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印外长访俄演讲揭示出什么样的地缘政治大野心？
演讲者：S. JAISHANKAR编译：王思远审校：陈安澜 杜文睿
－本期编辑：杜文睿 穆祎璠－
导言
7月8日，印外长苏杰生在俄罗斯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发表演讲。一方面，苏杰生在俄罗斯面前尽力维护印美战略伙伴关系。尽管他在演讲完全没有提及美国，但苏杰生却始终借“多极化”的话术，试图表明印美之间只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并希冀俄罗斯不要介意。另一方面，苏杰生也竭尽所能拉住稳住俄罗斯。他强调印俄地缘利益高度契合，双边关系兼容性极强，且暗示俄罗斯对印存在军火市场需求和研发资金的依赖性。苏杰生的演讲透露出，印度有意打着“多极化”旗号，同时维护美（欧、日）和俄（越、伊朗）两个区隔明显的战略圈子，旨在最大限度巩固对华战略优势。南亚研究小组特编译苏杰生演讲全文，供各位读者参考。
尊敬的邓金博士，亲爱的朋友们：
很荣幸在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围绕变动世界中的印俄关系发表讲话。从某种意义上讲，今天这个场合讨论这些问题再适合不过。曾担任总理的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编者注：普里马科夫是“俄中印战略大三角”的首倡者和推动者）曾在不同岗位上领导俄罗斯在变革时代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转型。在此过程中，他始终重视发展印俄关系。因此，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真是有幸在这样一个与他密切联系的场合讨论全球的变化和印俄双边关系。
毫无疑问，印俄关系是二战后全球主要国家间最稳定的双边关系之一。俄罗斯人肯定会回想起他们与美国、欧洲、中国、日本、土耳其和伊朗关系的起起落落。同样，印度人也不难认识到印度同其它主要国家的关系也不例外。虽然印俄关系在发展过程也经历过起伏——甚至会出现一些问题，但强大的地缘政治共同利益足以使双方忽略那些微小偏差。诚然，印俄关系体现出的巨大韧性是一个值得深刻分析的重要现象。但矛盾之处恰恰在于，正因为印俄关系保持长期稳定，这种状态有时甚至被视为理所当然。因此，与那些更不稳定的双边关系相比，持续培育加强印俄关系其实更为必要和重要。
双边关系的持续长期稳定绝不意味着两国国家和社会发展停滞不前。在过去25年中，印度已成长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核武大国、IT重镇、全球人才库和全球对话的积极参与者。印度投射的利益和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南亚次大陆的地理范畴，经常被视为危机事件的第一响应者。与此同时，俄罗斯已经完全过渡到后苏联时代，这具有重大意义。俄罗斯作为欧亚和欧洲-太平洋大国的内在实力及其长期占据的全球地位——无论是作为联合国五常之一，还是全球主要核国家之一——都深远影响世界秩序。同样重要的是，俄罗斯经常表现出跨地区和跨问题施加影响的强大能力，其在能源或技术等重要领域影响力尤其值得关注。事实上，在两国经济上更加全球化、虚拟联系更加紧密、技术驱动力更加强劲的背景下，两国关系仍发展良好。这不仅是说印俄两国有多契合般配，而是说即使印俄及全世界都经历不断变化，印俄双边关系仍维持着动态稳定。
作为国际关系的实践者和分析者，我认为仅仅认识、欣赏良好的双边关系是不够的。要维持双边关系向好发展，我们要探索根本原因，并寻求概念上的解释。在我看来，当代印俄关系的核心是拥抱多极化，这既是现实也是愿望。相比较其它国家，正是这种概念化使印俄能够相对顺利的维持双边关系。这种观点指导我们与其他国家和多边集团的互动，显然具有普遍意义。这种概念可以在逻辑上推导出，多极化世界同时也呼唤一个“多极化亚洲”作为前者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在过去几十年里，印度和俄罗斯均积极追求各自的发展路径，但与此同时，两国仍在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秩序再平衡的背景下，实现了认知层面和政策层面的高度协调。我认为，两国互相尊重——甚至可以说互相欣赏——各自的主权和利益。由于没有历史负担，也没有意识形态分歧，两国在交往中感到舒适和放心。尽管我认为不能过于“命定论”，但世界权力等式中的变量权重很明显已经改变。总之，这意味着印俄关系建立的基础是一个更加民主、更加多样化、更致力于各国主权平等的国际秩序。
正因为“多极化”这个概念如此重要，我们必须清晰地了解它的性质和目的。如今的世界，每一极都有自己的需求，但追求的并非是权力的平衡，而是利益的平衡。在一个联系日益紧密的世界里，这不仅仅是政策偏好，更是大势所趋。尽管利益平衡可以被单独定义，但是外交的任务却是确保集体实现这一目标。同样，我们应该努力阻止无节制地追求权力平衡，并抵制一切形式的霸权。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在内容和形式上自由寻求各种选择，包括在不同程度上就不同的问题达成一致，都是完全无可指摘的。
