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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
作者:陈益民
党政军日振,润之孚众望,渐主实权。闻天欲让位者再,润之不受,有共产国际之虑也。廿六年(1937),王明挟共产国际威权归来,欲主军政。复以根柢浅,不敌润之。次年,共产国际明示,润之主事。时闻天竭诚让贤卸职,未可。是故闻天有其位而不染指黄钺,润之无其名而实握威柄矣。
陈益民写字楼 致“国军”老兵五外公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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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潮 | 陈益民:张闻天外传
张闻天外传
早年的张闻天
民国廿三年(1934)秋,红军长征。两阅月,迭经苦战,损兵折将,势危。冬,军委纵队抵贵州黄平。张闻天时号洛甫,与王稼祥栖止橘园间,窃语战局,深以为忧。八万之众,丧师五万,李德、博古、周恩来中央“三人团”指麾失措也。闻天以为,毛润之(泽东)主军政,当可挽颓势。时稼祥传其语彭德怀、刘伯承诸将,众皆曰善。无何,至遵义,中央会议,改弦更张,博古、李德去职,润之登中央常委,闻天代博古执牛耳。是后润之渐主军事矣。
红军时期的张闻天(左)
初,闻天归自莫斯科,襄助左倾冒险战策,内肃“罗明路线”,润之诸帅多失势;外行僵化战阵,与敌强拼。一时覆军殒将,屡遭败衂。闻天乃悟共产国际之谋不可泥,游击战法合机宜也。其所见与润之同,故兵至遵义,力擢润之入帷幄,鼎定大局。时张为党魁,毛主军事。张礼重毛,毛敬张为明君而自谓大帅。二人联臂,屡济艰危。后长征北上,所向多克,润之有力焉,而闻天授威柄,助之亦大也。值张国焘拥劲旅要挟中央,事危迫,闻天欲卸党总书记以让之,润之不允。此可见闻天不贪其位也。
张闻天与刘英在长征中喜结良缘
非唯不贪权,处世亦忠厚。国焘欲率部南下,润之恐兄弟相煎,急令一方面军北去。以事急,红五军、三十二军未及随行,数百伤员亦遗弃。闻天不忍,而无力制止。驻地空出,敌趁之,致周边留驻红军多有丧失。闻天后尝悲叹此举“非布尔什维克态度也”,与润之心如铁石迥异。
军至陕北,脱窘困,复元气。西安事变,处置得宜,国共操戈九载,至此释前嫌,并辔同进,共抗日侮。全面抗日军兴,红军改八路军,战敌后,又积以时日,渐成气候。此实由“明君”闻天与“大帅”润之共创之大局也。
毛泽东与江青在延安
党政军日振,润之孚众望,渐主实权。闻天欲让位者再,润之不受,有共产国际之虑也。廿六年(1937),王明挟共产国际威权归来,欲主军政。复以根柢浅,不敌润之。次年,共产国际明示,润之主事。时闻天竭诚让贤卸职,未可。是故闻天有其位而不染指黄钺,润之无其名而实握威柄矣。
长征中,润之撮合鸾凤,成闻天与刘英亲事。而民国廿七年(1938)秋,润之欲纳娶江青,异议者众,闻天顺众意进谏。润之怒,与闻天不协。闻天遵义举大义,厥后屡让贤,润之固赞之,而以婚事龃龉,二人竟成参商矣。
