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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贫富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浪潮工作室 浪潮工作室 2020-04-04



也许你曾经在某短视频app上看过一个土味短片,里面一位穿着朴素到简陋的老哥,在烈日炎炎的时候背着一口沉甸甸的化肥袋子,在路边小卖部买水喝。

 

店老板看他可怜,想不收他钱。

 

聊了两句之后才知道,这老哥袋子里全是钱,他是附近这一片房子的业主,亲自来收租的。

 

这是不是很符合你心目中对广东人的印象?穿着背心拖鞋在路边小馆子吃烧鹅,就是一位朴实的村民:只不过人家是广州珠江新城的猎德村、杨箕村,身家动辄上千万。


2019年1月17日,广州,冼村


低调富豪,是全国人民对广东人的刻板印象。但实际上,这最多只能用来形容珠三角的一小撮人。如果出生在别的城市,那就只能被“开除粤籍”了吗——

 

别急,让我们先搞清楚广东内部的贫富差距到底有多大。



广东有的富,有的穷




1988年12月,在一场全国的贫困地区经验交流会上,广东省的代表参会时就遭到其他省份的灵魂发问:

 

“广东的同志也来了,你们广东这么富,还来参加穷人的会议?[1]”

 

实际上,这个问题一直问了许多年:自从广东成了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人们对广东的印象就和有钱离不开了,然而有钱的只有珠三角。

 

2010年,《南方日报》做了一系列报道,标题为《“穷广东”调查》。他们 派出7位记者分赴7个贫困村驻村采访,涵盖了粤东、西、北,甚至有一个村子就在珠三角[2]。

 

在广东梅州市的大埔县溪口村,山多地少,人均只有四分地,六成人外出务工,但是因为受教育程度低,收入非常有限甚至有工伤风险——而一个劳动力的伤残,就会拖垮一个家[3]。


广东梅州平远,你可能还会看到这样破旧的房子 / 希帕图片社


粤北的清远市阳山县孟山村,一年村集体收入只有4800元,想要挖塘打井来改善饮水与灌溉问题都困难,田地也更难有稳定的产出,全村三分之一户是贫困户[4]。

 

还有粤西的雷州市东塘村、粤东的揭阳市彰宁村、珠三角的恩宁市金坑村,记者在这些贫困村里看到的是恶劣的耕种环境、低收入又难以外迁的穷人和因为教育资源短缺而面临着上一辈人困境的儿童[5][6][7]。

 

如果你愿意到广东各地去走一走,那么见到的景象绝不是想象中那个富到流油的大省。

 

尤其是农村,最典型的广东农村一景,就是许许多多的土黄色泥砖房子,外墙抹的石灰已经脱落斑驳,一两座新盖的楼房夹杂其中,显得鹤立鸡群。


2013年11月21日,广东韶关,人们以为富裕的广东,仍然有一些贫困的村寨


这些泥砖房或者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祖屋,或者是盖不起楼的村民自建。泥砖房在几十上百年前,也曾是有一定财力的体现,到现在却成了贫困的象征。


广东省扶贫部门制定的相对贫困村认定标准中,就有一条“居住破旧泥砖房(茅草房)的农户占该村户籍总数10%以上的优先”[8]。


清理泥砖房,也成了广东扶贫工作的重要项目。直到今天,破旧泥砖房清理的扶贫工作还在进行[9][10]。


一年多以前,我曾经到过粤北的英德市农村,这个在TVB剧里被称为“穷乡僻壤”的地方,农村的空心化明显——走在村里半天都见不到一个年轻人。


留下来的老人所住的,也都是那些被列为改造对象的泥砖房。


图源:TVB剧《我的如意狼君》


除了广深佛莞,这也是真实的广东。



一个广东,有三个样子




从经济差距上看,广东实际上有三个:发达的珠三角、中等的粤东粤西两翼平原以及最穷的山区。

 

广东省统计局在整理数据时,也将广东分为四个区域整理,分别是珠三角、东翼、西翼、山区。

 

从GDP数据看,2005年到2018年,珠三角和另外三个区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2005年,珠三角是东翼的12倍,是西翼的10.7倍,山区的13.3倍;2018年,珠三角是东翼的12倍,西翼的10.9倍,是山区的13.8倍——从倍数上看似乎一直差不多,但别忘了珠三角的GDP在这些年间已经从1.8万亿飙升到8.1万亿[11]。

