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工人们的生活,平淡贫穷但快乐|二湘空间
八十年代的工友
文/九红
八十年代,丽红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造船厂实习。因为丽红的大专学习专业是“机械制造与技术”,所以她被分在轮机车间实习。
造船厂在城市最边缘靠近江边的地方,丽红每天得倒乘两趟车,单程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厂里。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就是造船厂,所以最后车上的乘客全是造船𠂆的工友同事们。他们互相打招呼,大声说话。
男人们香烟扔来扔去,边抽烟边挤眉弄眼地说:
“昨晚咋样?断片了?你不行呀,老三,弱鸡了。”
那位叫老三的头发蓬乱,青灰着脸,眼屎还粘在眼角,猛吸几口烟,捣了同伴一胳膊,斜眼说:
“范头他们太猛,一上来就每人先咣三杯,直接把我懵了。下次,看我怎么整趴这几个坏种。”
另一边,几人头凑在一起,捂着嘴,神秘兮兮地交谈:
“昨晚你们几圈?谁个倒霉蛋进园子了?”
“别提了,昨晚我撞见鬼了,一把都没胡,输个底掉。”
说这话的人垂头丧气,默默地抽着烟,手指深插进油腻的头发里,猛劲地揪扯。
女人们三三两两地挤在椅子上,你摸摸我的衣服,我掀开你的包,也在说悄悄话:
“陶姐,你这毛衣什么针法?教教我呗,我给我家丫头也织一件这样花式。”
“小樊,今天带什么菜?上次你教我的“辣子鸡丁”我试了,我家的说还行,就着鸡丁干了二两。”
丽红跟谁都搭不上话,她只是笑着打招呼,安静地坐着,好奇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
第一天上班,丽红第一个到车间,等了几分钟,车间主任来了。主任告诉丽红,将有一个师傅带她工作,他叫夏国强,此时,他还没来。
丽红正跟陆续上班的同事们见面打招呼时,猛听一声炸雷般响亮的笑声传来,一个同事说:“你师傅来了。”
丽红回头,见一位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歪戴着一顶蓝色工作帽,腰挎挂满钥匙的皮带,肩扛着一把大铁锤的二十多岁男孩,走路极快,三窜两跳就到跟前。高亢的笑声、叮叮当当钥匙的碰撞声、大皮靴哐哐的脚步声,吵吵闹闹。
他瞟了一眼丽红,放下铁锤,转头连笑带比划地大声对着主任说:
“他娘的,胖墩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叫他去仓库领铁锤,他绕一圈回来说仓库没人,咋没人了,我不就领来了吗?胖墩就是皮痒了,欠揍。”
然后他追上那个叫“胖墩”的大男孩,边笑边高举拳头,佯装捶了一下。
主任拉住他,指着丽红,说:
“别闹了,强子。说正事。这位姑娘叫丽红,新分来我们车间实习的大学生。以后,你带她,注意点。”
丽红赶紧对夏国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夏师傅,麻烦你了。”
夏国强随意地对丽红点了一下头,立刻把主任拉一旁,悄悄地说:
“头儿,我那组全是光棍汉,没女的,我怎么带她?”
然后,夏国强又瞄了一眼丽红,再压低嗓子说:
“她弱不啦几的能干啥?我们组可是尽干难活重活累活,她不仅啥也干不了我还得防着她受伤,你是给我添堵吗?”
虽然夏国强极力地压低声音,但他语速极快的说话仍一字不漏地传到丽红耳朵里。丽红讪讪地低头站在那儿。
主任把夏国强又拉远几步,也压低声音说:
“谁叫你让她干活了?她只是实习,半年就离开厂里去公司了。你们上船工作时就让她看着,或者递递工具啥的。这样吧,她的工分不算你们组的绩效,这样行了吧?”
