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所有人夸爆,却没多少人看过的作品,是当代日漫的骄傲
大家好,欢迎来到“马戏团说游戏”系列的第三期。这期节目有些特殊,我们没有顺着《艾迪芬奇的记忆》和《极乐迪斯科》继续解读游戏,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很想聊的日漫作品《冰海战记》。姑且把这“偏题”的一期当成番外篇吧~
废话不多说,先上视频版:
考虑到微信这边的阅读习惯,我们照例放上视频的完整文案,喜欢看图文的小伙伴也不会错过啦~
以下是正文:
怪物马戏团 | 文
《冰海战记》是我们所处的时代里,最特殊的漫画之一,它可能是如今极少数能被称为“伟大”的漫画。在19年,它甚至被冰岛驻华大使馆推荐过。
但同时,它又极不叫座,霸权社WIT曾在19年将其改编为动画,质量之高,被许多人视为年度最佳,可销量却暴死。后来MAPPA接过了第二季的制作,在今年4到7月播出,然而这一次BD销量更低了,数量差点没被统计,就连各平台的打分人数都断崖式减少。
为什么?因为在作品反转遍地走的现在,《冰海战记》却有一个很少在通俗作品里看见的神奇反转,而它正好出现在了第二季,把大半观众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些人骂它狗尾续貂,但在坚持看下去的人心中,它从一个杰作,慢慢变成了某种超越销量的东西。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部总被人夸成神作,却其实没多少人看完的作品,让你了解为什么它的粉丝,会把它吹到如此高度。
在开始前,有个剧透警告,我会介绍故事的整体走向和背景,但会尽量避开细节。我觉得要聊《冰海战记》,剧透是必要的,因为假如不剧透,那你很难了解这个独特漫画的杰出之处在哪儿,没准根本没耐心看下去;但适当的剧透,是能让你看冰海时,对剧情有更深理解的。
首先,《冰海战记》是个什么故事?我曾问过朋友这话,以为他要回答历史题材,或战斗动画,谁知他纠结了很久后说,是个哲学故事。我本以为他在装逼,但看完动画前两季和全部漫画后,我发现这个回答居然很朴素。
我认为,《冰海战记》,是关于两个奇迹的故事,你们可以猜一下这两个奇迹是什么。但最初,它是从血和火开始的,诞生在复仇中。
《冰海战记》的背景,在11世纪初的斯堪的纳维亚,维京人肆虐的时代。Viking,是个相对现代的词,是北欧语里战士(vig)与海湾(vik)的结合,指当时遍布北欧的海盗,信仰北欧神话:英灵殿、奥丁与索尔。斯堪的纳维亚如今特指丹麦、挪威和瑞典,但在当时,它指维京人活动的区域,其中就包括冰岛。
而故事,就是从冰岛开始的。一个被称为“战鬼”的维京战士托尔兹,身为全作战斗力天花板,却逃离战场,与妻子跑到偏远的冰岛隐居,生下了叫托尔芬的儿子。
托尔兹总是对托尔芬说他听不懂的话,譬如:“真正的战士是不用剑的”,以及“没有人是你的敌人”,他还会用高昂的代价,把素不相识的垂死奴隶买下来,只是为了让其以自由身安葬。
当托尔芬10岁左右时,父亲曾经的战友找上门来,表面上是为了让他回到战场,暗中却是要雇凶暗杀他。而年幼的托尔芬偷偷跟父亲出航,见证了父亲的死亡,在恐惧和仇恨中,跳上了凶手们的船,随后,他被自己的杀父仇人收养了。
第一季的剧本,就是这个纠结的复仇故事。杀死托尔兹的阿谢拉特,接纳了托尔芬,告诉他,有一天,当托尔芬立下大功后,自己就能和托尔芬决斗,让其以战士的荣耀复仇。
托尔芬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被彻底丢进了残酷的维京世界。他跟随一群维京人烧杀掳掠,看着他们对一个个村庄,犯下最反人类的暴行,他自己也参与其中,害得帮助自己的村民死于非命,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仇恨,像毒烙铁般炙烤着托尔芬的心灵,将他从最初的天真孩童,变成一架战争机器。透过他的双眼,你可以看到那个残忍时代的真面目:那是劫匪和凶手的天地,维京人很少耕种,他们以掠夺为生,生命中唯有厮杀的荣耀,而他们把整片欧洲,都困在了这种杀伐的轮回中。
