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赵无极离婚，在音乐舞蹈绘画中自由穿梭，半生拮据却在绘画中找到真正的自由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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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
香港季丰轩创办人季玉年女士最早接触谢景兰绘画是在她去世后的第13年，缘起于2006-2009年在巴黎为赵无极先生编写一本74年的回顾专论书，才了解赵先生的第一任夫人是谢景兰，而他们唯一的儿子赵嘉陵常说妈妈也是一流的艺术家。
2008年，在谢景兰生前好友和遗产执行人尚-米歇尔 · 伯德莱（Jean-Michel Beurdeley）的安排下，季玉年目睹她30多件作品，画面自由奔放，节奏分明，颜色和笔法紧紧相扣，线条融入了韵律和感情，看后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于这份印象，2008年至2014年，季玉年逐渐看了谢景兰300多张作品，了解她的艺术发展和全貌。
图源：谢景兰文献库
3月5日，季丰轩画廊举行了“潜韵欲动 — 谢景兰早年作品展”，聚焦艺术家50年代在绘画之路刚刚开始的十多幅油画及纸本作品。
在展览开幕后，我们就谢景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绘画到底是不是受赵无极的影响，以及她的经历与艺术对季玉年女士进行了采访，作为最了解赵无极和谢景兰的人之一，她与我们分享了这位女艺术家的故事。
01
正因为没人真正了解她，
我用整整七年做了她的文献
香港季丰轩画廊主季玉年
ArtAlpha：是什么支持您这么多年，克服了这么多困难把谢景兰的资料做得如此的全面？
季玉年：在2010年7月，台湾的历史博物馆举办了谢景兰个展，当时展出了谢景兰60多张作品，但没有完善文献让观众了解她的创作起源和演变，更不了解她有深厚的音乐、舞蹈和舞台剧专业修养。台湾赵无极、常玉的收藏家看后只觉得她是赵无极的前任太太，应是受赵无极的影响。
也因这个原因促使我决心建立文献库，梳理她一生作品和艺术的演变，让人重视她的艺术理念。
02
独立的思想，自由的创作
ArtAlpha：您做了那么多研究，能谈谈谢景兰的出生和学养吗？
季玉年：谢景兰七岁定居杭州，在西湖畔成长，入读弘道女子学校，接受西方现代教育。因从小展现特别的音乐天赋，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令她明白女子不一定局限于传统相夫教子的角色，也可成为知识分子。
后入读沅陵的国立艺专，修读音乐，再考入上海音乐专科学校，老师是俄国音乐家、中国声乐之父苏石林。谢景兰本学习花腔女高音，后因误伤声带转学作曲。后来到了法国，她入读巴黎国立高等音乐暨舞蹈学院，随二十世纪重要作曲家米尧（Darius Milhaud）和梅湘（Olivier Messiaen）等大师学习作曲。
50年代，她偶然看了美国舞蹈家玛莎·葛兰姆（Martha Graham）全新概念的纪录片，受到启发和感动就到美国文化中心报读学习现代舞。从此点，你看到她非常勇于学习新事物，对艺术拥有极高的天分及热情。
ArtAlpha：谢景兰与赵无极在1957年离婚后，为何会成为艺术家？
季玉年：谢景兰外公乐嘉荃思想开明，他的八名子女大多入读大学甚至去欧美留学。谢景兰16岁与赵无极相恋，常参与和林风眠、吴大羽和他的导师的聚会，1950年正是美国抽象表现艺术冒起，巴黎以不定型艺术（Art informel）和抽象抒情对抗或平衡两地艺术的发展。谢景兰非常喜欢该流派的概念与特点，她也向往西方现代艺术所提出的“独立思想”和“自由创作”。
到了巴黎，安顿在蒙帕纳斯区的绿磨坊街, 邻居为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 他们与尚·保罗·里奥佩尔(Jean-Paul Riopelle)、 乔治·马修 (Georges Mathieu)和苏拉吉(Pierre Soulages)成为好友, 常常聚会谈艺术。
约1952年，谢景兰与赵无极在绿磨坊街的工作室
1954年, 她认识了电子音乐之父瓦雷兹 (Edgard Varèse), 跟他学习电子音乐, 令她摆脱古典音乐的严谨和规范, 她透过创作表达自我的欲望越来越热烈，渴望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18年的婚姻, 8年在巴黎, 她在1957年离开赵无极, 全身投入创作，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1960年，谢景兰与常玉同观张大千展览
图源：谢景兰文献库
ArtAlpha：这次展览中有一些非常早期的作品，这些作品是如何获得的？
季玉年：这批作品是直接从基金会来的，因为生前放在好友法国乡村度假屋，故一直未找到。早年作品极少，这次展览能展出如此多张早年油画确实难能可贵。
画廊展览展至4月底，在巴塞尔我们的展位上也会有一张艺术家中期的罕有精彩作品和两张晚年作品。
ArtAlpha：此次季丰轩展览的是早期作品, 请说说她这时期的特色和创作风格?
