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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凡义:大哥的婚姻悲剧(三)

曾凡义 鸿渐风 2023-04-30


大哥的婚姻悲剧(之三)

                          曾凡义

 

七、“经典”再婚

 

直到1964年下半年,经人介绍,大哥与京山永兴公社妇女主任周惠元勉强结合,才得以驾起一叶违心凑合的风雨剥蚀残蓬断桅的家庭之舟,开始向生命之河的下游飘摇而去……

                                 二婚嫂子周惠元女士

 

周惠元,天门麻洋人,与大哥同龄。因逃水荒于襁褓中被父母一担挑到京山永兴落籍。解放后,20来岁的她成了土改积极分子,进扫盲班学习,入党参加工作后,与原配的麻脸男人离婚,后一直未婚。30来岁后因高血压发胖,加上个子较大,就像一个五大三粗的村妇。大哥和老周确实不相匹配,一个如粗放浑圆的石头蛋子,一个像棱角分明的寿山石雕;一个开口粗门大嗓,一个说话细语轻言。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体现了伟人竭力倡导的“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相捏合’”的“经典”。这些违心结合貌合神离畸形滑稽的夫妻造型,猥琐地陈列于伟人设计的社会主义长廊。这是全世界文明国家罕见的由政治火山喷发的岩浆塑造出的古怪凄楚扭曲变形的历史浮雕,鄙人也有幸忝列其中。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老周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多少给变态的夫妻关系注入了一点和谐的润滑剂。她为人厚道热情大方,对我们都很好。


            八、殃及池鱼

 

1966年,文革降临,大哥的儿子革宗暑期初中毕业,在没有就业门路的无奈下,来到永兴农具厂学木工手艺,避免了知青下乡的灾难。记得我正在南关小学集训,像管犯人似的不准随便离开。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请假回家与他话别。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就像我的一个小弟弟,一旦分别真有点难舍难分。我安慰他,鼓励他:“学个手艺也好,读书这条路不是我们走的。”我给了他很少的一点钱,当时我在小学代课,也是个穷光蛋啊。

 

集训会很紧张,天天批斗揪出来的“反革命”和曾经的右派,大有山雨欲来的恐怖。有一天要斗争朱立荣老师,朱是我的街坊、老师和朋友,介绍我到几个学校代课,有知遇之恩。积极分子说我是受害者,要我在斗争会上发言。我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走上台时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谁知第一句话就说漏了嘴,我说:“朱立荣你不老实,我知道你是要吃亏的……”话音未落,那些像打了鸡血的积极分子立即大声咋呼,将我轰下了台。我吓得茫然不知所措,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们认为我与朱立荣沆瀣一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在我没有前科,没把我怎么样。但由此神经受了极大的刺激,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如趁早抽身。很可能又是个1957年,如果背上一顶右派帽子那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刚好这时街道动员知识青年下乡,我打算报名,离开这个险恶的是非之地。于是与同在县里集训的大哥商量,他也有同感,建议找老周帮忙,能否在京山安排点什么小事,立即给老周写了一封信。不几天老周回信了,挺有把握地表态能安排工作。我庆幸可以“金蝉脱壳”了,便辞去代课工作报名下乡,兴冲冲地来到了永兴,住在嫂嫂家里等待就业。谁知跌进了更深的苦海。

 

老周倒是费了心帮了忙的,只怪我时乖命蹇。她找区长,找供销社主任,打算安排我在一个分销店搞会计,还要我写了简历,派人到天门做了调查。可是将材料拿到县里去批的时候,红卫兵冲击了县政府,一切工作都瘫痪了。不巧的是天门街道逼着下户口,三哥将迁移证拿到了永兴。我傻眼了,顿时成了天门不要京山不收吊在半空中的孤魂野鬼。怎么办?我成天唉声叹气睡闷觉,老周怕我急出病来,安慰我:“下农村锻炼一下也好。”于是下到附近生产队当了农民。

 

这是我自作聪明自讨苦吃,不能全怪伟人。谁知道伟人深谋远虑,发动文革不是整小萝卜头,目标是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刘少奇。那些集训时被批斗的人都解放了,确定下乡的赖着不走,一个也没有下去。我一辈子不会耍小聪明,这次神经过敏地“耍”了一下,却铸成了大错,毁了我的一生。政治风雨波云诡谲,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看得清的啊!

 

老周为了我在农村有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建议找个农村姑娘结婚了事。在无赖的窘境中,由她做主经人介绍,找了一个虽然不如意却无法拒绝且一直生活到现在的老婆。从此在农村呆了十多年,吃的苦头一言难尽。在我的痛苦煎熬中,老周对我的家庭给予了不少关心和帮助,这是不能忘记的。

        

                          风雨同舟五十载 作者与太太近影

 

                 余音袅袅

 

革宗很争气,木工手艺学的很好,在全县比武还得过第二名。老周一手操办,为他娶妻成家,生了伶俐,艳艳两个孩子,都很上进。现在伶俐在三峡大学,艳艳在南京财经大学,都是副教授,艳艳还读了博士。伶俐的孩子在英国留学,艳艳的孩子在国际班读高中成绩很好。80年代初期,革宗顶职后到县交通局工作,现已退休。这是后话。

 

进入80年代,老周的病日益严重,在皂市中学住了一段时间,听说经常扯皮,具体情况不甚清楚,据说是大哥与某女学生有什么暧昧关系。这就不对了,当时大哥已50来岁,怎么还会有花心呢?我想也不尽然,大哥喜欢那个学生,走的比较近是可能的;老周敏感的醋意夸大事实也未可知。大哥怜香惜玉,但不是道德败坏的人。

 

