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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荷藕然:穷家美馔昔胜今(三)

因荷藕然 鸿渐风 2023-04-30

    【编者按】所刊发的鸿渐街文与昨天的美食文继续迎来酷评,摘录部分与大家分享。今天接着刊发因荷藕然先生的美食篇之三。欢迎品读,继续欢迎发消息评论。


留言精选:

网友金婉华:  因荷藕然你好!我是你的街坊邻居,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金婉华?拜读了你的文章,让我回到儿时。希望能看到你更多儿时回意文章。

因荷藕然:没想到四十多年后以这种方式得到老街坊的信息儿时的伙伴。


网友MJM:   炝炒蘿卜皮這通菜置頂太接地气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我在城關街上親眼看到過無數次:連一些穿著講究的人,走路時也低著頭,手拿一細竹竿,像鬼子掃雷掃路面,偶爾發現地上有一蘿卜皮或菜幫子,就敏捷用竹竿一跥(二聲),然後拿起來將跥到的蘿卜皮或白菜幫收入菏包。原來,那竹竿尖綁有鐵釘一枚,用來跺蘿卜皮或菜幫。這個掃雷神器有兩大優勢,一,很多窮人和小孩也隨時在捕搜地上可能發現的獵物,但此類人都不帶專業工具,彎腰即拾。有了工具,増強競爭力,可捷竿先得,又免除彎腰之苦。二,以竹竿跥,也不失體面人的身份,還帶來發明創造的快感。不可知的是,以竹竿跺萝卜皮的人,回家是否也熗炒呢?我那時撿到的萝卜皮都是當時就抺去灰塵立馬塞進嘴,呑立决!實話實說,我家還真沒熗炒過萝卜皮。


网友遐龄:  因荷藕然文中所列四种家常小菜,天门及周边地区,均是当家花旦,下饭菜,食之回味无穷!补充几句,狗尾续貂了 一, 红萝卜皮做菜,说的都对,只是萝卜皮一定要削厚实一些,腌制之后才不致于成刨花了。另外,萝卜皮可做出非常棒的别具风味的爽口小菜,如现在梁记粥铺的酸甜脆。 二,  本地紫色长茄新鲜嫩爽光滑是一定要讲究的。削成滚刀片后马上下锅,时间稍长便要氧化变黑。加工一个原则,火大,锅辣,油多 所有的作料中,蒜泥和醋不仅要稍微多一些,而且要在起锅之前倾入锅内,另放少许白糖。生蒜香味扑鼻! 三,  爆炒藕丁选材正确!烹饪过程中注意飞水,我们天门话叫点水,藕丁熟得又快又好。作料中要强调的同样有两种:唯生姜与醋敢重要!不一定对,见笑了。     遐龄,喜欢你的网名!


 网友Thu Zeng:  题“默雷细雨”先生忆乡之文

荒唐鸿渐旧时闻,

痛彻悲伤耿介人。

不怨作坊环境苦,

惟惜岁月倒乾坤!


网友小小:穷则思变,作者记录的家乡菜谱经济实惠,是往回我们当家的主打品种,我还发明了脆爆西瓜皮,比高档的榨菜更可口。

   

网友Bright Zhou:两篇美食文都好!国人素有道和术之说,今品读因荷藕然先生的大作,知作者幼年家穷,只能是以术悟道,而今天则能以道驭术。妙哉善哉!


一位不愿署名的老乡:突然冒出小时候在湖里抓鱼的画面,那水透明的呀!用手就可以抓到小鱼,画面太真切,眼睛都有些许模糊了,鱼在眼前跳动的感觉,老了?



穷家美馔昔胜今(三)

 

因荷藕然

 

 

下面说几个晚餐菜。

 

猪油渣烧洋芋

 

首先说猪油渣烧洋芋。我们那里叫名字很奇怪,这洋芋就是现在到处都有的土豆。这一“土”一“洋”,从何时开始,我不知道。现在回到老家,有人把它叫洋芋,也有人把它叫土豆的。以前大人小孩都是把它叫洋芋。

 

顾名思义,猪油渣就是炼完油,剩下的渣。

 

洋芋是新鲜的洋芋,从田里挖出来就上菜市场了,而且带着浓浓的泥土味。

 

我们那里的洋芋是小个的,都比鸡蛋小。买回家,放在水桶里,放水,用棒头揣,揣上几十个来回,外面的皮就掉了,洗干净,大的改刀,就可以落锅了。

 

在锅里打不打滚都可以,把猪油渣放进去,放足够的水,放盐,放酱油,在锅里煮。想喝多点汤,就多放点水。我们家的烧洋芋,就是洋芋汤,一菜两用。

 

