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勋-冰镇年代
老李勋-冰镇年代
文/肥猪满圈
1975年,农村的夜,10点已经算深夜了,万籁俱寂,只有成群的飞虫,奔着光明的地方乱撞,扑朔扑朔地,飞蛾投火。烧着了翅膀,越发飞的顽强,在风的作用下,飞蛾很快自焚。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个小时后,苟延残喘地结束此生。
李勋,两个儿子,把他从十几米深的水井里捞上来。准确说是用辘辘把人拧上来,但,绝非易事。因为一旦拧不动,或者力气用尽,不但井下的人会被淹死摔死。甚至井上的人都会被辘辘把打下井里。救人不得,再丢一命。
我们李家的水井有东井西井,我说的是东井,其井龄大约200年,井口直径大约1米,上边细,井下逐渐变粗,直径大约1.5米。水井,十几米深,井水,几米深。人,一旦掉下去,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因为十几米,肯定先摔个半死,然后再呛水,几分钟,人必死,无疑问。
西井,就在我家门口,井龄300-350年。包括现在,我父亲留下的房子,就在西井旁。我家在早些年,就叫井上,一说“井上”,指的就是我家。这口井,也已经盖上10多年了,估计数百年后,也会成为考古的对象。
李勋,我的本家大伯。但是按年纪,李勋是我爷爷那一代人。李勋,和我爷爷年纪相仿,李勋的儿子,和我父亲几乎同龄,李勋的孙子,和我同岁。仅是,按家族辈分,他家比我家整整小了一辈儿。
农村就是这样,一个大家族,十几代人传承下来,辈分差的乱踢八糟的。每一枝儿人繁衍的都不一样。我们李家,和我同一年出生的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女,和我辈儿,男的,一个是我的叔叔辈儿,一个是我的侄子辈儿。我和他俩都是叔侄关系,一个我叔,一个我侄儿,女的,我姐。而他俩,则是爷孙关系。
李勋在井里没死,井口喊他,貌似李勋还气力十足,说话声音高昂,貌似斗志顽强而昂扬。
早晨八九点,几个年轻人,比我大个七八岁十几岁的小伙子半大小伙子们。把李勋捆的和粽子相似,结结实实的,摇着辘辘,把李勋送到井下,身体一半儿在水下,一半在水上。李勋坐着,和入定的老僧相似。
井上,绳子固定好了,小伙子和半大的孩子们则四散而去。
李勋在井下,不吃不喝,一天就待在半水半空的井里。
尽管是夏天,但是我们形容井水有一个专用词儿叫哇凉哇凉的。我不知道十几米下的井水有多少度,我估计,大约4-8度。
那,是一个混乱而“激情”的年代,地富反右坏,都得这待遇,一度,水井不够用。甚至有的时候,一米多宽的井下,拴着俩“坏蛋”。俩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不过也好,也算是有个伴儿。
李勋,既不是地富反右坏,也不是什么坏分子。尽管李勋按辈分是我的大伯,但是按时代,李勋是我爷爷那一代的人。我爷爷那个时代的那一茬子人,就他们老两口还健在,其他人,包括我的爷爷奶奶,早就作古了。
李勋被小青年儿半大小伙子们,甚至是被他的亲儿子亲孙子们捆的和粽子似的顺到井下,就一个原因,脑袋后边的那条辫子。98.75%的白,外加1.20%的黑,再加上0.05%的灰,构成一条又细又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辫子。
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深感之世事变迁,诸事沧桑。还记得当年满清朴刀切菜一般,多尔衮多铎带兵挺进中原,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洗江阴,也是为脑袋上的一撮儿头发。
留头,不留命;要命,就不留头。
很显然,事隔200多年后,李勋也选择了后者,留头,宁可不要命。临终,是“那个年代”以后十几二十年以后,李勋,终于带着辫子入土,那时候的李勋,已经快100岁了。
我们回首之昨日,真不应该怪谁,不应该责怪那些把李勋顺到井里的年轻人。其实都是一家人,都是我们李氏大家族,其实顺下他的,也有他的子侄。
事态之逼人,你不把你爸顺下去,那么好啊,看来你也是狗崽子啊,屡教不改啊,来人呀,把谁谁谁先顺下去,井下先探探路,开展一下阶级斗争的新方式新方法,大热天儿的,先冰镇谁谁谁。
我写过多次,在那个非人的年代,40路除5军,曾经就逼着我的大伯,亲手枪毙了他的亲舅舅。我大伯的亲舅舅,不就是我父亲的亲舅舅吗?