 

把珠三角GDP换算成美元后跟世界各国比,差不多能占到全球排名第16,介于墨西哥和印尼之间,堪称“富可敌国”。


2019年6月,广东惠州航拍。这里是珠三角的中心城市,市区中不少高楼耸立


而与此同时,广东的三分之二其他地市在2018年的人均GDP,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即使是以南北差距著称的江苏省,在这么悬殊的省内差距面前都要甘拜下风[12]。

 

很多人以为,广东的问题就出在“三个广东”里的山区——当然,山区是比较穷,但如此夸张的省内差距,并不只是山区的锅。

 

广东的东、西两翼,都不太好过。

 

比如被戏称为“最落后的沿海城市”的汕尾市,明明位处沿海的黄金地段,离深圳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却多年以来同云浮市争夺全省GDP的垫底位置,从2005到2018年每年倒数第二[13][11]。

 

学界甚至将此称为“汕尾现象”,列出了种种可能的原因:交通落后、政策倾斜不足、投资环境差等。


2017年10月13日,广东省汕尾市日落余晖。绝大多数广东省外人,都只知有汕头,不知有汕尾


而现实就如同从汕尾海丰走出来的民谣乐队“五条人”所唱的那样:

 

“上条下条,给我逛了个遍,原来大家还是那么穷。”

 

汕尾往东北,就是粤东潮汕大地了——一个据说很有钱,但潮汕人听了都会苦笑的地方。

 

汕头市,和深圳、珠海一起被列入经济特区,但后两座城市在2018年的人均GDP排行榜上都超过广州,位列省内前二名。而汕头只有44672元,低于全国人均[12]。

 

而作为土生土长的潮州人,我也亲眼目睹了潮州这些年来基建的停滞不前,混乱的城市规划导致拥堵的交通,在进入市区的最繁忙的交叉路口,多年没有红绿灯,前几年才终于修了一座立交桥。


2019年2月9日,广东潮州,木偶戏台下玩耍的小孩。潮州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但也保留了传统经济落后的一面


在这里,天天堵车的盛况可以与广州相媲美。

 

学者分析了广东的经济数据后发现:

 

从1994年到2016年,在整个广东省内差距不断扩大大的情况下,粤东地区的内部差距先是扩大,又在近年来缩小——也就是说,粤东整体经济水平在全省竞争中越来越落后,可能已经形成所谓“贫穷俱乐部”[14]。

 

富广东越来越富,穷广东越来越穷。



广东的贫富差距,一直这么大吗




但广东的历史并非一直如此。实际上,今天的局面是一场持续上千年的赶超比赛的结果。

 

历史上广东的开发次序是由北向南,最早发达的地方反而是现在落后的粤北山区。

 

粤北地区邻近湖南,实际上在某些历史时期就被划入湖南,同时也是进入岭南的交通要道。南北朝时,许多中原地区的人口为躲避战乱而进入粤北,使得这里迅速发达。


广东韶关,满堂围的金秋田野


唐玄宗天宝年间,粤北的韶州(今韶关市)、连州(今清远连州市)两个州的人口在广东仅次于广州,人口总量、增速和密集度都居岭南首位。

 

这是因为粤北山区地势较高、气候干爽,而岭南在那时还被视为“瘴疠之地”,潮湿炎热,珠三角除了广州以外还是一片泽国,自北方来的移民自然倾向于住在粤北。

 

宋朝以后,围垦、基塘等新兴农业技术出现,原本低湿难以耕作的三角洲冲积土地,一变而成为高产量沃土,潮汕和珠三角才开始崛起[15][16]。

 

同时,受益于欧洲地理大发现所带来的全球贸易,以及元朝时泉州成为世界第一大港,邻近的潮汕人也因此而变成全广东最有钱的人。

 

明代中叶以后,珠三角地区凭借基塘农业和发达的手工业,开始成为潮汕有力的竞争对手。佛山的钢铁冶炼、顺德的丝织冠绝全国。


2019年11月19日,广东佛山,顺德工人们在不停晒布染布。很多人熟悉顺德还是因为这里的美食,却不知道这里同样是轻工业重镇


而清朝将广州设为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更加刺激了珠三角的经济增长。粤东潮汕和珠三角的竞争,可以从其进士数量上看出来:整个清代,广州府占进士比例59.06%,潮州府排名第二,占15.03%[17]。