如今,有无数作品是和维京人的文化有关的,从《刺客信条:英灵殿》,到数不清的北欧神话相关作品。在北欧,有许多人坚称自己是维京人的后代,并以此为傲,金属乐里有种分支就叫维京金属,歌唱的是维京人尚武、独立的精神,以及他们的神话。
维京乐队Amon Amarth
然而很少有作品像《冰海战记》这样,在对维京人进行细致考察后,将他们塑造成一群嗜血丑陋的恶魔。于是我们看到的,是寒风磨炼的灵魂,在无尽的杀戮间硬化,直到变成玄铁,从脆弱又自傲的身体中脱落,渗透进漆黑恶土,留下没有灵魂的血肉,在刀剑中轰然坍塌,化作尸山血海——这是无人能改变的世界。
在《最后生还者2》关于复仇的故事翻车后,两部日漫曾被用来嘲讽其剧本,一部是《炎拳》,另一部就是《冰海战记》。《冰海战记》有关于复仇的顶级叙事,它没有探讨谅解,而是把想要复仇的托尔芬,丢进一个纯粹由仇恨造就的地狱。
在这个世界里,你会意识到,托尔兹,以及无数的父亲,是被一个暴力的时代杀害的。为他们复仇,时代也无法改变,于是被毁掉的万物,只会注定被毁灭。在这样的对比下,托尔芬的仇恨突然变得渺小而悲哀。
然后,一个个角色会摆脱复仇剧的套路化脸谱,想要正义的托尔芬,变得愈发无情。他被杀父仇人嘲讽为狗一样被食物牵着走,那食物,就是苦难生成的恨意。
杀掉他父亲的阿谢拉特,却变成万人喜爱的反派,他看清了时代的野蛮,在心底,他蔑视所有的战士和维京人,却自嘲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战士,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和身份。
于是他面对诸神黄昏的预言,试图借刀剑和一个王子之手,终结这个时代。这被他利用的懦弱王子,在最残酷的暴行中浴火重生,心灵的避难所被现实击碎,于是王子质问神祇,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美丽,却只能被杀戮摧毁,为什么神要袖手旁观。在被沉默回应的质问中,他立誓要建起足以反抗众神的王国,把名为“爱”的概念,为世人夺回来。
这个王子,就是历史上成立了北海帝国的维京之王克努特。
紧抱仇恨的托尔芬,也在逐渐动摇,他打不败仇敌,对阿谢拉特的情感变得愈发复杂,他的生父在世界边缘养育了他十年,而杀死他生父的人,却在地狱中庇护了他十载。在他身上出现了一个问题:诞生在这样一个破烂不堪,又残酷美丽的世界上,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然后,就在一切矛盾行将碰撞,冲上顶峰时,剧情却戛然而止了——第一季结束,意外发生,托尔芬与第一季的所有角色分别,他的复仇没能实现。三年后,第二季来临。
《冰海战记》的第一季,是关于战争和厮杀的,它情节曲折,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打斗,角色就像维京人的传说英雄,夸张勇猛,可以力大到秒杀黑熊,也能灵巧到避开弩箭。
这是最酷,最男人的“战记”,可接替它的故事,却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失去复仇机会的托尔芬,彻底失去了生的欲望,沦为奴隶,和从未出现过的新角色们,一起在农场上种田。这一种,就持续了一整季,直到他从青年,变成胡子拉碴的男人。
有人嘲笑说,《冰海战记》成了种田番,这是真的,也是之前我们所说的,最惊人大胆的反转。
一些维护《冰海战记》的粉丝解释说,种田才是作品的精髓,这是一部反战的漫画,它真正的故事,是一个被仇恨扭曲的杀人狂,如何放下刀剑,成了一个绝不伤人的圣人。
这是事实,但是,《冰海战记》又真的只是关于此吗?它只是说了一个人的罪孽与救赎?《冰海战记》到底想要说什么?
