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寻谣笔记 ▴ 环境之子

为什么要去寻找童谣？我想今年跟去年的回答有些不同。

贝斯手天佑寻谣温州泰顺库村 2019/9/20  

一，文化高速路的量子纠缠

如果我们说“现在，缺失美的教育。”有一点刻薄了。事实上，家长们并不认为他们不懂美，有些家长觉得“学猫叫”与“一人饮酒醉”挺好，所以不奇怪他们会让孩子们唱这些歌，拍成快手抖音给更多人分享。那确实是他们眼中的美。如今，我们对美的认知，失焦了。这种失焦，亦有环境因素。

「寻谣计划」找到的童谣，虽然本就在这片土地上。眼前充斥着太多信息的人们，却没有机会也没有途径听见它们。另一个大环境是，大人们把自己生活中的紧迫感生成一套成功哲学，施加於孩子身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演变成家长们相互间的教育投资竞赛。即使让孩子们学习乐器、艺术，家长也是目的性很强的——不能成为天才儿童，至少也要成为特长生。而我们都是这环境的孩子。

2018年，完成北京「胡同童谣」之后，内心里收获了很多感动与能量，也让我们看到以微薄之力影响环境的可能。我们决定去寻找下一首《卢沟桥》和更多的何大爷。

何大爷於北京卢沟桥2018/8/30

二，认识老与老人

提到老人，人们也许觉得既然是老人，就属于过去，代表着旧时光旧文化，老思想老观念。对我们自己的父母更不例外。观念，绝非全部的现实，观念本身，也只是现实中的一个分子。每一个老人，其实都是「今天的老人」，你只是「今天的年轻人」。今天的一个老人不是过去，虽然他经历了更多的过去，他依然拥有现在和未来。

当有机会，把我们自己，带到这些老人的生活当中，你会发现，他们也有吸引人的地方，老人也并不一定都要和蔼可亲，有些很有个性，你甚至也会觉得那也很酷。

汤溪的周奶奶，就很有个性。

我们去金华汤溪看周奶奶时，老人家拄着双拐，浅色小花纹的凉杉凉裤搭配以绣花鞋，让你觉得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讲究，干净利索，得体大方。周奶奶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奶奶觉得她也是歌手，也是做音乐的。“这样不行，错了！”那天在良渚遗址公园寻谣现场，听到莫西子诗带领大家唱“呱呱呱”的时候，周奶奶跟孩子们说“不要这样唱，不要这样唱，这还是《数田鸡》么？”特别认真较劲儿。现场的这种小冲突特别珍贵，反倒示现出奶奶对音乐，对这首童谣的在乎。她有她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坚持，这点还没“老”。当活动完第二天，我去送周奶奶上车时，她抱着我说：“我现在多了一个孙子，你记得来看我呦！”我心头一揪，一阵酸流冲鼻。

周奶奶於汤溪家中2019/8/7

有一种“老”是需要提防的，只看世界的热闹，不翻耕自我的稻田。无论是住在田间的老人，还是住在宫殿里的老人，我都有看到他们生的力量与庄严。杭州站，我们得以见识到“中国最好的老年公寓”——随园嘉树。园区里老人的那个精气神，让我深深的赞叹。老应有老的帅，老该有老的美。

大多时候，先别提为别人或社会做了些什么，我们对自己的生命，都很轻率。也许我们并没有真正感觉到或看见这生命。很喜欢严明形容不再年轻的人是“长皱的小孩”，如果我们不能去庄严这个皱了的小孩，再没有这样一个愿望，那么无论是住在宫殿，还是田园，我们都已经被时间打败了。

皱了的生命，也需要自己去爱护，如同那个曾经年轻、光滑，每天有很多奇思妙想的生命一样。它皱了也是你，是你的生命。

如果说「寻谣计划」这个项目是想让大家找回童年的感觉，我觉得矫情了。嫩，装不来。唱一首小时候的歌就找到童年的感觉了吗？童年，其实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无论你现在是20岁也好、40岁也好、50、60、90岁也好，你的童年都在你现在的生命里，没有在别处，你不需要去找，它就在你这个身体里，就在此刻。我们只需要真的看见它。

杭州和睦社区的大爷2019/8/9 

三，显影液

同意贝多芬说音乐是一种启示，至于更不更高，并不取决于音乐，而是你我。

音乐，像冲洗照片时用的显影药水。它会显现某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例如我们的记忆，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可以显现的连接，其实已经在那儿了，只不过有时强、有时弱，有时远、有时近。显影液与音乐，只是显现了这个并没有断的连接。它们只是显现了本质与客观实际。而我们通常的观念是这样的，一对恋人决裂了，就会说从此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或是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一个朋友，你会说这个家伙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现实的剧本，往往不是这样。

杭州寻谣，听到最多的就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且我们采录下来的有10几个不同的版本。事实应该远不止这些。为什么这首童谣让大家如此深刻？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童谣吗？我想，记忆也是有马太效应的。当我们反复忆起某一件事，某一段经文，某一首歌，其他不常被提及的记忆就会日趋模糊。例如，经常有人问我这期寻谣哪首童谣你最难忘？当我说《秋柳》或《火萤虫》越多次，记忆中其他的童谣也就越显模糊。但事实是，《糖糖糖》和《四鸟歌》也很好听。

还有件事实是，当大家提到去年北京站的童谣，只会提《卢沟桥》了。大脑对不同记忆的检索有不同的路径，路则会越走越实，不经常走的路慢慢就被植被侵蚀了。如果够久，就真的看不见了。看不见的路，真的没了吗？