 

珠三角凭借垄断的对外贸易地位和大量开垦沿海沙田,在明清之后牢牢占据了广东经济的龙头。而潮汕相对而言人多地少,只能朝向精耕细作发展。

 

一直到解放后,潮汕都是全国耕种技术最高的地区之一。上世纪50、60年代,全国各地纷纷聘请经验丰富的“潮汕老农”传授水稻耕作技术,这其中也包括了珠三角的番禺、东莞等地[18][19]。


2019年8月28日,广东东莞,国贸大厦在建中,工人在楼顶施工。在发展农业的同时,无数外来工人也为东莞城市的发展做出贡献


潮汕虽然比不过珠三角,但始终仍在赶超比赛中占据重要席位,不像粤北山区在明清之后逐渐衰落[15]。

 

而比赛的领先者虽然是后来居上,却在改革开放之后和其他选手的差距越拉越大。

 

有学者选取了1980-1990年的数据,分析发现:改开初期,珠三角虽然已经和省内其他地区有一定差距,但珠三角内部的城乡差距也很大。而几年以后,珠三角内部的差距缩小,但整体和省内其他地区的距离越来越悬殊[20]。


1993年12月16日,一条街上正在贩卖的电视机,这时候的广州已经走在不断发展的道路上了


这场持续上千年的battle可以说基本宣告结束。广东也就此成了贫富差距悬殊的“三个广东”,既有钱的富可敌国,没钱的拉低全国人均。

 

下回见到广东人,先别忙着代入“土豪”的刻板印象了。他们真的不是人人都有钱,就像他们也不是人人都吃福建人。


[1] 广东最穷地区在哪里?媒体盘点10个贫困县. 广州日报. 2017.7.9.

[2] 赵洪杰,徐滔(2010). 最穷的地方在广东,富得流油只是广东少数地方. 南方日报, 06.02.

[3] 钟锴(2010). 病倒一个人就塌下一个家. 南方日报. 05.25.

[4] 徐剑桥(2010). 广东最穷村:村集体年收入4800元,村民外迁困难. 南方日报, 05.28.

[5] 徐滔(2010). 地上有金子,他们也看不见. 南方日报, 05.24.

[6] 赵新星(2010). 风烛残年怎予关怀. 南方日报, 05.31.

[7] 张迪(2010). 广东金坑贫困村地处珠三角 无一家企业入驻. 南方日报, 06.01.

[8] 广东省扶贫信息网(2018). 相对贫困村的认定标准和程序是什么?

[9] 胡念飞,汤凯锋,王宏旺(2013). 广东农村泥砖房整治已箭在弦上 投入大考验财力. 南方日报, 09.24.

[10] 黄进,李姣静(2020). 广东省打响破旧泥砖房清理整治攻坚战. 南方日报, 01.14.

[11] 广东省统计局(2019). 广东统计年鉴2019年.

[12] 林小昭(2019). 东部5省均衡度比较:广东2/3地市人均GDP低于全国. 第一财经, 08.04.

[13] 程东升,郭锐湛(2012). 汕尾现象:不应落后的最落后沿海城市. 21世纪经济报道, 03.19.

[14] 曾灿,张司飞,李华(2017).广东省地区经济差距的演变及来源分解.广东社会科学, 04, 38-45.

[15] 司徒尚纪,许桂灵(2005). 广东发展史略. 岭南文史, 02, 1-10.

[16] 李海东,司徒尚纪,薛德升(2003) .粤北区域经济地理的历史变迁.热带地理, 04, 339-344.

[17] 陈利敏(2017). 清代广东进士地理分布及其特点分析. 浙江档案, 10, 46-49.

[18] 广东省番禺县农业志修志小组(1995). 番禺县农业志.

[19] 刘松泰(2016). 农耕档案 1949-1979东莞农耕史实. 广州: 中山大学出版社.

[20] 欧阳南江(1993). 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省区域差异的发展变化. 地理学报, 03, 20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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