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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巷子:我家大大

四巷子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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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家 大 大

作者:四巷子



        记得那还是文革初期一个除夕的夜晚,一家人吃完团年饭后,围坐在火盆边向火。当时,电视机还冇有光顾到我家来,也冇得春晚一说;灯笼、龙灯也被当成封资修被斩尽杀绝了。只好一边吃着麻叶子、荷叶子、炒花生,一边聊天。不知聊到我大(爸爸)的什么事,我婆(奶奶)突然指着我说:“哎呀,这个世上,差咔就冇得你这个小磕子。
        我好奇地问:“是囊差咔就冇得我哒咧?
       我婆说:“你大蛮小的时候,差咔被日本人搞死哒,要是那一年真错哒拐,现在哪里还有你咧?
       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们都感到非常惊奇,我们几姊妹不断地追问着,要我婆、我大给我们讲讲当年的往事。
        于是,我婆给我们讲了开来:
        一九三九年初,十来匹日军洋马窜进天门城关,天门宣告沦陷。随即,日军在东门文昌阁及西门龙潭湾设立了据点。我家在东门的四巷子,离文昌阁据点很近。
       一天晚上,天刚擦黑,东门街头就传来“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人们不用看,就晓得这声音是日本兵钉了铁钉的皮鞋走在青石板街面上的声音。家家户户慌慌忙忙地关上了大门,吹灭了青油灯。你大胆子大,从门缝往外一看,是一个喝得醉熏熏的日本兵,背着枪,三步一晃,五步一歪地从东头走来,经过我家门口,向鸿渐关那边走去。
        你大看到日本兵离开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禁不住小声对你老婆婆(曾祖母)说,走哒走哒,往西门去哒,安逸哒。
       谁知没过多久,“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又从西头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停在我家门口,随即,大门被枪托擂得比雷声还响,还有日本兵“花姑娘的,花姑娘的”,腔禽兽一样地嚎叫声。

     
      听到这儿,我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急切地希望听到故事的进展。这时,我大接着对我们进一步详细地讲道:
      当时,你们的爹爹、伯父下汉口跑生意克哒,屋里只有你老婆婆、婆婆以及你们的姆妈(伯母)和我四个人,都是女人和小孩。你老婆婆晓得大事不好,忙喊在楼上睡觉的你婆婆和姆妈快下楼从后门跑。你老婆婆说,快跑到广沟子的树林里躲起来。
       那时候人少,天门除了鸿渐关一带,别的老街只有临街两排,屋后广沟子,种树种菜,毛林草深,好藏人。
        你婆婆和姆妈刚从后门一跑,大门就被日本兵撞开了。
       日本兵一进门,看见后门开着,知道人已跑了,举枪便瞄向你老婆婆。我一看到这样的紧急状况,连忙双手抢住枪杆,使劲地往下拽,就在这瞬间,“砰”的一声,枪响了,你老婆婆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一枪,打在了你老婆婆胯上,屁股上留下一个大洞。
       我如果不拉低枪口,你老婆婆恐怕当场就会被打死。
        你老婆婆虽然中枪倒地,但人很清醒,忙对着我喊:“伢吔,快放手,不要把他惹毛了,会开枪打死你嘀。
        我放了手。不知是日本兵被这一声枪响惊醒,知道今晚的“花姑娘”梦做不成了,还是因一些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让他有了点恐惧感,这狗日嘀只好背上枪,从四巷子向文昌阁走去。
      邻居们连忙把老婆婆送到了东寺,我也跟着过去了。当时,日军在那里设有一个小型野战医院。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日军一个军官来到东寺,看了老婆婆,询问了情况。
       日本军官要我明早去文昌阁,去指认那个横闯我家,并开枪打人的那个家伙。
      第二天早上,一个日本兵来到我家,往我荷包里塞了一包糖果,并剥开一颗,要我“咪西咪西”,我就嘴里吃着糖果,跟着那个日本兵去了文昌阁据点。到了那里,昨天晚上去了东寺的日本军官,摸了摸我的头,也掏出一把糖果放我荷包里,指着站成一排的日本兵要我辨认。
       讲到这里,我婆评价我大说,你大那时才九岁,他的眼睛真毒,那么多穿戴一样的日本兵,你大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大说,我把那个日本兵一指,日本官上去就是一轮耳光,最后一脚踢倒,要别的兵把他捆了起来。从这以后,日本兵上街也好,我去文昌阁玩也好,再也没见到那个日本兵。
       你老婆婆医了很久,一直没能愈合,最后伤发而死。


