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牛：部分天门方言的字义刍议

部分天门方言字义刍议

老  牛

小时候，每每遇有从外地回天门老家的人，说着一口清脆的普通话，我好像闰土遇见了鲁迅，感觉他们身上什么都是新奇的。和普通话比起来总觉得我们家乡话很“土”，有落后与自卑之感。以后书读到初中、高中，思想活跃起来，认为任何一句家乡方言演变到现在都应该有他的演变渊源，而且演变过程绚丽多姿，十分美妙。

随着年龄增长，对天门话中那些亲切的发音，如sǒng guò、lǎng gǎo、gà sì等等，其对应文字到底是什么，越来越想搞明白。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一些猜想、琢磨就应运而生。

不过，方言研究，毕竟是严谨、专业的内容。如邵则先生，就曾出版专著《天门方言研究》，对天门话这一西南官话，进行了系统、深入、专业的探讨。但这并不妨碍各种民间的讨论与探索。天门话作为古语楚音、全国七大官话方言，历时久远，蕴涵丰富，许多发音与文字间的关系并没有梳理清楚。于是，各种猜想、探索就如地里的草，一遇春天就发芽。

本文就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方言探索者，对部分天门方言文字字义的探究与揣测。一家之言，权作谈资。

下面选几个常用的、最具代表性的天门方言，谈谈笔者的理解和看法：

1、“耸过（sǒng guò）”，这是个疑问词，在天门话中是“什么”的意思。耸者,直立，高起也。如高耸入云，危言耸听等。在用“耸”表示疑问的动作时，欧美人表现得最为夸张。从影视剧上我们经常看到欧美人对某事表示惊讶和疑问时总是两肩向上一耸，两手摊开，意思是说：“你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人类都有两肩一耸表示疑问的动作，天门人说的“耸个”就是把疑问的动作语言化了，和欧美人如出一辙。

2、“郎搞（lǎng gǎo）”，这也是个疑问词，在天门话中是“怎样”、“怎么”的意思。“郎”在古代语言中是对人的尊称，如妻子对自己丈夫称“郎君”，官职中有“侍郎”、“郎中”等。有时在和对方交谈中直接称对方为“郎”。郎就演变成了现代汉语中的代词“你”。如天门人说：“郎（你）吃了没有？”这是“郎”字演变的第一个现象。演变的第二个现象，“郎”及“你”可以产生疑问的意思。当我们询问几个人的表态性意见时，会简单地询问某人：“郎”（你）？“郎”字演变的第三个现象是，“郎”本来是用来尊称对方的，但过多地用尊称或者用于与身份不相适应的人的身上具有否定作用——不是尊敬的意思了。就像我们在酒席上敬酒本是尊敬人的意思，如果反复对一个人施以敬酒那就显得不怀好意了，这是一层意思；当一个天门家长被小孩吵的很不耐烦时会脱口而出“恁郎（在此用尊称有明显的厌烦和警告的意思）想郎搞呢？”，这就是把“郎”字用在与身份不相适应人的身上。具有明显的否定意思。

弄懂了“郎”——>是尊称——>是“你”的意思——>用“郎”可以产生询问的意思——>反复使用在自己不愿尊重的人或者使用在与身份不相适应人的身上具有否定的意思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天门话“郎搞”的意思了。天门人把“郎”和“搞”连在一起“郎搞”，其基本意思就是“你想怎样？”。当一个人冒犯了我，我要警告他时就会说“你想郎搞？！”。由于这一特殊的语境，“郎搞”一词多用于警告对方上。当然，不是所有的“郎搞”都是警告警示意思的，如“你这么说，叫我该郎搞（怎么办）呢？”。

以上两个词是天门方言中使用最频繁的疑问词。

3、天门方言中的“怎”是什么意思？在普通话中，“怎”是怎么、怎样的意思，是疑问词。和天门话中的“怎”好像没什么区别，但细细地品味还是有他区别之处的。天门话一般和别人斗狠时会说“你怎狠吧！”；某人把一个事办好了，别人会夸奖地说“你怎行啦！”，车开得快“你开的怎快呀”等等。我们可以看出，天门话是用疑问词表示肯定的意思了。我认为“怎”是“这样”两个字的中和音（这样切），我们把“这样”两个字多念几遍就是“怎”的音了。理解了以上意思，我们就可以把以上语句转换成“你这样狠啦”，“你这样行啦”，“你开的这样快呀”，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和夸奖的意思。

    “怎”有“让”意思，这又是怎么产生的呢？我们有时会说“你狠，怎你狠！自然有人治你”。这个“怎”就是“让”的意思。我们前面说过，“怎”就是怎么的意思。“怎你狠”就是“你想怎么狠就让你怎么狠”，简略为“怎你狠”。

