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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咖啡:县城"文科状元"忆往

子夜咖啡 鸿渐风 2023-04-30

县城“文科状元”炼成记

子夜咖啡

 

春节早起,照例打开微信,看到一篇叫什么磊磊写的《鄙视县城状元》(大概叫这个名字)的文章,忽然来了感觉。噫?我不是也曾被人称作过县里的“文科状元”么?

 

尽管去年有一个高中学长还为我到底是不是“状元”,与一个远在南半球的IT高人在一个老乡群争论了一番;而且我们这个地处江汉平原的小县,已经升格成了省直管市、不再是县了,但这都不妨碍我也来凑凑“寒门状元”之类讨论的热闹。

 

当初之所以传我是某年的“县文科状元”,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依凭。据校史记载:在我们这个“高考状元县”,一中当然是最厉害的,但主要是理科;曾经是县城历史上“儒学”所在地的二中(或者叫“四中”?)的文科,那一年据说是全县第一的。我又在那年的二中“瞎猫碰死老鼠”捡了个文科第一名,于是逻辑推理,就可能是当年的“县文科状元”了。但终究没有正式求证过,也不管它了。

 

其实我的成绩并不是一直都很好,用时髦的话讲,我肯定不属于学霸级的大神。记得高一入学摸底测验,我是第36名;高考前的会考,我是第17名。高考弄个第一,实属捡漏。

 

“人怕出名猪怕壮”,得了个高考文科第一名,还没等我回到家,我的书本、笔记、作文本,甚至私人日记,就被亲戚、邻里分抢一空,以至于我现在想回老家找点什么过去“辉煌”的东西,也完全翻不出来了。

 

更要命的是,这三十多年来,一直被亲友、同学、熟人反复地询问、打听当年有什么“高考秘笈”。而且,去年高中母校的学长们还在老乡群搞了个“中学回忆系列”,约我也写一篇的,欠着文债呢。

 

那好吧,在这个新年寒喧的日子里,我就来谈几句当年高考的故事,也作为对家乡培养我的回报。但也得声明一下,“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招”,我的所谓“秘笈”,完全是个人体验,绝对不能照抄照搬。

 

上课时出去跑步

 

那个时候家里穷啊,读书期间头疼脑热的,根本没有钱去治病买药,只有一个办法,跑步。双腿一跑,百病消了。我是从初中二年级一直跑到了大学二年级的,连续跑了七年。高中时,一感到书背不下去、头昏脑胀,或者感冒鼻塞,我就举手。跟班的老师问:“你要干嘛?”“我不舒服,要出去跑跑。”也许是老师们知道了我这个习惯,也许是老师们理解农村寒门学子的不易,反正每次都让我在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中,逃离教室,到外面跑上一圈,清醒一下头脑,出一身臭汗,再回教室时,就神清气爽了。我要感谢因材施教、宽宏大度的老师对我的包容。要搁在高度整齐划一的教育模式下,估计很难容得下我这个异类了。

 

我的长跑,也有天刚蒙蒙亮时,在土马路上,与骑着二八自行车进城的菜贩子们比速度的记忆。我就是不服输,一定要超过马路上所有骑自行车的人。那些家伙们开始不在意,后来发现了我在与他们比速度,于是蹬得更快。我也拼命往前冲,就是要坚决超过他们。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基于身体本能的长跑,一是保证了我高考之前的健康状况,二是训练了我的坚韧与耐力。当然,也付出了代价。那个时候的伙食差,一幅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直保留到了大学。所谓运动健身,也只是一种不得已的悲惨透支。加上完全不懂什么叫运动保护,一双平底布鞋,跑在坑坑洼洼的土路、或者硬碜碜的石子马路上,长年累月,损坏了膝盖,至今留下隐痛。

 

高考前通读《政府工作报告》

 

不要误解,以为我是为了求上进、想“推优”。我们穷人之家,根本没有那个资格和机会。那个时候正值八十年代末,思考相对活跃,风气有些开放,言谈比较自由,社会相当包容。我至今记得教政治课的曹副校长,清癯高个,讲起国家即将开展的改革方案设计与民主开放进程时,两眼射出睿智的光芒,句句针砭时弊,条条激动人心,令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如醍醐灌顶。

 

但大多数学生,都挤在高考的“钢丝绳”上拼命,对这些书本外的东西,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当他们看到周末的我,在阳光底下的教室走廊外,懒洋洋地拿着一本《政府工作报告》通读的时候,多少觉得我是个“怪物”。

 

其实,我也并非有什么先见之明,只是觉得语文、语文,不就是语言、文字么?那这《政府工作报告》,一定是全国最好的文字了。你想啊,一个《政府工作报告》出来,得集中全国多少文字高手的智慧?得修改润色多少遍?它的用词、它的表达、它的观点提炼、它的谋篇布局,一定是全国最好的作文了。“从师不高,学艺不妙”,看这种高手的文章,该可以吸收多少营养?