有一天，我正和朋友眉飞色舞说起一件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过往，意识忽然一惊，内心升起深深的内疚与惭愧，我看见了那些从未被提及的自己就在那儿。我所经过的每一个过往都不曾消失，它们一直都是我的一部分，即使被荒草遮蔽不见，我再也不想忽视这件事。“你最难忘的是什么～？”嗯，那首歌很有名，可我想和你说说其他。

与莫西子诗寻谣安吉 2019/10/3

身命，本不止这几种曲牌。

旋律，最难伪装，一张嘴，便知是从哪块儿地里长出来的。它是非物质里的非物质。发音、旋律的走势以及律动，都蕴藏着时空与文化流变的丰富信息。它不应该只是申请非遗，落成曲谱封存在县市省的博物馆令人瞻仰，那只是尸壳，它真正的魂灵，是依托在人与人的传递中的。我们也发现，一首不合时宜的词，也会带着旋律一起陪葬。好的旋律，是值得被重新填词，获得新生的。

莫西子诗 2019/10/3

四，回响之桥

「寻谣计划」的现场，不是演出，这儿没有舞台。如果说有，每一个人站的地方便是舞台。当你的声音汇入大家的歌唱和演奏，被麦克风采集下来的这个录音，就是没有边界最好的物证了。里面甚至会有一只小鸟鸣叫着飞过，一艘渡轮的汽笛，潺潺流淌的溪水声，一阵风，一架驶过的飞机。音乐的本质，不夸张地说，就是人与声音之间正在发生或已发生的人为的互动。回响，只是音乐发生的实况。 

「寻谣计划」的现场，所有的乐手（除了参与寻找童谣老人的音乐人之外），可以说都是第一次听到要录音的这首童谣，且我们不提供谱子。他们要用当下的感受与所有的技巧与面前的这位童谣老人对话。虽然这不是写一首全新的歌曲，但却是用每一个对话的音符在进行创造。这需要很强的专注力与很快的反应能力。如果你想偷懒，只是调用自己的专业经验，也许尴尬便会紧随其后。这就如同，你向当下的音乐市场产出了一首并没有什么新意的“原创”。这个时代不是缺歌，是太多“为歌而歌的”歌了。也许这时会有另一个声音对你说“永远缺一首好歌”。好吧，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缺少的，不是歌。

小鹿和刘睿在“寻”场地 2019/8/18 

五，重新认识“事在人为”

桥上的每块石板是谁切割，谁亲手铺上，又是谁在补修…才能让此刻的我一脚脚渡过。

杭州站第五回现场，在安吉美丽的云半间，活动完的复盘会，由我们大家的智囊星余力主持。可莎蜜兒王董与同事，Figure的张悦与导演，以及寻谣团队的小伙伴们都做了中肯的总结与发言。发言有一个必须陈述的环节—你给这个活动打多少分？

我打了100分。

这件事，只有谁也是无法一个人完成的。即使你再能！也是因为有人愿意与你配合，才有了所有的细节，才有结果的完成。是有很多愿意与你一起工作、同行的人，成就了这件事，而不是你成就了这件事。这是杭州站我深深的体会。

“草帽仅遮日，唯水可降温”  熊熊作业寻谣汤溪厚大村 2019/8/7

无论是「奇遇人生」派来的特别志愿者阿雅、谭维维，还是寻谣嘉宾莫西子诗，酷暑下寻谣第一线的小伙伴与志愿者，还是帮助寻找老人线索的杭州以及周边县市各界人士及朋友，还是请到现场的每一位老人及音乐人，默默在背后支持我们的可莎蜜兒团队与晓风书屋，以及一直义务帮我们接送乐手及老人的酒球会王涤，免费提供Doublebass给我们使用的黄楼的张征，还有在这儿忘了提及或叫不上名字的每一位热心人，是他们的愿意，还有付出成就了「寻谣计划2019杭州站」这件事。我看到的是这许许多多的愿意与付出，在我这儿，他们是100分！

西湖边找了一上午的大妈大爷，阿雅、维维似乎“找到了”点感觉 2019/8/21

今年「寻谣计划」杭州站，超出了我们原来的期望，一个小小的音乐计划，已经生发出了枝芽。这些新的发生，也提醒我们，需要具备更强烈的生命愿望与毅力，需要更多有效的工作与努力，才能获取水、阳光，来迎向明天。

有人说，你们做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事，我说怎么可能。一九二几年周作人等，在报纸上发布了一个搜集民间歌谣的告示，结果发展成了一个全国性的音乐行动，那是近代最全最大规模的一次采集行动了，且相当有效（出版有北大《歌谣》）。只可惜当时还没有录音机，对于音乐或民间歌谣如果没有录音，简直损失了百分之70的价值。这些录音不仅仅是起到“乐谱”的作用，而是让今天以及未来的人类通过这个声音，更有效接收与连接那个时空。我非常不同意“消失的东西就该消失”。事实上，有些东西的消失是在人类还没有保护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这其中必定有一些不该消失。

在真的找到《卢沟桥》与《秋柳》之前，寻谣真的只是一个设想。幸好，带着这个设想，我们穿起鞋子踏出了门，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听到了那些还未消失的美好童谣。

西湖边打捞垃圾的工人2019/8/16 

我们都只是美好事物的通道，越通顺，越喜悦。

2019.11.11

文图▲小河

排版▲四旬

GIF▲马亮

设计▲宇威

  活动摄影▲Pony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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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五回寻谣现场的视频 ▲

第一回▴拱宸桥2019年8月23日

第二回▴杭州丝绸博物馆2019年9月14日

第三回▴良渚大屋顶2019年9月22日

第四回▴良渚莫角书院2019年10月5日

第五回▴安吉云半间2019年10月13日

「寻谣计划」2020上海站 🌊 即将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