于是,它故事中的第一个奇迹展开了。
维京时代的冰岛是什么样的?这是一个难民成立的边缘国家,身处冰海与火山间,环境恶劣。最初的殖民者,用过度的伐木和绵羊畜牧,破坏了冰岛本就贫瘠的土地。有段时间,冰岛甚至寸草不生,环境极为恶劣,不断发生饥荒。
更糟的是,那里几乎没有木材。在11世纪,冰岛人靠的是西伯利亚漂来的浮木建房和做燃料,这些浮木根本无法造船。对冰岛人而言,浮木是一种珍宝,是要争夺所有权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赤贫之地,却竟然在哥伦布之前500年,就远航到了美洲,在那里建立了第一个欧洲殖民地——这些开拓者的其中一名领袖,名叫托尔芬。
实际上,《冰海战记》,是一个错误翻译,这漫画的原名叫《文兰萨迦》。萨迦(saga)是“口述(传奇)”的意思,它们是维京人的诗体。
格陵兰萨迦
而文兰,则是维京人的一个小众传说,曾有一名前往格陵兰的维京人,意外来到美洲,留下了文兰的传说。在维京人心中,这是一个与他们生活的冰原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温暖明媚,满是牧场和葡萄藤,土壤肥沃,富饶又平和。
《刺客信条:英灵殿》曾和《冰海战记》双向联动,艾沃尔曾在漫画出现,游戏里也可以找到文兰,以及一个叫“文兰萨迦”的任务。
对维京战士来说,天堂是尚武且宏伟的英灵殿,唯有英勇战死的人能前往。而文兰,则是维京人心中鲜为人知的天堂,只有被掠夺和受鄙视的农民相信它。
现实中的《文兰萨迦》,是《格陵兰萨迦》和《埃里克萨迦》的结合。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人都因为《文兰萨迦》,主张冰岛人曾先于哥伦布前到达了美洲。然而因为缺少关键证据,世人在500年里,都相信美洲是哥伦布发现的。直到1961年,考古学家在美洲发现了维京殖民地的遗迹,年代与《文兰萨迦》吻合,世人才意识到一个颠覆性的事实:第一批发现美洲的外来者,是冰岛人——在如今的美国费城,依旧立着托尔芬的雕像。
文兰遗迹
《冰海战记》的表层故事,是一个被仇恨扭曲的少年,如何成为了开拓文兰的冒险家。这个故事从第一话就开始了,却在第二季结束时,才真正展开。
《冰海战记》是一部处处颠覆你预期的作品,当你以为它要痛快战斗时,它走向了平静的田园。而当你以为它要告诉你,刀剑是罪恶,唯有放下杀意,成为善人,才能获得拯救时,它会再次掀翻你的预期。
第二季真正的主题,不是种田,而是两个想要以不同方式改变世界的人,所面对的迷茫。
托尔芬成了奴隶,但农场主是个善人,允许他们靠劳作,赎回自由身,他还有了个奴隶朋友埃纳尔。一切都看似要向治愈之路前进,然而慢慢的,你会发现和平之路无法走通。
想要为世人夺回“爱”的克努特王,让维京人的势力几乎蔓延至整个欧洲,他想把他们从野蛮中拯救,然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首先要犯下数不清的野蛮行径。
他救赎世人的愿望,让托尔芬所在的农场也成了牺牲品,一生善良的农场主被抢走毕生财产,也被扭曲成了悲凉的恶鬼。同时托尔芬发现,奴隶就是奴隶,没有任何幸福的幻象能改变这个事实,他们的性命不属于自己。
没有武力,平静的农田就会被掠夺,不管王朝如何更迭,都是同样的下场,所以三个王朝里,埃纳尔的住所分别被掠夺了三次,失去了所有亲人和心上人。
可有了武力,人就会互相厮杀,变成野兽。
放下仇恨与屠刀的托尔芬,面向了更为窒息的敌人:一个密不透风、无法被改变的绝望时代。处处都是难以化解的矛盾:现代人常说战争是无意义的,但战争充满意义,它能为部分人带来财富,维护安宁——如此残忍的东西却意义非凡,这才是我们最悲哀的现实。
在这个时代,不论奴隶、战士、农场主,不论他们待人义气、追求财富、静享安宁,也都能被环境扭曲成怪物。就连克努特王也变得越来越像他腐败的父亲,头顶皇冠的诅咒,唯一的知己,是幻觉中死去的暴君,他在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人。
这个时代里,人赋予自己的荣光也成了骗局。所谓的战士荣耀,毫无荣耀可言,只是一个施加暴力的借口,是大多数人的痛苦,小部分人的狂喜。哪怕英灵殿,也只是一个欺骗众生的谎,让维京战士们不惧死亡,奔向虚无。
在梦中,托尔芬见到了英灵殿,那里比最黑暗的地狱还要可怕,只有无尽的杀伐,却又和现实如出一辙。是啊,如果英灵殿是属于杀人狂们的地方,那大规模的厮杀,不就是它唯一会拥有的东西吗?