筷子能从中间插进去,就煮好了,最后放小香葱。也可以放蒜苗,我认为放蒜苗比放小香葱好。蒜苗与香葱的品种也很重要。

 

如果没有猪油渣,起锅后,放到桌上,再放一调羹猪油也行。猪油一放,即刻香满全屋。

 

其实这个菜,最好是用五花肉烧,少汁,入味。

 

可惜,那时即使有一人一月半斤的肉票,也要攒到过年用。

 

这个菜没有任何技巧,但百吃不厌。

 

写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我在夏天吃这个菜时,大汗淋漓的情景。

 

后来,我在很多场合做过这道菜,味道相差何止云泥,究其个中原因,我认为还是品种问题。

 

 

萝卜汤

 


萝卜汤应该是一道最简单的菜了,为什么要写,因为那时应季的时候,几乎天天吃,便宜、简单,又可以当菜,又可以当汤。

 

这个菜最忌泡心的萝卜。田肥,长出的萝卜水分多、透亮,是上品。

 

萝卜买回家,去皮,切成块、片都行。如果懒惰,锅里翻炒的程序可以不要,放水就可以煮。萝卜汤最好是放猪油。猪油做萝卜汤是最好的搭配,我认为,没有一种油可以比得上猪油的香,或许这与民族和文化基因有关。

 

做萝卜汤有两点必须注意:一、不能煮过头,过头了,萝卜有时会苦,而且上不了筷子;二、做萝卜汤最好不要先放味品。

 

萝卜汤其实没有什么味品可放,仅一味盐即可,起锅前放进去就行了。如果你讲究一点,你还可以在起锅后放点胡椒粉。

 

最后放点蒜苗或者小香葱。

 

这个菜要把清淡发挥到极致,保持萝卜的甜,猪油的香,以及田野的质感。

 

奢侈一点的萝卜汤,是新鲜猪骨经过几个钟熬过以后,再把萝卜放进去煮。猪骨最好是用沙锅熬。这个汤,香港、广东的汤没法比。

 

如果喝这样的汤吃饭,保证你一夜无梦,一觉到天光。

 

 

鳝鱼烧黄瓜

 

我们老家所说的鳝鱼就是黄鳝。

 

在我们那个年代,黄鳝、甲鱼、乌龟都是没人吃的东西,现在都成贵价菜了。

 

由于便宜,这个菜有时也在我家桌上出现。

 

母亲不吃无鳞鱼,不会主动去买,往往都是父亲唠叨很多次了,才去买一、两斤回家。

 

这一天父亲必定喝酒。由于母亲不吃无鳞鱼,更不会去做它。姐姐做的比我好,但她不常在家。所以,烧煮的任务当然由我来完成。

 

黄鳝活的买回家,在干净水里喂一喂。让鳝鱼尽量吐纳出污糟的东西出来。喂一喂就是养在水里的意思。干净了,用手中间的三个指头把黄鳝钳上砧板,剁头,破肚,把中间的那根主刺剔出来,把黄鳝切成段。这时黄鳝最好不要再洗。

 

黄瓜是老黄瓜,不是现在菜市场卖的那种。我老家的那种老黄瓜,现在在很多地方都没有看到了。最近几年回老家,这样东西也很少见。

 

这种黄瓜很肥大,老了,皮真的是黄色的。烧黄鳝的黄瓜一定要去皮才好吃。去完皮,切成段,放到一边。

 

准备一点佐料:红辣椒一、两个(干红椒也可以)、八角半个、桂皮指甲壳大小两、三块、蒜头四、五瓣,蒜苗三、四根,切成段。

 

这些都准备好了,就可以烹饪了。

 

把锅烧得冒烟,放油,黄鳝放进锅里,爆炒,同时放八角、桂皮、蒜头、红辣椒、豆瓣酱,调点醋、、酒,几个回合后起锅。

 

然后,把锅洗干净,锅烧热,放油,黄瓜落锅。三、两个回合,就可以放一定比例的水,把黄鳝放进去一起烧了。烧黄鳝的锅最好是瓦罐与沙锅。

 

这个菜烧得好,有河鲜的鲜美,蔬菜的清爽。吃到最后,你连汤渣也不会放过。

 

如果我平时是吃两碗饭,这一天我一定是三碗下肚,还意犹未尽。

 

尽管我还想再来上一碗--摸摸滚圆的肚子,看看空空的饭锅,睨睨父亲的神态,在父亲的呵斥下,我也只好作罢--因为,父亲酒还没足,饭更没饱呢

 

 

鸡汤拖粉丝

 