季玉年：谢景兰早年的作品以抽象为主干，没有特定主题，从不起稿，充满书写性的线条或符号代替她的作曲和编舞。线条的灵动有如肌肉与肢体的收与放，以形体动作和音乐节奏去表达内在情感。她的作品热情奔放，交织的颜色和即兴有力的线条发放出无限的力量，引发观者的情绪和想象力。
ArtAlpha：这次展览有1961-1962一系列5张纸本作品。
季玉年：谢景兰喜爱纸和水彩，早年创作也有纸上作品，偶尔也会加进其他颜料。水彩带来的流畅性、吸水性能捕捉她一瞬间的情感，也使颜色看来更灵动。另外, 水和颜料也带来晕染，和谐轻柔的感觉，也更容易表达女性的善感。
图源：季丰轩画廊 © 2024 KWAI FUNG HIN
ArtAlpha：谢景兰曾经说过，将世界绘画于自我当中，这就是典型的东方思想。
季玉年：谢景兰热衷“道家”哲学，道是宇宙的本源，着重天人合一，阴阳双生，通过绘画中心的山水去寻求“真实的我”, 修养出“意、神、韵”为一体, 希望能达到人最纯粹最纯洁的状态。
谢景兰和很多艺术大师一样，发展到最后都回归简约，回到了人最根本的本质，返璞归真，追求无相无色。
《气功之舞》1995年，图片载自影片《兰之气》2015年
03
将舞蹈、音乐、绘画融合，
受各界瞩目
ArtAlpha：她在世时是否有成名过?
季玉年：1959年，谢景兰和小提琴家范甸南（Marcel Van Thienen）再婚，婚后他们成立了电子音乐工作室, 为舞蹈、电影制作配乐。丈夫送了一盒粉彩给她。从此，开启了谢景兰的绘画旅程。
他们的专业获法国作曲家协会与音乐作曲协会认可。他们与新浪潮导演马尔卡的电影创作配乐, 其中一部1960年的 《以色列建国梦》, 更荣获柏林影展“金熊奖”。谢景兰于同年获得法国作曲家与音乐作曲协会（La Sacem）认证为电影作曲家。
1960年， 谢景兰于巴黎著名科兹画廊（Galerie R. Creuze）举办第一次个展，赛努奇博物馆馆长瓦蒂姆·艾利塞夫撰写展览前言
70年代初, 谢景兰开始她独有的艺术形式 “景观” (Spectacle), 将舞蹈、音乐、绘画三种艺术形式共置于舞台空间, 令不同感官一起感受和交流。她不爱与画廊合作, 认为艺术家必须贴近大众, 走出艺术的小圈子。故此她在法国各地的文化中心举办多场演出。为了配合“景观”的艺术方式, 她创作了不少大型画作, 其中长达四米的《突然的蓝》更被法国文化部收藏。
此外，1975年, 法国文化部颁授她“艺术与文学类骑士勋章”；1980年, 她的油画《天堂里有处缺口》于法国时任总统首次访华期间在北京大使馆展出；1990年, 她获邀在巴黎重要的卡登艺术空间举办大型个展，以上种种事件让我们明白她在世时的成就，然而正当她的艺术备受关注的时候，她在1995年的一场车祸终止了一切。
04
赵无极：
她非常聪明，说做就做
ArtAlpha：谈谈她与比利时音乐家范甸南婚后的生活状况？
季玉年：婚后的生活非常艰苦，在法国既没有家人，她和范甸南都是异乡人。两人情同意合，尤其范甸南非常欣赏和支持她的艺术发展，俩人一起全心投入研究和摸索。
她做编舞、做舞蹈配乐，一起作曲。我曾经去过她在巴黎时的旧居，条件的确不好，可想象生活颇为拮据。
但她一生的作品里没有一丝显出她纠结和悲哀的情绪，反而感受到她那份坚强的生命力和胸怀大气的格局。
1960年代，谢景兰与范甸南在马勒尔的工作室
图源：谢景兰文献库
ArtAlpha：既然生活不太好，赵无极很有成就了以后，谢景兰有没有找过他呢？
季玉年：谢景兰与赵无极离异后保持朋友关系。她潜心艺术创作，并不看重物质生活。她与嫁到泰国的妹妹感情非常好，曾多次探访妹妹。