多极世界的运作原则是，追求灵活性无可指摘，而追求排他性并不可取。毕竟，后者与多极化逻辑本身是对立的。多极化话语也明显不同于两极化的话语，试图将两者混为一谈不仅会让人感到困惑，甚至容易产生误导。我们必须承认，把多极化的概念原则运用于实践中并不容易。在扩大选择范围时，关键是确保对战略伙伴的利益保持敏感和关切。的确，正是这种对彼此的深切关怀构成了印俄之间的纽带，而共同利益要求印度和俄罗斯继续维持这种纽带。
印俄均愿意接受多极化的重要原因在于都拥有强烈的独立意识。或许，这种自信对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身份认同根深蒂固的大国的来说，是油然而生的。印俄两国可能有着不一样的历史，但两国的共同之处在于保有清晰的国家利益意识和强烈的民族决心。印俄交往的时间已长到，彼此知道这些都是两国基本品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多极化和再平衡的国际秩序交融所创造的世界，将不可避免地与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有所不同。很明显，当前世界的结构更加简单，流动性更强，即使是盟友之间也可能存在分歧，倾向于在特定问题上着眼于务实和“以结果为导向”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多边主义弱化促成了这种更务实的合作。在整个国际社会的集体利益和决策强制性之间，在多个领域都存在“中间层组织”。我们认为，在安全、经济、技术问题、专门领域甚至全球机构方面，这些“中间层组织”既是一种临时安排，也可认为是一种正式体系。鉴于印俄的突出地位，两国成为许多此类组织的成员，包括20国集团、金砖国家、东亚峰会、上合组织、导弹技术控制制度（MTCR）、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FATF）、瓦纳森安排等等。在这方面，我们并非独一无二，因为其他许多国家也认同这样的理解。“中间层组织”一直是一种现实，它们补充而非取代对更普遍的制度安排。鉴于全球政治形势的变化，当前合作中的很大一部分可能采取这种形式。
主要国家的能力和利益变化促使我们重新评估全球格局。无论是欧洲、中东、非洲、欧亚大陆、北极地区还是印太地区，事态新发展重新塑造了我们对世界形势的认知，也重新定义了我们对风险和机遇的认知。我们谁也不能否认这些不断变化的现实，毕竟国际关系永远不会一成不变。如果在不同领域出现能力消长变化，战略家和外交官需要相应调整谋划。印太地区无疑就是这样，印太与外界的脱节是某个历史瞬间的结果。对于像印度这样的国家来说，现在大部分贸易都向东延伸，但我们必须超越这种时代偏差。今天，印度的利益和影响力均已延伸至太平洋。我们的主要伙伴都在那里，实际上，与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合作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现实是，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全球场域，其安全、生态、环境和活动日益成为各国共同责任。如果有人想了解印度的想法，我建议参考莫迪总理在2019年东亚峰会上宣布的“印太倡议”。我们对东盟的中心地位的共同信念促进印度和俄罗斯在这一区域开展合作。
过去40年，全球增长点持续东移，对国际秩序产生日益明显的影响。这种转变虽然也受到大国战略谋划的影响，但很大程度上只是经济全球化引出的后果。随着事态发展，无论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还是之前，人们都认识到经济全球化的内生风险。在政治方面，印俄必须共同努力，确保世界的稳定性和多样性。包括坚持遵守协议和遵守法律。在经济方面，人们越发认识到有弹性和可靠的供应链的重要性，正如我们在疫苗问题上看到的那样，印俄合作必将为全世界提供更多选择。
如果我们想要继续积极塑造全球发展方向，就必须始终充分重视加强双边合作。印俄两国构建战略伙伴关系20年以来，及在这之前50年的亲密战友关系中，防务、能源、核能、航天、科技合作都是推进双边关系的关键力量。俄罗斯一直是印度可靠的防务伙伴。两国间丰富的合作经验如今正应用于印度军事现代化需求，包括“印度制造”计划。这种兼顾双方利益的转变，还拓展至新的军事技术合作领域。布拉莫斯导弹的例子很可能代表了未来双边军事产研合作的先驱。这需要我们更加重视两军关系，包括海洋领域的军事合作。莫迪总理和普京总统最近同意建立外长防长2+2机制，也有望为双边关系注入新的活力。