润之素轻文士,尤鄙留洋派。闻天尝留学日、美、苏,知博见广。人或转述共产国际语,谓闻天理论家也。润之嗤曰:言必称希腊,自苏俄携归教条一囊,洋房子先生耳!闻天主延安马列学院,履院长职,润之讥学院为教条大本营。而闻天素重生员特立独行,尝题词:"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学院生徒后多隽才,言学院邯郸学步,非实也。延安整风,润之反主观、教条、宗派三主义,历年苏俄来归者,俱入彀中。润之尤不能释怀于苏区遭际,泄愤曰:彼时吾居冷宫,鬼犹不上门!闻天诚意检省,自剖曩日循国际路线,致五次反围剿败绩,己有责焉。时润之动辄侮慢以颜色,面训闻天书生习气、少爷举止,能文而不实,乃至赐五字鄙辞,曰:“狭、高、空、怯、私。”尖刻极矣。润之乐见人俯首驯服,自甘皂隶,而闻天不为此,故有是讥。
1942年,延安整风时期张闻天与毛泽东在一起
三十二年(1943),润之为主席,闻天由“君”而为“臣”,由是愈益敬而远之矣。爰行走方隅,躬亲庶务,理性精研国情。抗日终战,赴东北,致力经济,多所创见。甚或以为,有天下也,经济形态宜多,或可中外合资云。先见之明,此其一斑也。
国初宇内平一,闻天以中央政治局委员,外放驻苏使节。数年归朝,左迁外交部副部长,候补中央委员矣。
张闻天到外交部工作
闻天上疏,不随流风,奏文向不引述主席语录;偶或拜谒主席,唯语公务,未尝奉私心,卑躬祈请赐正云云,与朝野僚庶有别,故主席恶之。又闻天襄日在东北,与高岗有旧,自苏联归国,尝登门叙礼。后高岗得罪,饮弹自裁。主席以闻天与之有染,言必革其中央委员。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闻天位日低,思愈深;远权势,旁观清。时共产风盛,前瞻孔棘。己亥(1959),庐山会议,公卿聚议“大跃进”得失。闻天擅经济,宏理论,又怀士人风骨,以为必犯颜极谏,更张大炼钢铁、农业放卫星诸弊,国势方可由急下千仞之坂而复转圜。
时彭德怀上万言书反冒进,已逆鳞犯上。田家英、胡乔木以秘书侍从主席,深知圣意,劝闻天勿言。闻天坦然不顾。
1955年的张闻天(右一)与毛泽东
七月廿一日之会,闻天慨言半日,剖析幽微,直击要害。痛跃进之狂乱,群情迷乎晷景;忧前程之昏昧,国事茫于蜃楼。谓事至否极,亟须止妄举,拯坠运,以启屯亨。又谓好大喜功可也,然愿与事必一致;政治挂帅可也,然勿违经济内蕴。尤为彭德怀辨,彭言大跃进为“小资产阶级狂热”,激众怒,群起诘责,闻天竟曰:共产风岂非小资狂热乎!非唯如此,于广开言路,勿塞圣听,竟曰:
“主席尝言,宜敢进异说,师海瑞舍得一身剐,昧死上谏,不畏斫首云云。此言固好,然非至善,以斩首于国民党尚可,斩首于共产党,则遗臭万年矣!故不在于敢与不敢,而在乎上启谏诤之风,下抒自在谠言耳。互无芥蒂,则畅所欲言之局可期矣。”
越二日,主席批彭德怀万言书,斥其暗组军事俱乐部。言闻天与焉。闻天大惊,欲陛见申辩,主席谢客不见。旋得主席函,责以广罗逆论,煽右倾妖风,是何居心?又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侪身军事俱乐部,正所谓“武文合璧,相得益彰”!此函印发全会,闻天寻遭雷霆攻讦,群情亢奋。“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案成,闻天遽为“副帅”矣。耿耿忠心,翻成巨奸。闻天感慨万端,独登望江亭,看四野苍茫,乱云飞渡,浩叹民生何辜,国将何适?
返京,复陷批判,厚诬与彭德怀密谋反主席,且罗织“里通外国”罪。闻天大惑,申辩彭德怀耿介,何尝暗组阴谋黑会?又称己错固有之,言里通外国,莫须有之罪乎!