在这种略带冒犯性的叙事中,《冰海战记》大胆地捅破了我们熟悉的“维京谎言”。它呈现的是一片毫无意义的废土。所以在第二季中,失去生欲的托尔芬不愿还击伤害他的人,因为他认为,在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感受到任何活着的乐趣,他不理解世人为何而活,难道仅仅是因为害怕死亡?
《冰海战记》也戳穿了自己在第一季留下的幻象:我们愿意看战士们厮杀,是因为对观众来说,眼前角斗士们的一生,都被凝聚在了数小时内,关掉屏幕,很快就能回到和平的生活。所以我们难以理解托尔芬为何不还手,不能永远当一个狂徒。
然而现实是,成为一名狂徒,不止一生的每一秒都是如此,而是世世代代也无法摆脱,直到诸神黄昏。
可是,在这份绝望间,托尔芬却逐渐看到了一个埋藏在大地下的奇迹:在种田时,他惊讶地发现一片荒野,竟然在一小时内,被自己和友人的劳作改造成了一片农田,可以长出生产面包的麦田。
后来,这片农田被破坏了,因为奴隶是没有尊严和自保手段的。但托尔芬意识到了一个和所有残酷战争一样无法撼动的事实:人是有潜力改变世界的,这力量不在刀剑中。
在他杀伐果断的岁月里,看过无数战士、王族与敌人血战到底,却从未看到世界被改变,他本以为,废土注定如此。但突然间,密不透风的严酷现实出现了一个漏洞。
于是,在最深的痛苦中,《冰海战记》真正的转折出现了:托尔芬想起了年少时,父亲告诉他的传说,一个叫文兰的地方。
放下刀剑的他,手中忽然握住了另一把看不见的武器,他要跨海去往文兰,在那里建起一片属于边缘人的沃土,一个刀剑无用之地,接纳所有无法忍受这个时代的人,在地平线的另一侧,建起任何奴隶贩子和暴君都找不到的国度。
这个梦想拯救了几乎放弃生欲和善心的埃纳尔,在为苍穹镀金的夕阳中,他告诉托尔芬,这是自己听过,最美的东西,他思考了一生,人类要如何摆脱战争和奴役,也找不到解答。但托尔芬是经历过两个世界的人,或许他可以做到。
然而,历史上的托尔芬,和《冰海战记》中的托尔芬,不是一个人,他们有不同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作者幸村诚也说过,他尽可能严谨地还原环境上的历史细节,但漫画里一半的历史角色,性格都是他自创的。
此外,现实中,托尔芬的殖民地在数年后就失败了,他们和原住民起了冲突,不得不离开美洲,并没建起一个乌托邦,也不是为此而出航的。所以《冰海战记》,到底是想刻画什么样的故事呢?
