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10首 |《十首诗》23
生育的事
姐姐大我六岁
六年间
处在生育旺盛期的母亲
居然没有生育
姐姐生于1957年
我生于1963年
母亲说
这六年间
我们村饿死了好多人
中国饿死了好多人
母亲又说
生育哪是人的事
是粮食的事
是米和小麦的事
是树叶树皮的事
是观音土的事
手
母亲患了帕金森综合征后
就包不了饺子了
春节回家这几天
常常是母亲的手像饺馅一样
被我的手包着
有时是母亲的手像饺皮一样
把我的手包着
母子二人就这样包着新年的饺子
但由于不停的颤抖
很快就露出了生活的荠菜、肉末
和铜钱
身上的栅栏
每到晚上
她总爱穿那件
白底黑格子睡衣
看上去
就像围着一圈
铁栅栏
她站在阳台上
向楼下的街灯招手
手在栅栏外
她坐在沙发上
望天花板
脑袋在栅栏外
她牵着京巴下楼
京巴牵着栅栏遛弯
京巴在栅栏边
抬腿撒尿
栅栏上总能溅几滴
腥臊的尿点
她上楼后
总是先拉上窗帘
再打开栅栏
两只白兔
夺栅而出
却又遇一圈
文身的栅栏
带奶的猪肉
那时候还是生产队
队里的一头老母猪
不再生育
队长给了它一刀
然后脱毛开膛
切割成三十一份
全队三十一户人家
二十九户抓阄
各得一份
另两户不抓阄
其中一份
也就是猪坐臀上
最好的那块肉
给了军属杨奶奶
另一份
给了地主刘抗生
他拎起来时
那块肉上
晃荡着三个
稀松的奶头
菊花
父亲手术出院
将医院配发的
塑料尿壶、痰盂、脸盆
都拎回了家
尿壶还做尿壶
痰盂还做痰盂
脸盆刚开始还用来洗脸
后因出现裂纹
就被父亲添了些泥土
用来养花养草
父亲去世时
尿壶还在床底
痰盂还在床侧
已成花盆的脸盆
在窗台上
开出了几朵
黄白的菊花
瞬息之间
就在瞬息之间
人们立马改变了对他的说辞
他的面容叫遗容
他的身体叫遗体
他的照片叫遗照
他刚说过的话叫遗言
他立下的字据叫遗嘱
他的房子、车子、票子
叫遗产
他的妻子叫遗孀
他情人肚子里的孩子
叫遗腹子
他结婚时放在妻子首饰盒里的
他的一小撮头发
叫遗物
漂亮脸蛋
上世纪70年代
老刘服兵役期间
曾枪毙过
一个漂亮女人
法医的验尸报告都证明
这个女人死了
老刘却说
这个女人没死
老刘结婚的时候
这个女人说
你老婆的脸蛋
没我的漂亮
老刘有了女儿后
这个女人说
你女儿的脸蛋
没我小时候漂亮
就在昨天晚上
老刘半梦半醒
这个女人又说
你可以把我打死
但你没有权利
剥夺我的漂亮
你那颗子弹
往哪里打不行
为什么要穿过
我漂亮的脸蛋
红手印
黑市上
走俏的
是头胎胎衣
最走俏的
是头胎男孩胎衣
最最走俏的
是听过胎教音乐的
头胎男孩胎衣
肉眼看不出来
女贩子的肉眼
也看不出来
护士告诉她
这个听过胎教音乐
她就用红印泥
按一个红手印
戏外
跑了多年龙套
这回演主角花猫
为演好花猫
他日观猫吃腥
夜仿猫逮鼠
走猫步
学猫叫
甚至把跑龙套时
用过的顶戴花翎拽下
用胶水粘在屁股上
苦练夹尾、摇尾和翘尾
练得出神入化
似猫非猫
就在昨晚的梦里
他还练起了花猫叫春
引得四周的野猫
齐聚院外
扑打门窗
喵叫不止
新棉
秋季收棉时
我回老家探亲
表弟请我喝酒
自个喝高后
把我拉到一边
问我可知
他啥时最快活
我还没答
他就抢答了
他说，哥
我最快活的时候
是从地里摘了新棉
堆在厢房的地上
我和我媳妇
在棉垛上干那活儿
活还没干完
就从棉垛上滚了下来
她哈哈大笑
我也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
就觉得两个赤条条的人
不是人，而是两棵
棉地里野生的桑树
浑身散发着
新棉的气味儿
叶臻，本名叶有贵，男，1963年2月生，安徽宿松人。有诗入选《当代诗经》《新世纪诗典》《中国口语诗选》《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等选本。
诗观：①轻松的表达，厚重的诗意，是我一直的追求；②在诗的意趣、意味、意义中，最看重诗的意味；③超现实的源头是现实；④写诗最考验诗人的想象力；⑤有时看到的，把它记下来，就是诗；⑥诗是人性的图谱；⑦写不好“小”，就发现不了“大”；⑧诗里有骨头，就能站起来。
注：插图为叶臻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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