强哥,成了丽红的第一位师傅。
不管夏国強乐不乐意,丽红成了夏国强机修小组的一员。丽红也像小组其他人一样喊夏国强:强哥。
强哥小组里一共五人,全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外号“胖墩”的大男孩简直就是“猪八戒”转世:白白胖胖小眯眼,嘴甜爱笑人畜无害,憨厚老实的外表却藏着偷懒耍滑的小心眼。胖墩除了一身力气什么技术也不会,他永远像个影子似的粘在强哥身后,做强哥的跟屁虫。
强哥的第三个小组成员叫:花卫庆。丽红还第一次知道有“花”这个姓。别人叫他:“大花”,丽红叫他:“花师傅”。花师傅长得一表人才:身躯高大,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像极了“唐国强”。花师傅虽然相貌堂堂而且姓“花”,可他人品却一点也不花,他实际上是个忠厚朴实、干活既有技术又不惜力气的老实本分人,他就像“沙和尚”。
强哥的第四个小组成员叫:郭海,别人叫他“海子”。郭海就是丽红在公交车上听别人问他“昨晚是不是又喝断片了?”的那人。郭海简单就是个酒徒,几乎天天晩上喝大酒,每次非得喝得人事不省,最终老婆也喝走了。强哥根本管不了“海子”,他来不来上班,干不干活,强哥都不闻不问,反正主任把“海子”的工分单独核算,不计入强哥小组的绩效。但是当“海子”难得清醒认真干活时,他做起事来认真又仔细,车床上一整套的工种他样样精通。这也是为什么主任能容忍“海子”经常迟到旷工却没开除他的主要原因。
强哥的第五个小组成员叫:王大宁,别人喊他:“大个”。他真是大个,有一米九的身高。“大个”个高力气也大,他的工种是锻工,就是抡铁锤打铁、锻造模具。“大个”烟不离嘴,所以他面色灰暗、牙齿暗黑,手指焦黄。他个太高了所以不自觉地喜欢弯腰,人又瘦,就像个大虾米一样游来荡去。丽红对“大个”唯一的印象是有一次船厂过中秋节分桔子,两人一箱,丽红和“大个”分享一箱。“大个”只给自己拿出三分之一的桔子,剩下的三分之二留给丽红。虽然丽红坚持说她不需要这么多桔子,可“大个”大大咧咧说别让别人认为他欺负小姑娘。
丽红主要跟强哥、胖墩,花师傅一起干活。要说干活,丽红就是在一旁看着,大不了递个钣手、钳子之类的小工具。如果他们要上船上去修东西,强哥连丽红站旁边都不要,除了他怕丽红碰着磕着哪儿,也嫌丽红碍事。强哥先把丽红带到船上的值班室,让她等在那儿,等他们活干完了,再来叫她下船。
丽红以前很少坐船,既使坐船也就是轮渡,坐在船仓里而已。现在在造船厂上班,她总算知道了一些造船的大概流程、船体结构之类的皮毛,知道了造船工人们工作是如何地难辛、繁重,甚至危害。特别是电焊工、油漆工,不仅又累又脏,还会吸入大量有害气体,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得职业病。
在师傅强哥的照顾下,丽红象征性地只干上午半天活,吃了中饭后,丽红就没啥事了,无所事事地等下班。如果哪天强哥他们活干完得早,而且刚好主任不在,强哥、胖墩就会带上丽红悄悄溜出工𠂆,出去玩。
强哥和胖墩只比丽红大三、四岁,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他俩都住工厂附近,对周围的环境很熟。他们一起坐公交车,带丽红去逛小吃街,找寻他们认为的宝藏小吃店,边吃边逛。
丽红就像白雪公主,强哥、胖墩、花师傅就像善良老实可爱的小婑人,看护照顾着丽红。
丽红在造船厂的经历让她体会到另一种人生,普通工人们的生活:平淡、贫穷、难苦,但却充满善良、实在、快乐。
九红,三十岁之后从南京移居到纽约。一生平平淡淡却被家人捧在掌心里,宠爱着,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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