维京开拓者与原住民发生冲突
接下来,就是《冰海战记》讲述的第二个奇迹。
冰岛,是一群逃脱哈拉尔德王高压统治的难民建立的,在托尔芬的时代,他们不愿再要暴政,于是建起了一个没有国王和其他世俗统治者的政治体系,名为冰岛自由邦(icelandic commonwealth)。这个体系下,没有行政机构,只有司法和立法机构。
这在人类历史上极为罕见,几乎不存在,可这个奇怪的政体,竟然存活了三个半世纪。并催生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家议会:冰岛阿尔庭,在公元930年建立。
重建后的现代冰岛阿尔庭议会
而如今的冰岛,是你朋友圈70%好友的居住地。它只有1%的可耕地,但利用科技和温室,冰岛人却种出了各种蔬果和庄稼,这里是世界最北端的香蕉种植地。冰岛人饮用冰川融化的水,1/4的能源来自地热,这里连蚊子都无法存活,有世界最低的犯罪率,超过一个世纪没有与别国开战。
荒原和温室
冰岛人把荒原上的温泉水直接引入家中淋浴
冰岛还有发达的旅游业,旺季时,游客是冰岛人口数量的三倍,它是个高度发达的国家,有世界前列的人均收入。更重要的是,它被视为艺术的圣地,诞生过一个个著名导演、运动员、诗人与作家。
建在冰川和火山间的城市
权游的“魔山”演员就来自冰岛
冰岛桂冠诗人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的《鱼没有脚》曾在中国出圈,一些人本以为全书都被浸泡在一种澄澈透明的诗意中,所以“踩了雷”。但实际上,北欧的诗歌总是难以摆脱黑暗的,忧郁压抑,隐藏着暴力和罪恶,以及对生存的思考——冰岛艺术更是如此。
冰岛首都
但在盎然的诗意中,他们又一直没放弃对善与恶,文明与野蛮,航海与生命的思索,在这生与死的文字间,你总是能找到对艺术与光明的向往。
假如你喜欢欧美音乐,那你应该听过一句调侃:冰岛音乐领先世界100年。这里有数不清的世界级乐手:Sigur Ros、Of Monsters and Men、因为《死亡搁浅》被世人所知的Low Roar……在这个小小的极寒之地,竟有超过一千支乐队,170所学校里,80余所有音乐学院。
sigur ros:用大提琴弓拉电吉他的世界级乐队
所以虽然一些人会反对,但许多人依旧认为,冰岛算得上人类文明的一个奇迹。
而《冰海战记》真正的故事,就是在回答,为何如此野蛮的维京世界,最终会演化成现在的北欧,为何我们在故事中看到的那个荒凉之地,会变成如今的冰岛。至少,它回答了一部分原因。
文明是很难存活的,印加帝国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繁荣了数千年,却被西班牙人毁于一旦;印第安人曾遍布美洲,如今只剩下少数保留地——任何文明的幸存和进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西班牙人征服阿兹特克
在北欧神话里,奥丁把蜜酒分给了阿萨神们,但同时,也把它们分给了诗人。维京人并不是真正强悍的战士,他们曾在正规军前溃不成军,克努特的北海帝国,也在他死后迅速崩塌。
北欧神话绘本中,奥丁把蜜酒分给诗人:《Mead of Poetry》
然而神奇的是,这群野蛮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却影响了整个世界,成为流行文化的根基之一。
《奥丁的狂猎》,《巫师》中狂猎(wild hunt)这个设定,就源自北欧神话的狂猎。
维京人是卫生状况堪忧的野蛮人,然而他们却有自己的书写系统“如尼文”,还有大量的萨迦诗歌,在这些诗中,大海之马是船,剑之汗滴是血,矮人的重负是天空,他们用文学和想象去填补严苛的世界。然后,他们创造了自己的法典和议会,以及乐器。
瑞典哥特兰岛如尼石
维京七弦琴
《冰海战记》中的托尔芬,是不真实的,但他一定存在,所以人类才能一次次从浩劫和战争的暴行中幸存,建起铁器不再日日残害铸铁人的国度。
托尔芬,就是维京时代的象征,他被仇恨和英灵殿的传说蒙蔽双眼,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同时,却又向往着没有战争和奴役的文兰,拒绝举起刀剑,把目光投向海的彼岸。
在《冰海战记》无情的故事中,时不时,就会有角色想要摆脱这种杀戮的循环,超越英灵殿,成就更伟大的事。这种理想总是稍纵即逝,他们没有出路,只能在死前悔恨,假如活过来,他们会再次堕落。
