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引发的一场火灾
一次抑郁症的病发，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失火还是放火，如何认定对当事人、家属及他们的家庭而言有天壤之别，不仅决定了当事人构成什么罪，还决定了当事人构成一罪还是数罪，也决定了当事人数十万元的医药费有无着落。最终，当事人是要被判刑坐牢，还是无需坐牢并能获得数十万元保险理赔，取决于他的表现，也取决于辩护律师的能力和经验，还取决于办案人员对惩罚尺度与司法温度的把握。
没有任何一个案件的妥善处理能脱离得了办案人员的担当，因为案件的妥善处理既需要法律效果，也需要社会效果，更需要办案人员对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积极支持和推动。
办结几年后回看这个案件，我还能够感受到司法的温暖。当然，前提是辩护律师拥有足够准确判断和丰富的经验，既给予了当事人足够的支持，也给案件处理提出了很好的意见。
案件回顾
陈先生是一名国企的骨干员工，因涉嫌放火罪被刑事拘留，找到我担任辩护人。我通过会见了解到，事发前一天晚上，他想要利用煤气罐自杀，于是拧开了煤气罐。半夜醒来发现没有死成，于是就起来关掉煤气，不想死了。第二天起来继续办公（居住和办公一体），工作两个多小时之后，就玩了一下打火机，没想到瞬间爆炸。他全身70%重度烧伤，消防人员经过努力将大火扑灭。后来，公司为他垫付了医药费，并帮助他向保险公司理赔，获得几十万医药费。《火灾事故责任认定书》出来后，公安机关将他刑事拘留，指控陈先生涉嫌放火罪。
失火还是放火：天堂与地狱
我们会见时明显感觉到陈先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为自己只是想要自杀，并没有想要危害其他人，实际上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没有其他人员伤亡，涉案那个房子也已经恢复原状，才花了2万多装修费而已，因此并不是什么大事。办案人员也跟他讲这不是什么大事，配合调查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对于直接影响其切身利益的陈先生而言，如果缺少法律知识，他可能因为错误理解法律而导致不利的后果。我们比较温和地跟他分析法律后果，没有当面“浇一头冷水”，理解、尊重并给予他充分的法律意见支持。
如果被认定为是放火罪，法定刑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公司很可能会开除他，没有抚恤金、没有奖金、没有补偿；已经理赔的商业保险理赔款可能要被追回去；保险公司可能以编造虚假的失火事故的理由控告他保险诈骗罪。如此一来，所有的医药费可能都要他自己承担。
而如果构成失火罪，则不属于故意犯罪，公司可能不会开除他，保险公司也不能追回保险理赔款，更不会控告他保险诈骗罪，工伤也可以认定并获得相关补偿费用。
如何解释这个事情发生的经过，定性为是失火还是放火，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绝对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向左还是向右：辩护人介入他的人生轨迹
我并不了解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案件事实真相的唯一参与者、知情人，只有他是完全清楚事实经过的。但是，他不了解法律，没有放火罪与失火罪的相关基础知识。
作为刑事律师，我知道放火罪与失火罪的区别在哪里。作为他的辩护律师，我有义务向他解释失火罪和放火罪在法律认定和法律后果上的区别。他理解了相关法律规定，才能对法律有正确认知，避免因为误解法律而导致不利后果。
这让我想起美剧《律师本色》（The Practice）中的一个片段：
Gibson太太和儿子深受她前夫的骚扰和威胁，代理律师多次要求法官签发禁令，但是，法官提出对方并没有明确的威胁行为，所以不批准禁令。有一次，前夫再次闯进家里骚扰时，Gibson太太的儿子对他一箭封喉，当场死亡。她儿子面临谋杀罪的重大刑事危机。
Eugene律师问她：你前夫有没有说要杀了你？
Gibson太太：没有，但是他的神情，他像疯了一样。
Bobby律师：听着，听我说，Gibson太太。仔细听我说的每个字。听着，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是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Michael被控谋杀罪，他就有麻烦了。
Gibson太太：他们怎么可以控告他？
Bobby律师：听我说，如果这是自我防卫，他会没事。如果是防卫他人，比如说，他是在保护你，他也没事。但是前提必须是，他认为Kevin将会杀害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我刚才说过，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如果你的前夫没有形成某种致命的威胁，那么Michael的麻烦就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Gibson太太：明白。他想要杀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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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或许稍微夸张，但夸张的手法也更加形象地展示了刑事律师的作用角色和提供法律意见的适当方式方法。