谢景兰妹妹经济优渥，但她拒绝经济上的支持。我曾到泰国拜访谢景兰妹妹和她的大儿子，家里挂的十多张作品都是谢景兰送给妹妹的，没收一分钱。
谢景兰《无题》, 1968-1970年作
油彩布本, 195 x 114cm
图源：季丰轩画廊 © 2024 KWAI FUNG HIN
谢景兰《水天一色》, 1967年作
油彩布本, 162 x 97cm
图源：季丰轩画廊 © 2024 KWAI FUNG HIN
ArtAlpha：在整理谢景兰资料的过程中具体遇到过什么困难？
季玉年：谢景兰过世后，丈夫把剩余的300多张作品捐给法国南部金合欢镇的文化中心，原是答应申请政府拨钱盖一幢展厅，长期展示谢景兰作品，后因拨款未通过，通过打官司将作品取回，因8年摆放在文化中心无空调的地下室，潮湿令一些作品发霉，取回作品后得做清理修补后才能拍摄高清图片。
因我本人和团队不懂法语，聘请了法国的一位研究生，通过拜访生前与她合作的机构单位了解她生平种种事迹，我也不停拜访她生平好友和评论家，最后有了足够资料，建立了谢景兰电子文献库、制作了30分钟的视频、另外和意大利出版社Rizzoli 合作出版了专论书，这前后共花了7年时间。
谢景兰一生创作地点是在法国，所有资料都得翻译为英语和中文。另外，一切事项都得查证，譬如，谢景兰曾为前卫电影做配乐或为芭蕾舞团编舞，我们只知道电影导演的名字。又或谢景兰家人说她曾经拿过法国勋章，我们都得通过写信、拜访、在网上追索等等去查证。
谢景兰专论书
谢景兰电子文献库
ArtAlpha：您曾经跟赵无极有过很深的接触，他有评价过谢景兰吗？
季玉年：我80年代的时候，曾问过赵无极，你的第一位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赵无极和谢景兰，16岁相知到和离，共相处了21年，知根知底，十分了解她的个性。他曾说, 她非常聪明, 学习能力高, 喜爱新事物，人活泼开朗, 一旦决定了的事, 说做就做。
ArtAlpha：有没有美术馆收藏她的作品？
季玉年：这两年已经有几家美术馆收藏，我们在等候美术馆先公布后才能告知。
ArtAlpha：您对谢景兰艺术未来的市场有什么计划？
季玉年：我和谢景兰基金会的两位董事尚-米歇尔 · 伯德莱（Jean-Michel Beurdeley）和赵嘉陵拥有同一个目标，希望谢景兰的艺术能被发扬光大，能被年轻一代了解，也盼她在艺史上留有一席之位。
画廊会继续和关注女性艺术家的美术馆谈展览，办讲座、研讨会等，以及在博览会上呈现她的作品。
▲ THE END ▼
关于艺术家
谢景兰，1921年生于中国贵州。1937年进国立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1948年，她赴巴黎定居，学习现代舞、创作电子音乐，五十年代开始绘画之路。她结合音乐、 舞蹈和绘画创作出了三合一体的 “综合艺术”（L’art synthèse）。1975年，法国文化部颁授她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表彰她对中法文化交流的贡献。作品获法国文化部、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上海美术馆、澳门艺术博物馆、日本和中东的美术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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