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刚”的T总施暴?“柔弱”的P总被害?|一文带你了解T/P陷阱里的亲密关系暴力
每年的4月26日是女同可见日(Lesbian Day of Visibility),节日所在的当周亦为女同可见周(Lesbian Week of Visibility),从2023年4月24日始至4月30日结束。它起源于西班牙,继而逐渐变成一个女同性恋们现身、拥抱、庆祝自己的身份认同的节日盛宴,而所有相关的庆祝活动也在全世界各地流转开来。
在拥有“女性”和“同性恋”双重身份的背景下,女同性恋群体需要对抗所有传统叙事下那些或显性的、或隐性的“厌女”和“恐同”,也需要在被垄断了许久的话语空间里发出自己的声音。作为唯一一个面向多元性别群体中女同性恋群体的全球性事宜,我们期望女同性恋社群的能见度能够得到更多的提升,女同志们可以大步向前,其平等权益能够得到充分的捍卫。
在女同可见周,镇镇将视角集中于一提到女同性恋社群,就不得不提到的T、P角色划分所带来的亲密关系暴力。
注:此处的T、P划分并没有强化女同性恋社群中的二元角色对立,只是学术层面上的身份探讨,下文亦然。我们倡导、鼓励任何酷儿身份认同。
从我们的日常生活出发,通过对前人文献的综述梳理,本文试图呈现出女同性恋亲密关系中T、P角色划分、以及角色扮演下的暴力境况,这些实际境况也许会打破大众对于女同情侣亲密关系暴力的想象,让大家能够走进女同性恋亲密关系中那些总被一些美好的、甜蜜的浪漫投射所遮掩的、严峻的、甚至有些残忍的现实。
图源|《Yes or No》
T、P是上个世纪90年代通过互联网传入大陆女同性恋社群的分类方法,这种分类源于台湾女同性恋的“T/Po/不分”。T是Tomboy的缩写,Po指老婆的「婆」,通常缩写为P,这个词指的是与T配对的规范性别化的女性伴侣。T、P的概念都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根据相关文献,60年代存在的“古典” T/婆模式,便是以偏向异性恋的男女角色的行为方式来定义,将T的形象框定于“阳刚”,将婆的形象限定于“阴柔”。
而此后,由于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在八十年代之后,关于T/婆的定义和分类才不那么僵化、二元化和对立化。T不再只能阳刚,婆也不再只能阴柔,反而更强调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格,也强调除了T/婆之外,有所谓的“不分”。
注:2000年代后,台湾的女性主义女同性恋开始用“不分”来混合TP,新的混合方法也出现了新的混合身份(如“不分偏T”“不分偏P”;大陆女同性恋社群后来也产生了H(英文单词half的缩写)的新分类,指T-P之间的一个中间点。
更多有关T、P角色之分,以及关于T与反T的迷思,可戳《采访40位内地及港台拉拉,谈谈反T和「T压抑假说」》
事实上,在整个充斥着异性恋霸权(Heteronormativity)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女同性恋社群难以建立、发展属于自己的角色认同。正是由于身处在“阳刚—阴柔”的两极异性恋文化中,女同性恋缺乏多元性别角色的学习机会,进而逐渐内化异性恋的性别角色扮演。不仅如此,“恐同”(homophobia)文化也是导致女同志复制「阳刚/阴柔」角色的关键,女同性恋不敢公开自己的性倾向、不能展现悖离女性气质的性别表达,担忧身份曝光会带来更大的伤害,因此必须隐匿性倾向。由此可见,在持续被挤压且充满沟壑的生存空间、话语空间、文化空间里,女同性恋所发出的声音与叹息是极其有限且十分难以被捕捉到的。
图源|《面子》
近几年,在大陆的社交平台上,一方面,“两个女生在一起真的很甜”、“女生果然更懂女生”等评价见诸网络,也在女同性恋社群中悄然浮现。女性同性爱在不知不觉中被贴上了“美好的”、“香香软软的”标签。在这般声音的包裹回旋之下,女同性恋仿佛永远是唯美的化身与存在,不会有一地鸡毛的生活,更不会有存在着吵架纠葛、暴力争锋的情感生活;而另一方面,互联网上“PPL”的风头经久不衰,“PPL”与“正统的、纯血的女同”划上等号。而T的性别表达则往往被批判为“否认/贬抑女性气质”、“厌女”,和T谈恋爱、被T吸引则意味着在模仿异性恋的恋爱模式——“你其实并不喜欢女性,你还是喜欢男性(气质)”。