但总有理想会幸存,总会有人在意外中,发现一片叫文兰的大陆。最终,密不透风的黑暗也会开始动摇,所有豪爽勇猛的维京战士,最终都会在历史的铭刻板上被屈辱征服,几近毁灭,但斯堪的纳维亚的人们却活了下来。
你生在黑暗之中,但你所做所言的一切,都在预言光明的降临——《冰海战记》所述说的,就是一个野蛮败给了自己体内孕育而出的文明的故事。
两季动画,也不过改编了《冰海战记》一半的漫画,至今这部作品仍在连载,但根据作者,故事已经临近尾声了。在漫画里,托尔芬遇见了仇恨自己的人,还有真正的杀父仇人,他的复仇立场被彻底扭转,你会看到幸村诚是如何以更深的视角,去探讨复仇的。
但更重要的是,你会看到托尔芬在文兰建立乌托邦。真正的战士是不用剑的,没有人是你的敌人,他终于理解了父亲的遗言,于是他向一切造成痛苦的事物开战,不论那是奴隶制、战争、落后的生产力,物资的匮乏、阶级、性别、善恶的压迫与对立,还是任何阻止过去变成未来的事物。
就和之前一样,剧情会再次颠覆你的预期,他不杀不战的原则,难以在矛盾复杂的现实存活,仅凭个人的善良,无力抵挡一个种群的本能。
所以如今去看漫画的评论,你会发现许多读者对托尔芬的不满,他们认为他的理想太过天真,太过理想化,完全杜绝暴力和武装,是很可笑的,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说的没错,不论漫画剧情和历史,都是在验证托尔芬的错误,他的理想主义注定让这次探索以失败告终。
但是不要忘记作者小小的叙事诡计:文兰,并不是美洲大陆,它是无法忍受黑暗时代的维京人们,在得知美洲的存在后,诞生的一个幻梦。
而根据历史记载,这群开拓者最后确实找到了文兰。他们从苦寒之地出发,送别北大西洋的冰原,一路西行,穿越如尼石中的海啸和漩涡,长帆被奴隶与罪人的血泪打湿,祷告与忏悔的声音,形成了风的巨斧,劈开时针和日晷仪的骇浪;存在千年的龙骨船,载着摇篮和坟墓,如远古萨迦中跨越天空的巨马般,驶向长夜与黎明的交界线。最终,他们来到了文兰,那是一片没有刀剑的乐土,富裕宁静、柔和明亮,种着饱满的蔬果,无法被任何奴隶主寻见,在那里,有一千支乐队,无垠的夜空被极光统治。
《冰海战记》尚未完结的最后一章,名为“千年的航路”。
一些人说在历史上,托尔芬一行人在撤退后,被困在格陵兰冻死了,但这是误传。现实里,托尔芬带着儿子斯诺里回到了冰岛,斯诺里是第一个在北美出生的欧洲人,他亦是冰岛历史上的传奇,借着基督教的名义,将博爱仁慈的思想传遍被维京文化统治的冰岛。如今,冰岛的信教率已经很低,但许多人还是以身为他的后代为傲。
在漫画中,也许托尔芬是主动回到冰岛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盲目的殖民,实际上终究是一种入侵,会为原住民带来瘟疫与战乱。而真正的战士,应该有勇气在任何地方建立乐土,哪怕是世界边缘的一座贫瘠岛屿。
诚然,斗争无法被消除,在出发前,托尔芬的同伴警告他,在文兰也会发生战争,这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命运。现代冰岛也远非天堂,它深陷纷乱的世界,有时也会让人失望。
我们无法杜绝战争,不知道和平的答案,对立和仇恨无法带来进步和安宁,但人类无法摆脱对立与仇恨。
但正是因此,我们才要继续创作和讨论这样的作品,它是自古以来,不断被重复述说的同一个故事。在我们的时代,依旧能有这样的漫画,是一种幸运,这份幸运不是偶然的,因为不论在怎样的时代,依靠何种媒介,都会诞生一部部《冰海战记》,一点点,笨拙地、生涩地,缓缓将生命拉出泥潭。
所有这些,其实和热度、销量与评分,没那么大关系。所以当采访作者幸村诚时,他说自己和其他漫画家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不会去画想画的东西,而是为了表达一个主题,去画所有必要的东西。
至此,冰海的传说已经落幕,但文兰的战士会继续远航。在最后,我想把动画第二季结尾的一段小诗,稍作修改献给这个作品,它出现在托尔芬终于决定踏上开拓文兰的道路后,所有渴望救赎的人们构成的画面间,它说:
刻吧,把这个故事,刻在你身上;
刻进大地,刻进海洋;
刻在战利品的表面,刻在敌人心中;
刻下去,把触碰刻向我,刻下这份经历;
将你感受到的一切,刻进我的生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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