航空和核能领域合作案例是两国成功合作的代表。库丹库拉姆核电项目是印度恢复与国际合作伙伴民用核合作的第一个成果。印俄双方与孟加拉国进行的三边核合作也值得期待。就太空而言，印度宇航员为“月船项目”在俄罗斯所接受的训练让人想起了印度第一名宇航员拉凯什·夏尔马(RakeshSharma)进入太空的经历。总的来说，科学和技术一直是两国合作硕果累累的领域，并可以吸引私营部门进一步参与而取得进展——这对项目商业化和初创企业都是个好兆头。Sputnik疫苗项目就是印俄正在进行合作的例证，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不仅于印度的公共卫生有益，对国际社会也大有裨益。
印俄投资和贸易往来，过去几年已出现明显好转，特别是在能源领域。因此，印度在油气生产和进口领域日趋活跃，俄罗斯也在炼油和分销领域扩大业务。扩大双边货物贸易是两国焦点，药品、医疗设备、化肥、化学品、石油化工、农业工业和木材是潜力丰富的产品领域。而铁路和内河航运的合作实际上可以加速印度自身发展。在贸易领域，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提高互联互通效率、减少非关税壁垒。
众所周知，印俄关系保有人文交流的强烈意愿。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还记得那个双方学者和机构经常进行富有成效交流的时代。事实上，俄罗斯科学院世界经济和国际关系研究所（IMEMO）本身就是这种联系的中心之一，我要特别感谢Dynkin致力于保持这一优良传统。现在，我们需要重建两国青年在语言、文学和科学方面的交流纽带。旅游业对双边关系的影响也不容小觑。一些旅游业倡议已逐渐成形，还有一些仍在酝酿之中。2018年莫迪总理启动的Sirius-Atal创新使命代表了互动新模式。我们欢迎最近设立的印度文化关系委员会-东方研究所奖学金。恒河-伏尔加河对话会、俄方出席瑞辛纳对话会、瑜伽的流行、佛教的复兴和经文手稿的数字化都体现出印俄双边人文交流的重新热络。
展望未来，我们过去如何驾驭一些重要转变，将有助于定位我们未来的抱负。印俄两国必将在其他领域斩获更多共同机遇，还能够探索伙伴关系新形式，包括三边伙伴关系。无论是南北走廊、金奈-符拉迪沃斯托克海上走廊还是北海航线，互联互通都将日益成为两国利益的核心。印度正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并拟签贸易协定，同时更加积极参与上合组织和金砖国家合作。在裁军和技术问题上，印俄寻求在多边论坛上取得务实和富有成效的成果。改革后的多边主义也符合双边共同利益，我们重视俄罗斯支持印度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两国在阿富汗和中东等地区问题的立场已日益趋同，维持这一趋势对双方都有利。作为观察员国，印度也有兴趣在北极问题上与北极理事会主席俄罗斯深化接触。在能源领域，两国也正在进行长期规划和合作，前景广阔。
打击恐怖主义、应对全球疫情和气候变化是当前时代的重要议题。在所有这些问题上，印度和俄罗斯毫无疑问拥有共同立场。两国都是原教旨主义思想的受害者，也深知激进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危险。在当今多元化的社会中，两国必须特别警惕这些力量抬头。就全球卫生而言，我们可以重新书写科学合作史，以满足这一全新的优先事项。在气候变化方面，随着印度向液化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过渡，俄罗斯始终都是印度不可或缺的伙伴。
主要大国间关系的发展方向和具体进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领导层。就印俄而言，莫迪总理和普京总统自2014年以来已经会晤了19次，这充分说明了他们对双边关系的重视程度。当然，我们期待今年拟在印度举办的印俄领导人年度双边峰会。社会大众心目中对伙伴的形象总是抱有自然的期许，而俄罗斯在印度民间有着独特的地位，保持这种正面情绪非常有利于双边关系。
在当前的外交舞台上，印俄关系尤为成熟，比同时代的其他关系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找到了新的共同点。地缘政治利益兼容、领导层充分信任、社会民意契合仍是驱动印俄关系的关键力量。两国历史交往对发展双边关系非常有利，但并非所有国家都享有这种优势。回顾过去，评估现在，展望未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印俄两国将继续实现双边特殊优先战略关系的完全利益。
谢谢！
本文来源于印度外交部官网，系2021年7月8日印度外长苏杰生在莫斯科普里马科夫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的演讲
原文原标题为External Affairs Minister’s speech on “India-Russia ties in a changingworld” at IMEMO, Mosc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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