说起这个菜,可能有点败读者口味。为什么?看看下面的因果就知道了。

 

吃鸡在我们那个年代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为什么我家有鸡吃而且还要写它?这里面有三个原因:一、因为不常吃,所以印象深刻;二、我家养鸡;三、我母亲那时走四方,收购原料。那时鸡瘟多,一闹鸡瘟,成片的死去。我家穷,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点肉味,母亲就把这些病死的鸡拣回家,即当菜,又可以解谗。但我母亲有一个原则,就是鸡一定是刚刚死掉的,还有体温在。

 

病鸡去毛,丢掉内脏,把淤血洗净,在烧煮时味加重点,还是蛮下饭的。煮的佐料,八角、桂皮、辣椒、醋、酒少不了。烧好了,把苕粉放进去,滚一滚就可以吃了。

 

鸡瘟就是现在的禽流感。现在一听禽流感,人人恐惧。因为经常报导染上禽流感的人就死了。有了症状,就必须隔离起来。

 

可是,我们那时一点事也没有。奇怪!这病也分时代呀。

 

正宗的鸡汤拖粉丝应该用老母鸡炖。老母鸡是下过蛋的,第二年长肥了,不下蛋了,农民会拿到菜市场卖。

 

把这样的老母鸡买回家,放血、去毛,五脏留下来。血与五脏可以用青、红辣椒做成一碟鸡杂。

 

这样的老母鸡,做成清汤是上品。所谓清汤尽量不放任何佐料。落锅时放点姜丝,点点白酒,去去腥气就可以了。

 

然后盛到沙罐里,放在炉子上煨。铁锅和铝锅都不成,破坏原味。鸡煨好了放盐。如果想分两餐吃,就盛一半出来,放进粉丝,煮开了,放一撮小香葱,端上桌子,就成为人人垂涎的佳肴了。

 

正宗老母鸡汤拖的粉丝,最好不要用苕粉,用豌豆细粉是最佳搭配。

 

汤煨好了,放一些胡椒粉,也是不错的搭配。

 

现在的鸡汤淡如涩水,入口成渣。现在即使吃凤凰与龙肉也吃不出那样的味道来了。

 

这个菜是我家历史的逗号,充满辛酸与怀念,让我回味。

 

 

腊肉炒红菜苔

 

望文知意,这个菜是一个入冬后的菜,开春后就没有了,季节很短。

 

腊货在我们老家也很有特色。飞禽走兽都腊。荆楚的腊味与川广最大的不同,在于没有麻辣味与甜味。保持了严冬的凛冽与厚重。

 

我现在仅说说腊肉的制作过程:做腊肉最好的部位是五花肉周边部位,肥瘦兼顾。买回家,把毛钳干净,洗一洗,沥干。准备五香粉、花椒、生姜、蒜头、盐,把这些均匀的撒到肉身上去,反复摸几次,然后把肉放进坛子里,密封。腌上一个十天左右,就可以拿出来风干了。如果遇到连连阴雨,那就要拿到太阳下晒了。晒到肉身发光,基本上不需要晒了,可以取回屋里,挂在梁下,备用。要吃的时候,按需要割一刀下来。到了夏天,即使上了厚厚的一层酶,还是可以吃的。

 

这个菜主要是原料--腊肉与红菜苔,原料好了,自然特色就出来了。因为这个菜制作很简单:火略大,用猪油最佳,在锅里翻几个滚,放盐,点一点水,再翻两个滚,就可以起锅上桌子了。

 

菜苔一定是打霜后的,要肥嫩,水分充足。如果长的老一点,拌以少少的菜花苞,有一点苦味,独具另一种风味。

 

这个菜其它的变化:一个是放醋;一个是放干辣椒炝炒。这衍生出来的三个菜均有特色,不变的是浓浓的腊味。

 

我喜欢这个菜,可能与大多数荆楚百姓的胃口一样。

 

这个菜现在成为了荆汉的名菜。

 

其它的菜式和品种,美不胜数,我写也写不完。如:青辣椒炒肉丝。这个菜最好是辣椒季节快完了,辣椒枝干已经拔起,用上面摘下来的小辣椒炒,最惹口水。如:板栗烧阉鸡。鸡是鸡公阉割了的,生长不超过半年。佐料少许。调好味,落锅后盛到瓦罐里烧最佳。烧出来浓香洋溢,板栗入味,落口成粉;如:醋溜滑鱼。鱼用青鲩三斤以上最好。剁成一寸见方,生粉、蛋青、姜汁、盐,拌搅,然后油锅出油,即成半成品。吃时拿出需要的分量,放进调好料的汤锅里,滚开后既可以起锅上桌。其它:榨菜炒肉丝;蓑衣圆子;鱼圆子;豆腐圆子;酶豆渣巴子;杂辣巴子;豆干烧肉;香干炒韭菜(芹菜);韭菜炒鸡蛋……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很多腌制的菜,我也是一知半解。这类菜全由我母亲一手打理。我家有四个大的榨菜坛,以及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这些都是做泡菜与腌菜的容器。红、白萝卜、大白菜都往里面泡。什么菜都可以腌。这些泡菜与腌菜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的夏天。