图源|网络
我们不难看出的是,一方面,对于女性同性恋爱幸福、美满、精致的浪漫叙事想象已让大众会下意识地认定女性同性伴侣之间没有亲密关系暴力的问题,即便发生,也是偶发而非常态,女同志亲密暴力不会比异性恋亲密暴力严重。
关于亲密关系暴力(IPV)的概念,详情可见镇镇之前的相关推送
另一方面,即使真的发生了亲密关系暴力,大众和主流文化对于T/P分类的武断判决和推想也会让人下意识地认为“阳刚的T”(等同于异性恋关系中的“男性”,亦是权力和资源的拥有方,也是展演男性气质的一方)是施行暴力的那一方。
图源|《Yes or No》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实际上,在《巢起巢落-女同志親密暴力、T婆角色扮演與求助行為》这篇文章中,作者访问了十六位经历伴侣亲密暴力的女同性恋及四位多元性别组织的工作者之后,提出论点:不只是男性才有暴力行为,女性也可能成为施暴者。但是女同志亲密关系暴力不同于异性恋女性主义的性别政治论述所谈及的暴力,施暴者不一定是“阳刚”的T,也不一定是拥有权力与资源的那一方。
“妥协”
在十六位受访者中,少数暴力事件发生在亲密关系的磨合期,通常与家务分工和生活花费有关。在这种情形下,大都是以言语挑衅、对骂或摔东西出气为主,很少涉及肢体(生理)暴力。肢体暴力通常发生在伴侣关系有潜在第三者,或有一方打算终止伴侣关系时爆发冲突,肢体暴力与自残行为随之而来。
:「妳为什么要背叛我?要跟一个那么矮又老的男人?」
:「妳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还手?」
:「T打P是件十分无耻的事」
该研究里的受访者Stacey,在面临第三者竞争的压力下,和女朋友爆发冲突,最终结束关系。同样的,受访者阿卡也经历了第二任女朋友出轨,在冲突中自残,最后分手。Kuan同样也因出轨而分手,不同的是,Kuan自己是出轨事件的主角。女友在得知Kuan的游离后欲拿起美工刀自杀,Kuan因害怕女友情绪失控,连忙搬离同居住所。
图源|网络
研究指出,在异性恋霸权文化下,因女同志亲密关系不被社会承认,也不被家人接纳,女同志要找到真正“对”的伴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更加珍惜每一段关系、更容易全心投入。伴侣关系生变时,女同志往往会因为担心找不到下一个伴侣,继续维持不好的、给自己带来持续伤害的关系。在恐惧与焦虑之下,亲密关系暴力与自残行为随之而来。但其中也涉及一些T/P角色划分带来的不同感受与文化心态——
P出轨,理所当然。T出轨,却会内疚。特别是外遇对象是指派男性时,更让T无以对抗,只能语言挑衅。P面对T的语言挑衅,往往以肢体暴力反制,而T面对P的语言挑衅,往往以自残收场。
「打巴掌」是P惯用的肢体暴力,而T的自残却很复杂,吃安眠药、割睕、打墙壁、甚至喝农药。被背叛的一方透过语言暴力或自残行为控制伴侣关系,成效不彰,不仅成为亲密关系的受暴者,且最终往往以关系的终止收尾。P对T的语言暴力,总是带着贬抑,T内化了自我贬抑情绪,形成对自我的否定。
在《她为何不离开她:家暴社会生态视角下同性亲密伴侣暴力受害者的困境及对策研究》中,研究者也指出文化制度所带来的影响:在传统异性恋恋爱以及社会对两性角色的期待的影响下,T的一方可能会模仿“男性气质”,并将“男性气质”定义为坚强、大度、对伴侣展示出保护欲等。因此,有的受害者(T)会将暴力曲解为作为P的一方在关系中对待自己的正常方式,而自己应该在感情中更为妥协。有一些P则会拿对待男性的眼光去要求一个T,会觉得,“你(T)就应该像我幻想中的完美男性一样对待我”,用传统的两性性别划分去对同性感情提出一些要求。
由此可见,对T/P角色性别气质内涵的不同理解也促成了不同亲密关系形态的诞生,综上,一个反直觉的现实是:T并不总是亲密关系里施暴的那一方,以及暴力往往不以易辨识的肢体冲突显现。
“质疑”
在异性恋文化下,面对指派男性的竞争,T普遍缺乏安全感。T的不安,会对P形成压迫。当女朋友是双性恋或曾经出轨时,T往往会更加不安。T的不安,迫使P必须一再证明自己的忠诚。面对T的质疑,P同样受到伤害。
:「如果妳不在三个小时内到,我们就分手
:我没办法在三个小时之内到