没错儿,得留青山,不能把柴火都烧了。
李勋的俩儿子,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几乎是步步为营,拧不动了,就停一下,把绳子拴好了,必须确保稳住。
那时候,连个手电筒都没有,只有灯笼,在如此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农村寂静的夜里10点,夏虫撞的灯笼噼啪乱响。
本来就心烦,夏虫也跟着裹乱。
实在是拧不动了,李勋被吊在五六米的位置,井绳晃晃悠悠的。
李勋,到十分淡定:“不急,待一天了,不在这一会儿”。
儿子没好气:“辫子,剪了就不成?真懒得管你,死在下面得了!”。
李勋依然淡定,仿佛一副见惯了大世面的安稳:“得得得,我活了70多岁了,辫子就是命,辫子,就是你爹,你不爱管拉到,我还懒得上去呢”。
周而复始,李勋被放进井里,再被捞上来。
有一次,革命小将们大意了,李勋被水没了头,因为李勋被捆的和粽子似的,没有丝毫的自救能力。
革命小将们发现,火速把老李勋捞上来,人已经没有呼吸了。这一顿抢救,又是捶又是踹的,奇迹般,李勋一口水喷的老远,竟然又活过来了。几个月,没人再理李勋,暂得安宁!也没人再揪他的小辫子。
革命小将的母亲们,也就是我的婶子大娘们,背地里,也告诫他们的儿女:“跟着大伙儿,大伙儿干啥你干啥,别傻乎乎地真干,别落后就得了。伤天害理的事儿,能不别伸手就不伸手,能别抻头儿就别抻头儿。今儿你得势,明儿不一定咋着呢,记住没?”。
母亲,当然有两种,一种是说完,孩子们记在心里,知道这是不正常年代,只要保证自己不是反动派就得了;第二种,明天把亲妈也捆成粽子交公,我妈,也是反动派,我们家出地富反右坏了。
一切,都随着一声凝重的广播而宣告结束!
违……汏……徳……
如果在今天,我们肯定会弹冠相庆手舞足蹈吧?
但是那个时代的悲痛,也是无与伦比的。他,竟然死了。而他死了,谁来带领我们抗击打倒镁蒂蝈蛀姨呢?
人们慌了啊,六神无主啊,觉得,天塌了啊。他死了,我们还能活多久啊,我们,还有活路吗?
而我却纠结于,其他哪怕是比我大一点的小朋友,至少有个黑纱,黑胳膊箍儿,而我,啥也没有!
我饶世界抢别人的黑胳膊箍,逮谁抢谁的。仿佛一只刚要长大的小老虎,带着委屈和激情,眼睛里都是愤怒,对所有人,喷着火舌。
几十年后我才懂,因为那时我才5岁,还没入学呢,根本就不算活人,还没资格领到一个黑胳膊箍儿。
一二十年以后,老李勋得以善终,90多岁高龄。也是我爷爷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后一个人。
李勋的人生,整个跨越了大清,北洋,满洲国,偶尔自治政府,民国,随之进入坐井观天时代。
我们今天回想起来,其实人啊,在啥时候说啥话,被捆着和粽子似的放到十几米深的井下水里,泡了几乎半年。周而复始地放井里再捞上来,井水,哇凉哇凉的,人家全然没事儿,是身体基因遗传的好?还是心理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呢,那就是“神”必崩呢?
如果是今天,把谁的父亲捆的和粽子似的放在井里,那可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但是那个年代,儿子捆父亲,几乎最孝顺的一种方式了。
因为儿子捆父亲,好歹,不得留点余地啊?因为必定,我捆你爹和你自己捆你爹,用的劲儿,肯定是不一样!
世事之沧桑,往事,不可追忆!
如今那口冰镇老李勋的东井已经封闭,上面盖了一块大石板。而不能盖住的,就是把他捆成粽子形儿,冰镇在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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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肥猪满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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