 

还有,我母亲做水豆豉更是一绝。因为是一绝,亲戚每年早早的就向我家订制了。武汉、宜昌、荆州,夸张的说,有时是家人挑着送过去。母亲与他们开玩笑:你们想第二年还有豆豉吃,请你们把空坛子送回来。

 

还真有乖乖的送回来的。不送回来的是大多数。当然,不送回来,母亲也是照旧给他们做,而且依时送去。她高兴。

 

其它的还有应节菜与年货。一想到过年过节那种家家户户热火朝天的热闹劲,我就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有些,我就不详细写了。我不详细写的另外原因:一是这些菜式与品种不常上桌子;二是很多我不会做。不会做,是因为不常有机会吃它。当然也有做不好的。如:圆子之类。我是很喜欢吃豆腐圆子的。但我做豆腐圆子的水准很不稳定。豆腐一定要好豆腐,配比一定要精准。我的不稳定,就在于不精准。肉最好是肥瘦19,豆腐与肉的比例:9182。配料里有姜碎、荸荠、蛋青、生粉。料配好了,搅拌是最重要的。这其中,我不稳定的原因是对生粉把握得不是十分到位。

 

鱼圆子是我们那里的一绝,这是一个很考厨艺的菜式,能把这个菜做好,就能掌握荆楚菜肴的精髓了。这个菜可以做得白花花的,在水上漂,而且鱼味浓郁。可惜我不会做。

 

老实讲,我的厨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拿菜肴说事,实乃醉翁之意,我只是享受这个回忆的过程而已。

 

味道好坏与否,其实并无定论,说穿了,它与个人的心情息息相关。心情好了,吃残羹剩菜也开心;心情不好,有龙腮凤翅,也难咽下喉。

 

食物再鲜美,不与历史事件与自己的生活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是不能把味觉变成知觉的。我的味觉早已不在舌尖上了,它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

 

回忆从前,是浓浓的乡愁。走过无数的苦难,家乡的味道陪我走南创北,翻山越岭。有人会说:你这是借题发挥。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乡镇有什么好吃的!难道比得上今日的山珍海味?如果用味觉说话,我坚定不移的认为,还是过去的味道好;如果用知觉说话,那就只会心情郁结、拒绝进食了

 

除了坚定不移的好味道外,家乡的饮食文化更是让我午夜萦怀。也许是家乡的饮食文化,是我确认家乡的味道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每次回老家,我总是为找不到过去的菜肴与味道而失落而惆怅,最后耿耿于怀。

 

科学证明人是很固执的动物;而人的胃是最固执的

 

有一年过春节,带着两个广东籍连襟回老家过年。两个连襟对我老家的烧、煮、炒、焖、蒸,等荆楚风味,并没有品出多少精髓来。也许来的少,天冷不习惯的原因吧。这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我的遗憾。但他们对我老家的煨汤却久久不能忘怀。好多年后的一个饭局,我们谈起了美食,大连襟对我老家的汤还是赞不绝口。突然问我说:我反复研究过了,你老家的汤,秘密在于那个沙锅,能不能带一个到香港来?

 

他的研究只对了一半。他是认真的。他这一问,我仿佛又看到,几年前在我老家时,他站在熬汤的炉膛前,红光满面而虔诚的神情。

 

沙锅是没有带回香港,却给了他一个永久的想念。

 

200810月长假,一个好朋友的女儿出嫁,我同武汉的另一个同学一起回老家。婚礼完后,他本因有事要即日返汉的,但为了吃一碗家乡的米粉,他过了一夜。这一夜,我们折腾到了凌晨四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刚过,我与他起床,一起去寻找他心目中的米粉。走进人声鼎沸的菜市场,看到一排早餐店,我们走进一家,直径二十多厘米的大碗,他叫了两碗。呼啦啦的吃完后,他登上他的“沃尔沃”轿车,朝我一挥手,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了。

 

我看到远去的车影,想到的是一张满足的脸。

 

而这些对我来说,这也许就是家乡的味道。

 

(全文完)

                                                                       

2008-10-26至11-12

于天鹅堡--柴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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