 

当然,它也是最鲜活的政治教材。对于我们这个五六线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县,要在当时的高考政治科目上跟上全国步伐,看《政府工作报告》,也绝对是一条捷径。

 

所以,通读《政府工作报告》对我的备考,是语文、政治一举两得。

 

大考前背诵《红楼梦诗词》

 

我们这个县城,恢复高考后在一帮摘帽右派分子们的努力下,成了中原地区远近闻名的“状元县”。这“状元县”的名声,对当官的升迁是有好处的,但对于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只意味着更惨烈的竞争。一、两分之差,往往最后的结果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于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把每一分钟用于昏天黑地的复习、背诵、做题之中。“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老师的法宝”,哪有什么闲心去读“野书”?至多的乐趣,便是周末或放月假回家时,看看一、两集《霍元甲》或《排球女将》。我的半本《射雕》,也是在父亲的严厉管束之下偷偷摸摸看完的。

 

但到了高考最后的日子,家里、老师的管束已经放松。家长、老师们可能觉得木已初成舟,大局就那样了。于是,我才有了看“野书”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机会要感谢我一个住街上的同学,同学的父亲去世虽早,但是个饱学之士。同学把家里的藏书拿到教室看,我挑了一本《红楼梦诗词》,上面好像还有其父亲秀雅的行草批注。

 

这可是一下子打开了我见识文学宝库的大门。我们小时候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不可能有什么课外兴趣班,除课本外也很少接触到其他书箱。所谓“四大名著”,也只是零星看过几本小人书。曹雪芹的诗词,完全是让我这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欣奇不已。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天尽头,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

 

一切的一切,给我这个埋首于教材试卷的应考青年,无不以心灵的震撼。我从中获得的,绝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文学素养的提升,更是一种人格的升华,境界的换层。所以,高考之前,我基本把《红楼梦诗词》背下来了。直到今天,一口气写下上面的文字与诗句时,我并不需要刻意去查证、核实是否有对错。

 

应该说,这个文学素养等方面的综合提升,也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我。我一直自诩语文成绩好,从来不复习。结果高考时一道20分的分析题自作聪明搞反了,70分的阅读只打了42.5分,好在50分的作文得了45分,将自己从落榜的边缘又拉了回来。

 

所以,我至今感谢那位借我以书的同学,还有同学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俊雅批注的指引。


高考冲刺前卖冰棍筹报考费

 

会考结束后,学校已是半放假状态。成绩不理想的同学,有的已经卷铺盖回了家。我虽然成绩勉强还行,但也遇到了几乎绝望的困难:家里没钱了!农药、化肥下了地,棉花还没结桃,可以换钱的农家收成也都是青黄不接之际,交不起高考报名费和最后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我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和师长,也体味了人世的苍凉与本质。我那至今仍然是七个姊妹中最贫穷的姐夫李纯祖,当时塞给我了一张皱巴巴的5元钱;而一个在我考上之后一直夸奖我的中学老师,其时也只是对我苦笑着摊开两手。也许那时大家拖家带口,各有各的难处,我又能去苛责谁呢?


没办法,钱还不够,怎么办?在多数同学返校开始最后的高考冲刺的时候,我找来木板、棉絮和塑料纸,钉成了一个“土冰箱”,借来一辆破自行车,开始了卖冰棍自救的征程。那个时候,一根冰棍3分钱、进价2分,一箱冰棍大概可以装100根左右。到冰棍厂去进货,可以每10根送一根,这样算下来我差不多一真趟可以赚一块多。就这样,我冒酷暑、顶炎热、忍饥渴,舍不得吃一根冰棍,用自己对暑厉的忍耐,给别人带来清凉,换回自己继续高考读书的机会。

 

两个多星期的玩命,我算算差不多凑够了高考报名费和生活费,于是赶忙回到学校,继续紧张备考。但这期间有一件事我终生难忘:当我喊着“冰棒,冰棒3分喽”、经过一个民兵连长的家门口时,他娇小的女儿叫着要吃冰棒,民兵连长很不情愿地从午睡的竹床上爬起来,皱着眉头对我说“过来、过来,给她一根冰棒,给你钱。”我没等他掏出钱,就赶紧拿出一根冰根给了他女儿。

 

在女儿美滋滋地吮着冰棍的时候,民兵连长终于掏出了一张十元大钞甩给我,不耐烦地说:“找钱!”我一整箱冰棍要全部都不融化,才能卖3块钱,而且都是钢蹦儿零钱,哪来的钱找给他?这不是分明在耍我?天热疲劳,我辛辛苦苦卖点冰棍想挣点学费,何必为难我?一气之下,这钱老子不赚了!我从他女儿口里夺回还剩一半的冰棒,狠狠地砸到地上,推着破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我自己有了孩子,也对当年的民兵连长有了几分理解。也许他那时就是没有零钱了?也许他那时并不支持孩子娇惯吃冰棍、却被我的叫卖声弄得尴尬?哎,我为什么不一笑了之地走开,那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我为自己潦倒之时的激愤与偏狭,一直后悔不已。很多年我想再找到那个孩子道个歉,听说她出嫁了,但却一直没有碰到。

 

生活的艰难,让我平添一个宁静的心态。考不考得上无所谓了,反正天无绝人之路,至少我还能卖冰棍活命。于是,整个高考期间,我内心非常平静,甚至有几分调侃。每门考试之前,都要买三根冰棍置于桌前慰劳自己,还和一个同学抢过冰棍吃,紧张的心情暂时得以消解。

 

也许正是得益于前面这些异于常人的经历吧,后来的结局就很大众化了:三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我居然得了文科第一。但那时都是成绩出来之前估分填志愿,为了防止落选,我把县电大、中专的志愿全部填满了,当然也包括提前志愿。也正是这个提前志愿,让我拿着父亲卖掉家里仅剩的一头猪后攒集的路费,来到了帝都。谢师宴都没请,一直后悔至今!

 

大家也不用猜我最终上了哪所大学,我只能讲,这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曾经比肩北、清,但听说近来已经被关掉了本科。不过,即使我的大学没了,那也永远是我心中的圣殿,是一个“县城文科状元”最紧要的人生拐点。她给了我更多的知识,让我知道了宽恕与隐忍,使我从一个乡村倔强偏狭的青年,逐渐学会从更高层面与角度去观察人生、理解众生,从帮助、关爱与感恩中,而不是争夺、踩踏与仇恨中,去寻找为人处世的真正意义。

 

2019/2/8于唐都长安北梢门旅馆

2019/2/11定稿于帝京半步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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