士慢慢走近了。
他是绵阳市一家郊区包装厂的厂长,他只说自己姓腾。
“我本来是带着妻子和儿子去九洲体育馆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就看到了这些刚从北川出来的孩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盒饭。”腾先生说。
但席真强决定服从政府的安排,住进南河体育场。“一进南河体育场我就傻眼了,在体育场的二楼台阶上,给我分了几排3米×3米大的椅子。”
除了送去医院的3个,32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席真强还不能完全记住他们的长相。
“一路上大家饿得昏昏沉沉,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南河体育场有好几万人,一个孩子跑了,人山人海,我上哪儿去找啊?”
席真强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一共12块钱,一部手机,任何证件也没有。“想想我也觉得好笑,我啥也没有,孩子们还跟着我。”
这时恰好腾先生再次打来电话说:“本来我有一套空房子,可是没有办法做那么多人的饭。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就睡在我厂子的办公室吧,那里有食堂和澡堂。”
席真强和孩子们住的地方在绵阳市的游仙镇(2016年改为游仙街道),附近有很多厂子,“我们一到,就有玩具厂的人来送玩具,印刷厂的人来送书。他们拿来的衣服,孩子们都换洗两身了,没穿的还堆满了一张办公桌”。
“到5月15日,席老师就能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了。”杨耀民说,当时孩子们经过两天两夜的跟随,都慢慢开始张嘴叫“席老师”。
“孩子们洗干净了齐齐地睡在地上,我数了一遍,32个,又数一遍,32个,心里才踏实下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寻找孩子们的父母。
一份名为“北川擂鼓镇在东风纸箱厂的儿童安置点”的单子上,详细列出了每个孩子的姓名、家庭住址,父母的姓名、工作和电话号码。
“我让厂里的工人帮我打印了好几百张,然后就到处去发。”这是当时在绵阳市能够看到的最齐全、最集中的失散孩子的资料。
席真强在绵阳市的关系只有女儿,要找人,他必须拓展人脉。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黄警官。”黄警官想方设法把这张名单送到了当地所有的安置点、政府机关和媒体。
“我们都对小弟弟小妹妹们讲,不要烦席老师,不要缠着他要爸爸妈妈。”
13岁的韩俊是最晚找到父母的孩子,虽然心里焦急,但是韩俊一直像一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大家。
席真强说:“我让韩俊管女孩子,当个小班长,帮妹妹们梳头发,点蚊香,这样她难过的情绪能分散一些。”
席真强常对孩子们说:“现在暂时不念书,但是道德、礼貌和善良咱们什么时候也不能忘。”
有孩子和父母联络上,席爸爸就在名单上画上一个对钩。
“画一个对钩,席老师就要高兴地弄一根好烟来抽抽。”造纸厂的工人们都知道,席老师一抽烟,那就是好事来了。
在席真强的努力下,35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席爸爸说:“家长自己受伤的、打工的、住在灾民安置点的,就把孩子暂时交给我带了。”
他让妻子也从擂鼓镇来到了绵阳,因为“她好照顾女孩子,女孩子有不方便的可以对她讲”。
安贵离开的时候,父亲让他管席真强叫一声“干爸”,结果孩子们全叫开了,就这样,“席老师”变成了“席爸爸”。
感恩每一位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