4、“捅咕”一词是什么意思？我十多岁时，街坊一婆婆A找另一婆婆B借蒸菜粉子，婆婆B显得有点不情愿，但碍于情面，不得不拿了一瓢蒸菜粉子给婆婆A，B说：“人家（én gà，意为我）捅咕都只这咔（点）了。”言下之意是说“我就这点了，全给你了，你可得还我呀”。当时我在想，这句话我能理解，但这“捅咕”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呢？起什么作用呢？这个问题几乎困惑了我几十年，每每想起这个词总是不得其解。但我始终认为它放在这儿应该是有其意思和作用的。以后我读了《隋唐演义》、《儒林外史》等书，发现各地方有很多变异的词语，和我们的方言演变有相似之处。我受到启发，认为这两个字应该是“统孤”两个字。这两个词都是量词，“统”就是全部的意思，“孤”就是唯一的意思。“统孤”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家全部唯一就这点蒸菜粉子了”。和普通话的“万一”很相似。例如某人对做好某事很有把握，但如果有一点差错就好酿成大祸。人们就会说“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这“万一”放在这里就是强调失误的后果。所以“统孤”和“万一”在句子中都起强调语气作用。婆婆B强调的是“我家的蒸菜粉子并不多，我全借给你了，你可得还给我呀；可不是我家有很多蒸菜粉子，送给你一点无所谓”。

5、“过早”一词大家都知道是“吃早餐”。我为什么把这个词拿出来说说呢?早在大几年前，我看《中央电视台》一个访谈节目时，看到我们湖北著名文学家方方在谈湖北方言（当然以武汉为主)时说她对“过早”一词怎么也无法理解其意思。我当时感到很纳闷。所以我想在这儿谈谈我的理解。在我们天门方言和生活习惯中，早餐是不算一餐的，随便吃一点，叫“过早”。中午吃饭才叫“吃早饭”，晚上一餐叫“吃中饭”。一般早上起床后都很忙，起床后要忙家务，马上要上班的上班，开店的开店，上学的上学，“早”餐就是在经“过”街边小熟食店买点吃的赶快走，倒装成“过早”。“过早”就是随便吃一点的意思。和北方的“早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6、“嘎始（gà sì）”，是开始的意思。有人写成“噶始”我认为是错的。按照《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嘎”是拟声词，如汽车嘎的一声刹住了。从这个意思来讲，“嘎”可以派生出一个新的词意：停止和结束。“嘎始”一词可以这样理解：一项重要的工作即将开始，手头所有其他工作立即停止（嘎然而止）。倒装成“嘎始”。“嘎”还有一个意思是停止和放下——“嘎倒”。如“你把手机‘嘎倒’”。完整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停止看手机，并把手机放下”。

7、“有添郎”。这个词是用在自己正在吃饭时和别人打招呼的语言。以前人们吃饭喜欢端着碗坐在自己家门前吃。一般路过的人会打声嘴恭：“郎吃饭啦”，正在吃饭的人会说声“有添郎”。其意思是说“请您进屋一起吃点吧”。怎么会产生这个意思呢？“有”是“有请”的意思，“添”是添加、进来的意思。天门人知道这是一句打嘴恭的话，路过的人是不需要回声“谢谢”的；也许双方压根就不知道“有添郎”是什么意思，嘴恭一下而已。由于现在人们生活习惯改变了，不端着碗在门口吃饭了，这个词几乎听不见了。

8、“今（zēn）炸”、“明（mén）炸”。“今炸”和“明炸”都是马上办的意思。如某领导询问某事什么时候办好？承办人会说“今炸就办”或者说“明炸就办”。和普通话“马上”很相似。其意思可以理解为要办的事就像炸弹的声音这么近——即刻去办。明天和今天是紧挨着的，所以用“明炸”。不可能有“后（天）炸”来表示即刻办的行为，更不可能有“昨（天）炸”这个概念了。

我在和同好者讨论时，有人提出“今炸”“明炸”的“zha”应该用“眨眼睛”的“眨”。“眨眼睛就不见了”表示的是某人没有按“我”的意思行事，违背“我”的主观愿望。与“马上就办”的意思是相悖的。我认为“炸”具有“距离”感，即使这距离很近，与要表达的意思更贴近。

9、“知吧”的意思。我们在交谈中很容易用到“知吧”这个词。如甲问乙“你的老公去喝酒，走了没有？”，乙会说“知吧走了吧。”意为“（很大）可能走了吧”。“知吧”是可能的意思。天门人（南方人）说话语气一般比较含蓄，这里用“知吧”就是说据我知道的情况他走了，“吧”字在这里有疑问的语气——也许可能还没有走或者没走多远。这样的语气就显得非常含蓄。

对上述探究，有人可能会问：这样理解有出处吗？俗话说“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国幅员辽阔，方言种类庞杂，每一种方言的词条不计其数，多不是正规的官方语言。想把每一个方言字词的演变过程都从故纸堆里找到明晰的出处，是很困难的事。这就要靠现有的史料知识咬文嚼字地去分析，去探索。

现在研究天门方言的人一定很多，或从生活中多注意观察，或著书予以研究。但这些研究多是以收集天门方言的字词、注音、注释普通话意思为主要内容，似乎很少探究我们的方言是怎么演变而来的。我认为，天门方言只有通过探索其演变过程，才能真正体会到天门方言的美。就像中华汉字书法，你不逆向探索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篆书、金文的演变过程，是无法体会到汉字的内在美一样。

本文抛砖引玉，意在引起人们对天门方言研究的兴趣，也冀望能引起相关主管部门对方言整理的重视，大家一起努力，将天门方言的意、字、音追根溯源，探索清楚，规范使用。笔者才疏学浅，所述纯属个人视角。欢迎商榷，敬请教正。

二0一九年一月十五日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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