:那妳就在我们家楼下站到十二点才给你进来」
Monica是双性恋的P,交往过程中,其女友不曾殴打她,却“易怒、不好沟通”。每回发生冲突时,总以“分手”为借口,这对Monica造成巨大压力。Monica认为其女友是缺乏安全感,需要她死心塌地。但两人的世界无所不吵,甚至之后出现了互殴的情况。Monica更是为了不想让同学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选择逃课。逃课次数越来越多,最终被退学。
在T/P论述中,T往往视自己为穿越性别界限的英雄、异性恋霸权的受害者,因此有正当性质疑P的忠诚度。事实上,T与P同样受到异性恋霸权的伤害,但P往往因为性别表达更加符合社会对女性的期许,常常会被认为“最终会回归‘主流生活’”,其性倾向认同和亲密关系的选择往往不被认真对待。被质疑对关系的忠诚度、被消极攻击,则是P更容易遭受的一种亲密关系暴力。
《罔两问景》中《陈雪的反写实、反含蓄》一文里写到,“婆的情慾本身不容易定義,也不像T認同那樣有著明顯的跨性別標記”,因此其酷儿情欲往往会被无视和否定。
“自保”
女同志亲密暴力事件,口语暴力居多。受访者大都曾遭受伴侣辱骂、诋毁。在语言暴力之后,往往是通过肢体暴力反击,之后演变成互殴式暴力(mutual violence)。“互殴”现象凸显女同志权力关系较为对等,当女同志遭受伴侣肢体暴力后,因为没有婚约,较易结束关系,不至于让暴力关系延续。诚如《Lesbian choices》的作者、研究者Claudia Card所言,女同志肢体暴力大多是冲突过程的自保,或是自我防卫的“互殴”行为,而不是一方以暴力控制另一方,或是“相互虐待”(reciprocal abuse)达到互控。
:「没有人会看得上妳」
:「妳是不是很想被人强暴?」
图源|《无为大师》
在上述女同志实施、参与、遭受暴力情境的背后,是父权制下、传统异性恋文化下的T/P陷阱:
T/P陷阱
—— 在传统性别角色框架里,打扮更加中性化的T会陷入“与男性竞争下的T陷阱”,“自然而然地被社会放在与男性竞争的脉络里”,在异性恋文化霸权下,T会缺少安全感。当安全感的缺乏反映在一段女性同性亲密关系中,则会呈现出对于P一方的压力、控制,甚至演化成较严重的暴力行为。
—— P则会被频繁质疑对关系的忠贞度,尽管没有任何背叛伴侣和关系的具体行动,却也会被逼迫频频自证,陷入“无限顺从的陷阱”。
—— 而T也并不总是占据关系的主导。当T的性别身份展演的内涵中具备“容忍”“坚强”“保护/供养伴侣”等规范特质时,可能会成为冷暴力、PUA、不平等关系的受害者。
图源|网络
在这样的T/P陷阱下,关于T、P角色划分带来的亲密关系暴力是复扣式的,我们在试图理解女同亲密关系中出现的暴力时,也不能以直接划定“相对人”、“幸存者”这样的较为直接与对立的言语方式去处理当事人在暴力情境中的所知所感。而应更多地考察现有的文化规范、社会制度、当事人的微观处境(经济社会地位、家庭关系等等)对关系样态、对当事人情感结构及行为方式带去的影响。
【参考文献】
Card, Claudia. Lesbian choices.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5.
Mitchell, Valory, and Cindy M. Bruns. "Writing one's own story: Women, aging, and the social narrative." Women & Therapy 34.1-2 (2010): 114-128.
凃沛璇. "落入 T 婆陷阱? 女同志親密關係中的自殺威脅." (2020): 1-126.
張娟芬. 愛的自由式: 女同志故事書.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2001.
郑美里. "女儿圈: 台湾女同志的性别, 家庭与圈内生活." 台北: 女书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1997).
文案|昭昭
编辑|Meng
制图|yq
排版|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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