1981年下半年,老周病情加重,在汤池住院一段时间,医生建议准备后事,我和革宗请汽车将她接了回来,这时已成了植物人。在家里昏睡了十来天,每天我与大哥作伴照夜。一天早晨,革宗请医生看了一下,发现一只眼睛瞳孔开始放大,叫我们注意,如果两只瞳孔放大就是要走了。晚上,我和大哥睡在堂屋的一个铺上,约10点左右,突然听见“呵”的一响,我说:“大哥,有问题。”他说:“没事,是鸡子在‘呵’。”过了一会,又“呵”一下,我说:“不行,赶快起来。”我们来到房里,将老周的眼皮翻起来一看,另一只瞳孔也放大了一半,于是守在床边,一个多小时后安然去世。这时革宗夫妻也起来了,大家亲自动手给她洗澡穿衣下榻。第二天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单位领导都来吊唁,第三天热热闹闹送下了土,享年52岁。革宗媳妇的父亲、兄弟是丧事的主要操劳者,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功不可没。

 

老周就像雨果小说《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相貌丑,心灵美。确实不能以貌取人啊!

 

1982年,老周去世不到一周年,大哥就急匆匆地找了一个离过婚的程某。老程比大哥小六岁,人还拿得出手,能说会道,迎乖卖巧,心地却不怎么好。第一件使我不满的是,刚进门就赶走伶俐。伶俐原来和爹爹婆婆在一起,在皂市小学读书,婆婆照顾的无微不至。谁知老程成了主人后就要将伶俐赶回永兴。侄媳妇凤英来找我,以为我的面子大些,可以说服她。我们一起来到皂市,没想到无论怎么说她就是油盐不进,大哥也不敢支持我们的意见,我发怒了:“好,回永兴照样有书读。”回来后我找永兴中学的廖校长,他开始还有点犹豫,我说:“这个学生绝不会让你的学校丢脸。”

 

伶俐进了永兴中学,读初二时,我辅导她写的一篇文章《月到中秋》在《北京作文报》获三等奖。一天我遇到廖校长,将文章给他看:“我的孙女为学校长脸了吧!”他点头称是:“孩子很聪明。

 

1992年9月,大哥得了肺癌,我们到皂市去看他,当时还像正常人一样。没想到如落山的太阳滑落的非常快,一个月后,癌细胞扩散到大脑,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1993年元月1日去世,享年65岁。风流了大半辈子,也经历了政治风云和婚姻悲剧折磨、在皂市中学待了38年的他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办完丧事后,三哥对我说,大哥向他吐露的最后遗憾是连一台彩电也没有想到。大哥生前想买台彩电,可老程死不同意。可见这些半老徐娘找伴侣是拿着一把刨银子的锄头进来的,拼命地将你刨的一干二净,没有感情可言。她的目的达到了,所有的积蓄和房子都改姓了。这是我不满的第二件事。

 

第三件事是,大哥三周年忌日那天,我们约定在革宗家聚会。亲朋好友都来了,她就是不来。我打了三次电话,她的理由是儿子有病,我恼怒地说:“你这次不来,姓曾的再不会认你了!”从此我们与她断绝了来往。老程是否还在人世不知道,这个人与老周比起来,是一个披着漂亮外衣内心龌龊的白眼狼!

 

大哥走了,但他导演的婚姻悲剧还没有谢幕。大嫂接手剧本继续执导……


、高堂认子

 

被丈夫遗弃的苦果,大嫂咽下了一半,另一半转嫁给了两个无辜的可怜的孩子。大嫂内心承受的痛苦,不是二婚营造的新欢能立即拂去的,然而最能捉弄人的时间终于逐渐淡化了她的思子之痛。为了巩固新组建的家庭,她不得不构建“维稳”的森严壁垒,以头婚妻子珠贝闪亮的“凤冠霞帔”进入婚姻的殿堂,对外却不能偿还遗弃子女的孽债。六十多年来她从未过问儿子,几次回天门都封锁信息。据说有一次革宗知道她回来了,从永兴赶到天门来看望她,却被她娘家的人拒之门外。违背人伦,横刀夺爱,对母子双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啊!这未免过于冷酷太不近人情了吧。

 

尽管大嫂有难言之隐,在武汉开始组建家庭时封锁信息也无可厚非。但当你步入老年,六十岁、七十岁的时候,难道就不能说服丈夫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将你的爱向远在家乡的儿子倾洒一点吗?诚然,大嫂的内心也肯定是极不平静的。可以想见,在星月晦暗冷风瑟瑟的夜晚,当她的悠悠思绪飘向家乡夜空的时候,一定会在四牌楼、孙家湾乃至永兴镇的上空久久徘徊,甚至梦中母子相会,“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革宗在没有母爱的灰色环境中形成了寡言少语不轻易表露的性格,其内心对亲生母亲的思念定然如倒海翻江的滔天巨浪,强烈地冲击着渴望母爱备受煎熬的心灵的堤坝。

 

两年前,大嫂与武汉的丈夫于1958年生的儿子不幸去世,两个耄耋老人经历了惨烈的丧子之痛。可是媳妇不孝,不仅对老人无赡养之恩,还动辄横眉怒目;混蛋孙子竟将数量不菲的房屋拆迁款在赌博场上挥霍干净,老夫妻无奈之下住进了福利院。在儿子过早地撒手人寰,媳妇、孙子不仁不孝的悲凉环境中,终于唤醒了母亲的良知,想到了被自己抛弃半个多世纪的儿子。老丈夫也从残酷的现实中体谅了老妻,捐弃前嫌,才上演了这一曲“高堂认子”。

 

大哥如果泉下有知,也应该为他导演的这一部婚姻悲剧终于有了一个喜剧性的结果而感到欣慰吧!

 

                    (全文结束)

 

               曾凡义2018.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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