       我听到这里,好奇地问,不是说日本鬼子很坏的吗?他们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我大回答说,天门这里,从来没有日本鬼子的说法,只是说日本人或日本兵,鬼子这词在北方才有。日本兵不是不坏,而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坏透了,只是因为他们来天门的人少,时间不长,还没有站稳脚跟,要搞怀柔政策,表面上,他也要搞驴子屙死外面光这一套。
        我问,你还见过他们的坏没有?
       我大接着说:抱起娘日嘀,日本兵就冇得一个好东西。有一次,我在文昌阁河边玩,来了两个日本兵,可能是河边的岗哨吧,他们见河里划过一只划子(小木船),是一个妇女在划船,这船是从下游来的,汉川那边有128师,天门人常说的128土匪,其实这是一支抗日部队,日本兵防着他。船在河中间划,两个日本兵打赌,一个日本兵举起枪,一枪把那个妇女打倒了。他们逼船上一个男的把船划拢来,把船检查了一遍,又看了那个妇女的伤,旁边看热闹的人说,一枪把那妇女两个妈都打穿了。后来,船和人都放了,没打枪的日本兵给了打枪的日本兵一包烟。
       一个国家,被侵略者占领了,成了亡国奴,只能任人宰割了,家破人亡。他们对老百姓就腔踩死蚂蚁子一样,兽性大发,残暴无度,丧心病狂;他们想杀就杀,想剐就剐,无恶不作,拿中国人的命赌枪打得准不准,丧尽天良,这日姐姐嘀们,你说拐不拐?简直就是拐嘀抽筋。
        我问:那为什么日本兵独独找我家,不找别家呢?
       婆婆说,后来搞清楚了,这个日本兵开始找的是一家裁缝铺,这个裁缝铺在白曦之县长西边隔壁(现在老妇幼保健院)。当时只有他家亮着灯在赶活。日本兵进去后要“花姑娘”,这家人太坏,他为了支走日本兵,就骗这个日本兵,说我们家刚娶了媳妇,有新“花姑娘”,就把日本兵引到我们家来了。
        有些中国人也是道德沦丧,相互残害,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他人,保全自己。这家伙也冇讨到好,后来去乡里讨工钱落到河里屋(淹)死了,遭了报应。
       我问我大,黑灯瞎火,你怎么记住那个日本兵的长相的呢?
       我大说,日本兵一敲门,我就点亮了灯,一是让你婆婆、姆妈好下楼跑,二是怕日本兵进来用刀乱砍乱戳,你越亮灯,他越不胡来。这个日本兵我记的是他的胡子,我见到的别的日本兵都有胡子,这个兵没有胡子,并且他的嘴巴下边有一颗痣。
       我问,恁郎吃了两把日本糖果,日本糖果好不好吃?
       我大“嘿嘿”一笑说,这狗日的糖果还真好吃,我们当时只吃过麻糖,它比麻糖甜多哒。
       我大一九五七年因妄议国家粮食政策而被划为极右分子,被劳教四年。我后来常想,我大的这反骨,是不是因为吃了日本糖果长出来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大也已入土为安多年了。所以,我现在只要去我大墓前祭奠,只摆烟酒,从来不摆糖果,更不说日本糖果了。我大对小日本仇恨的种子,也深深地播种在了我的心田……
 
2019年7月22日重写于广州天河


(责编:皇尝饼)


【作者简介】四巷子,竟陵东门人。曾从教,后在市属机关工作,已退休。现居广州,供职于“照孙办”。系首次在《鸿渐风》刊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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