刑事律师的工作必须体现法律内的公平正义，但也需要追求法律外应然的公平正义，这就需要经验、策略和情怀的加持。
取保还是羁押：司法是有温度的
会见时，我看到陈先生全身烧伤、有待进行多次手术治疗，生活都难以自理的惨状，我被深深震撼。我马上让家属预约下一次手术，并把即将进行手术的预约单、过往的病历资料、手术记录全部复印给我，作为证据使用。
家属问我：他现在被羁押，我还要预约手术，到时候出不来怎么办？
我回答说：预约手术，才有更大的机会出来。
当我拿着病历资料到派出所，向值班的民警解释。我是XXX的辩护律师，他涉嫌放火罪被羁押，但现在全身重度烧伤，亟待手术，在看守所生活不能自理，拖延手术可能有生命危险。
值班民警说：怎么搞的，这都送看守所，我问问。
听到这话，我很欣慰。法律确实需要这样的基本人文关怀。
过了一会，经办民警下来接待我：他的情况我们是掌握的，我们按照程序先拘留送看守所。我们会加快进度送检察院提请审查批准逮捕。你提交的证据，我会马上附卷，估计明后天就送检察院，到时候你再和检察院沟通一下。
我们与检察院经办人取得联系，详细解释了陈先生的身体情况、做手术的必要性以及羁押的必要性。经办检察官给出了一条明路：这个案件是有被害人的，被害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要先取得他们的谅解，化解矛盾。
于是，经过繁杂的多次沟通，在各方的努力下，陈先生的家属联系上被害人，赔钱获得谅解。至此，检察院对陈先生不予批准逮捕已在情理之中。
一罪还是数罪：辩护意见是坚实的台阶
检察机关认为，有人编造、填报了虚假的火灾事故理由，进行保险理赔，保险公司陷入错误认识，支付保险理赔款。因此，陈先生还涉嫌保险诈骗罪。于是，检察机关要求公安机关补充侦查该案是否存在保险诈骗的犯罪事实。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是我在第一次会见时就预见的情况，陈先生和他家属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建设，准备面对办案人员的例行核查。
我相信，这是公安机关、检察机关认真履职的表现。司法有温暖的一面，但也有冰冷的一面。就具体个案，司法究竟是温暖的还是冰冷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辩护意见是否坚实。
为了妥善处理涉嫌保险诈骗罪的问题，我们写了详细的辩护意见：虽有保险理赔的事实，并不代表有保险诈骗的事实。即便有骗保的客观结果，陈先生没有参与保险理赔的所有行为，理赔申请、材料签字、提交理赔单据等所有理赔行为，都由单位进行。陈先生没有保险理赔的举动和行为，没有保险诈骗的故意或者故意，不宜认定为保险诈骗罪。至于其他人，更谈不上保险诈骗的问题。
辩护意见是案件裁判结果必须考虑的内容，如果辩护意见依据充分，确实能成为案件处理的坚实台阶，为案件的妥善处理奠定法律基础。如果辩护意见没有多大参考意义，则可能只是裁判者看了看便没有后文了。
否定还是接受：不影响辩护律师的价值
每一个刑事案件，都需要辩护律师积极寻求对当事人最佳的辩护方案，设置更多的辩护“防线”。但是，辩护意见只是案件处理的法律意见之一，是与控方观点相对应的竞争性观点，可能被全部接受、部分接受或者被全部否定。然而，这都不影响辩护律师的职业价值。正所谓“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辩护律师的努力，很多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案件裁判结果的影响。
最终，检察机关放弃保险诈骗的指控，陈先生认罪认罚，获得缓刑的结果。既不影响案件处理，也不影响陈先生的治疗，可谓皆大欢喜。经办人的担当，展现了司法温暖的一面。在控辩双方的努力下，案件得到妥善处理，给这次因抑郁症发作引发的火灾案件收尾了结，为陈先生的刑事危机处理画上完美的句号。
从个案而言，我们和经办人一起帮助了陈先生，综合考虑情理法，妥善处理案件，让他感受到司法的温度；但从疾病的角度，我们何尝不是帮助关注并对抗了抑郁症，我们应该给予抑郁症患者更多的关注和帮助，让他们感受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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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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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建东
宋氏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重大刑事部部长
laijiandong@songchambers.com
代表著作：
《全流程辩护：思路指引与办案技巧》
《全方位质证：思路指引与办案技巧》
《刑事控告实务：思路指引与办案技巧》
排版 | 张芸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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