革职闲住,忧思未止。“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而闻天犹欲有所为。每有所见,笔录之,期资政益治也。其间多睿说。尝云:社会主义基本矛盾,非阶级路线之争,不可视治策歧议为敌我角力,而坐以反革命,甚或杀无赦,则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无由矣。
壬寅(1962),朝中大会七千人,将议国是,检省过失。闻天喜,奋笔书成《集市贸易诸问题拙见》,寄主席及当朝诸公,欲有所献替。而未旋踵,当道切责“单干风”“翻案风”“黑暗风”,闻天自投罗网,非但不得与会,复陷“反党集团”再审矣。查实定谳,斥为心仪资本主义,立资产阶级锦屏绣幌,代言投机奸商,反社会主义云云。所幸闻天时或致函主席,上报所思及境遇,并有恭维之辞顺乎圣意,故不至于下狱。
文化革命风暴骤起,闻天不免罪,每乘公交车,遵命赴指定地受申讨。或立高台垂首听斥,或戴高帽游街示众,备历凌辱。而待罪之身,直面暴力,未尝低眉,犹不肯作伪证,翻为刘少奇、陈云、陆定一诸忠良辨诬。名士气节,岸然如松。戊申(1968),“王明苏修特务专案组”拟议,闻天夫妇押解卫戍区“监护”。旋得圣谕从轻发落,乃宣旨:“中央决定,叛党叛国分子张闻天、刘英二人,在家实行监护。”遂幽闭室内,外设岗警,夙夕监视。叛党叛国,穿凿谰言,欲加之罪,不患无辞耳。
1966年,张闻天与毛泽东交谈
己酉(1969),奉旨疏散,贬谪岭南,至广东肇庆。有旨不用本名,代以“张普”,凡夫之名,盖欲人不知其所自来也。居地名牛岗,蚊飞鼠窜。闻天委身陋巷弊屋,不得他徙。旧之书卷文稿多藉没,闻天淡然,谓书可焚,文可禁,哲人之思不可销。重读坟典,忧思社稷。挥千钧管城,书乱世卓见。春秋数载,又成十余万言,危言覈论,多犯时禁语,而掷地皆金石声。诸如众庶实践,为检视路线政策之至高准的。是与日后“实践乃检验真理唯一标准”,如出一辙。又谓,置生产力不顾,徒更替生产关系,空洞可笑耳;镇日阶级斗争,不事生产,共产主义成画饼也;党未必事事无误,脱离庶民,党之执政危矣;独断专行,举世颂圣,不免入歧途,非盛朝民主气象也!其洞见毫微,直击肯綮,皆此类也。其文后称《肇庆文稿》。闻天亲手誊录三部,焚原稿,嘱侄深藏,以待清明之世云。
晚年的张闻天夫妇
以体羸多疾,甲寅(1974),闻天请返京,主席不允;请移沪,亦不纳。次年,恩准徙无锡。时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矣。越明年,七月一日,值建党五十五周年,闻天长逝,卒年七十六。本地火化,复有旨,不得申明本名。妻刘英举丧,书挽联“送老张同志”。江苏《新华日报》第三版于十三日以“本报讯”报其病故,七十八字而已,无评骘,盖棺而论未定也。
后三年,御案昭雪。当朝邓公为之致悼词:“作风正派,顾全大局,光明磊落,敢于斗争。”诞辰九十周年,《张闻天文集》问世,四卷,凡一百十万言。
闻天为上海南汇县人,以光绪廿六年(庚子,1900)生。民国十四年(1925)入党,毕生致力于主义,势位骤起骤落,名望屡兴屡贬。历尽冤屈,初心不改。其人质本朴玉,虽久投泥淖,不废莹润。《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闻天本名应皋,以字行世。平生万般困厄,毕竟鹤鸣九皋,身隐而名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造化神功,终使有道者名播后世。《易》所谓居中得正,不假修营而功自成,闻天得其奥义哉!
1990年张闻天诞辰九十周年发行的邮票
袁州逸民,己亥三月中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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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潮
王奇生:黄埔军校与党军的创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